殿内正对着大门的主位有两个,一左一右,瑾妃坐在左侧,而在她右侧则坐着一个身着金凤袍、气度端庄的女人。

  想必便是皇后了。

  皇后在这宫中一向以贤良著称,对待下人都极其宽厚,从不苛责。皇帝就是看中了她这副慈悲心肠,才将瑜妃的两位遗孤托付于她,养在她的名下。

  不过看样子,皇后那些慈悲面孔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了。

  沈容辞才一进来,就被皇后笑着地冠了个「天真烂漫」的头衔,可话里话外的轻慢之意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说沈世子没规矩呢。

  本朝以左为尊,她一个皇后来了妃嫔宫中,非但一进门就受了瑾妃冷脸,还屈尊坐在了右侧,此时早已憋了一肚子气正没处撒,而沈容辞便撞在了枪口上。

  瑾妃最是看不惯皇后这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做派,不愿陪着她做戏,直接冷笑了一声道:“呵,辞儿才来第一日,对宫中礼仪还不甚了解,皇后何必跟一个小娃娃较真?”

  皇后就算平日里保养得再好,看上去也比瑾妃年纪大不少,如今到这鸾翥台里不被待见还要装作若无其事,面上的虚伪笑容险些都要挂不住,脸色更是不大好看。

  皇后是男主的养母,瑾妃既是沈容辞背后靠山,瑾妃又如此明目张胆与皇后作对,最终肯定会惨遭皇后毒手。沈容辞虽来不及从系统那里得知更多的剧情,但这点关窍他还不至于想不通。

  就算两人不对付的事实已经昭然若揭,是后宫内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可这面子功夫也要做好,不能让对方拿住把柄。

  需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沈容辞知道自己要维持人设,但他同样不希望自己的姨母因自己的过失而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深渊。何况顾迟渊又不在场,崩个一两次人设大概也不要紧。

  想定,沈容辞便垂眸走到皇后跟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崇宁公之子沈容辞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见他如此乖顺的模样,却不觉得他这是懂礼节,反而心中愈发不屑:瞧瞧,崇宁公嫡子又如何?还不是个一唬就怕的软骨头。

  不过她到底是心情好了些许,脸上虚伪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果真是个好孩子。其实也不必如此拘礼,我视你姨母作亲姐妹,你以后若是闲来无事,就常来崇华殿坐坐,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这违心之词可真是张口就来。

  沈容辞面上谢过,心里撇撇嘴:你那崇华殿里有个大冰块,傻子才去呢。

  “我儿子是个不争气的,不过好歹虚长你三岁,你若是在国子监里受欺负了,便找他替你出气吧。”

  原本皇后这段睁眼瞎的场面话沈容辞都不愿听了,正左耳进右耳出地神游着,乍然听到最后一句,迅速看了一眼身侧和他一起装孙子的系统。

  国子监?什么意思?那不是皇子们上学的地方吗?

  还有,「儿子」?

  顾迟渊又来了?

  系统应该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这一眼太快,沈容辞根本来不及捕捉里头的含义,正一头雾水地垂头思索着,就见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白玉雕琢般的手。

  沈容辞的手也很好看,骨肉匀称如柔荑,白里透红的可爱;而面前这双手同样修长,却指节分明,一看就是个天生弹琴写字的手。

  “我们以后便是同窗了,既然我年长几岁,我便唤你沈弟弟,可好?”

  沈容辞顺着那双手往上看,就见一个干干净净的漂亮少年。他年纪稍长,要比沈容辞高出整整一个头,此刻正站在自己跟前,连微微垂头的样子都让人如沐春风。

  他这两只手什么意思?难道还要好兄弟手牵手吗?

  沈容辞内心到底是个近三十的成年人,对此事多多少少是有些拒绝的。

  所幸瑾妃开口打断了这个话题:“二皇子贵为天子血脉,若是要和辞儿称兄弟,那可就折煞他了。”

  二皇子似乎没听懂瑾妃的话,仍是笑盈盈的,微微歪头询问:“瑾娘娘这是何意?倒教沈弟弟与我生分了。”

  说罢,十分自然地侧过身要拉沈容辞的手。

  沈容辞连忙借着回到瑾妃身侧的契机,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二皇子的手。

  “姨母,我肚子有些饿了。”

  沈容辞这句虽说声音不大,但在这针落可闻的殿内却人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皇后心里的轻慢几乎要挂在嘴角了:“既如此,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先不叨扰瑾妃妹妹和沈世子了。”

  而二皇子似乎也没察觉到沈容辞的刻意疏远,仍然如温润可亲的邻家大哥哥一般对沈容辞笑了笑,随即向瑾妃行礼后,跟着皇后一同离开了。

  举手投足之间气度非凡谦敬得当,皇后定是将他当作未来储君来培养的。

  沈容辞看着二皇子头上金冠,脑海中不知为何回想起了顾迟渊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旧衣服。

  ——看来皇后对自己的养子并不好。

  别说,他来之前和顾迟渊斗智斗勇这么久,此时在饭桌边坐下后还真有点饿了。

  瑾妃一改面对皇后之时的冷面孔,对着沈容辞笑得宠溺:“辞儿饿坏了吧?快吃吧。我听说你最爱吃糖醋里脊,这是我特意找江南厨子做的,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说罢,纤纤素手捏着象牙白箸,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糖醋里脊放进了沈容辞的碗里。

