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容辞主动询问《宝典》, 系统的绿豆眼顿时亮了起来:“宿主,你想启用《白月光宝典》了?”

  沈容辞不想承认是自己怕了。

  何况先前系统极力推销《宝典》的时候,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走万人嫌剧情, 如今却遇到点挫折就反悔,要是被系统知道,自己岂不是很没面子?

  沈容辞嘴硬道:“我就是好奇问问。”

  “哦哦。”系统眼神难掩失落,不过很快就恢复原样, “如果按照《白月光宝典》的要求进行任务,那就简单多了,只要将毒蛇换成一捧鲜花就行。”

  “鲜花?”

  “对啊。”系统点点头, 似乎已经开始想象自家宿主将一捧艳丽的蔷薇放入男主书袋后,男主看到时的惊喜, 不由感叹起来,“这样非但能防止男主受伤, 说不定还能收获一大波好感度呢!想想看, 学生时代藏在书袋里的浪漫,真是太青春了……”

  不同于系统的向往, 沈容辞内心有些拒绝。

  大男人送什么鲜花?顾迟渊又不是小姑娘。

  要是送给霖霖鲜花,他倒是乐意至极。

  而且, 顾迟渊那小屁孩真的会因为一束花就会改变对一个人的感官吗?

  沈容辞觉得未必。

  他不免嫌弃道:“这也太没意思了。”

  若是他长了耳朵,说不定此刻就已经耷拉下来了。

  沈容辞看着灵珂留下来的那几条草蛇, 寻思顾迟渊这种深宫里养大的孩子估计没见过什么蛇鼠, 随便拿点类似的东西唬一唬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这些草蛇毕竟是师父饲养的宠物, 要是拿去吓唬顾迟渊, 说不定会不小心伤到一两条, 到时候就不好和师父交代了。

  得用其他类似的东西代替。

  系统见沈容辞的视线落在草蛇上, 小心开口:“宿主,你是不是想降低这次任务的难度啊?”

  “唔,”沈容辞自己心虚,找补了一句,“不是我觉得任务困难,而是担心真放毒蛇会不小心伤到男主。你看他细皮嫩肉的,原作里原主放的没事,不一定我放了也没事啊。”

  他这句显然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奈何系统也是直愣子,听不出来,还傻憨憨地跟着点头,觉得自家宿主真是为了男主殚精竭虑,简直是操碎了一颗心。

  “宿主,虽说《宝典》能够降低任务难度,但你若是不完全遵照原作任务或宝典任务行事,很可能系统主机会判定为任务失败,所以最保险的做法,就是两个任务中选一个完成。”系统提醒道。

  “无妨,这次任务有三天的时限,我可以先尝试一下,不行再按任务进行。”

  沈容辞想得很清楚,系统主机判定任务是否成功的标准对于他来说有些模糊,正好通过这次的任务来了解一下大概的判断范围。

  “不过,这次的惩罚内容是什么?”

  沈容辞比较关心这个。上一次的惩罚内容就让他感受到了来自系统主机的深深恶意。

  他此次对完成任务的方式进行的尝试并不是万全计策,很有可能直接导致任务失败。他得确定失败的惩罚自己能否接受。

  “这次的任务比上次的简单不少,惩罚也只是体力方面的了。”系统翻看着任务明细,“若是任务失败,要求宿主在规定的时间扎马步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也就是两小时。

  扎马步确实痛苦,但比起当着顾迟渊的面社死,那真是好太多了。

  沈容辞松了口气,心想他跟着师父练武也是扎马步,就算要惩罚他也可以一边训练一边进行,四舍五入就是他赚到了。

  确定没有后顾之忧后,沈容辞便摩拳擦掌地开始了试探系统主机底线的计划。

  第一步就是,取消国子监的病假。

  最容易接触到顾迟渊的便是国子监内,而任务期限只有三天,他若是按照原计划在鸾翥台继续休假,那就没剩多少时间让他进行任务了。

  瑾妃那边八成不会同意他提前回国子监上学,所以第二日,沈容辞是