  沈容辞并不爱吃这种酸甜的食物,他更偏好重口味的川菜。不过看这一桌子菜都是小孩爱吃的东西,不知花了多少心思。他知道这是瑾妃特意为原主准备的,内心也感动,嘴里嚼着被炸得外酥里嫩的里脊肉,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他常年在大城市里打工,有许久没回老家看看父母了。要不是系统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想必他再也来不能见父母第二面。

  瑾妃是真的疼惜沈容辞,他既然借着沈容辞的身份活了下来,便要替沈容辞好好守护她。

  瑾妃不知沈容辞心中所想,看这孩子埋头吃了大半盆的里脊肉,只觉得可爱,又觉得心疼。在闺中她就和姐姐关系最亲,甚至曾经还动过和姐姐一起嫁入沈家的念头,只为了不与姐姐分开……

  可沈家呢?是怎么对姐姐的?又是怎么对姐姐这唯一的孩子的?

  既然沈家不疼辞儿,那就她来疼。就算辞儿不是她的亲生骨血,她也会将辞儿当作自己的儿子来教养。

  见沈容辞吃得差不多了,瑾妃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温声道:“辞儿想读书吗?”

  沈容辞吃饭时就一直惦记着皇后刚才的那番话,正打算回到自己房间后问问系统,不想瑾妃倒是先开了这个口。

  于是他顺着瑾妃的话头问:“是刚才皇后所说的国子监吗?”

  “正是,辞儿真聪明。”瑾妃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国子监是皇帝的孩子们一起读书的地方,姨母也希望辞儿能进去读书,辞儿可愿意?”

  原主在沈家不受重视,除了四、五岁的时候请过一个开蒙先生,之后便像是被崇宁公忘了有这么个儿子似的,再没有过问过他的功课,只让几个庶出的儿子们去学堂上课。原主就像个野孩子似的,整日里只会在自己的院子里玩虫子,还因此在几个庶出的弟弟那出尽了洋相,处处被挤兑。

  以至于原主如今都十二岁了,还大字不识几个。

  瑾妃似乎并无意让沈容辞卷入她与皇后只见的纷争,一个字都没有提皇后与二皇子,只问沈容辞想不想读书。

  能进国子监的都是皇亲国戚,须得是皇室血脉才行。瑾妃既然能开这个口,想必她已经在皇帝面前求过情,说不定皇后此番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来鸾翥台打探的。

  这是瑾妃的一片心意,沈容辞怎好辜负?

  “谢谢姨母,辞儿想去读书的。”

  瑾妃看着面前酷似姐姐的孩子,眼里有些泪意:“傻孩子,我是你亲姨母,还谈什么谢不谢……想读书是好事,但你不要觉得自己身分低就处处隐忍,你不比他们任何人差,知道吗?要是国子监有什么人敢欺负你,你尽管跟姨母说,有姨母给你撑腰!”

  她说完,用帕子压了压眼角。沈容辞知道她是思念姐姐了,于是便谎称想休息先回了自己房间,给瑾妃留下自己的私人空间。

  自己到底是她的外甥,何况瑾妃要强,定不愿意让一个孩子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何况,他这还有许多事情想和系统确认。

  瑾妃给他准备的东厢房,还配有一处小院子,院内种了许多原主最爱的红山茶。此时入了夜,风雪已停,盛开的红山茶上覆着一层薄薄细雪,就着廊下的灯火看,囊萤映雪,煞是动人。

  沈容辞屏退了系统以外的所有宫人,先问清楚了国子监的事。

  与他猜测得差不多,能进国子监读书确实是瑾妃在皇上那求来的恩典,并且也是沈容辞怒刷万人嫌数值的重要关卡。

  只是皇后为何会来鸾翥台,系统表示他也不知道,原作中并没有这个剧情。

  “可能是宿主的穿越改变了剧情的走向吧。不过这些都是小细节,无伤大雅。”系统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更在意的是下午在暖轿中沈容辞和顾迟渊之间发生了什么。

  面对系统一脸兴奋的吃瓜表情,沈容辞也拗不过他,只得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经过大概阐述了一遍。

  当系统听到顾迟渊要沈容辞送他回崇华殿,从此不再计较时,系统扼腕悔恨道:“这不是男主要和你划清界限的意思吗!宿主你怎么可以答应呢!万一你从此再也见不到男主,那我的《白月光宝典》岂不是这辈子都用不上了!”

  沈容辞:“我明天去国子监不也照样能见到他。”

  系统一愣,随即点头:“倒也是。”

  沈容辞扶额。经过这一天的相处,他怎么越来越觉得这个系统不大靠谱了……

  “对了宿主,”系统像是想起什么,朝他摊开手心,“东西先给我吧,毕竟那玩意放在你身上不方便,何况你明天就要去国子监了,要是被人发现了也不好分辨。”

  沈容辞不知他在说什么东西,做了个疑惑的表情。

  系统道:“那把匕首啊……别跟我说你忘了把凶器从顾迟渊那讨回来了啊。”

  沈容辞愣了片刻,轻轻「啊」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成年后的顾迟渊:匕首?老婆给的定情信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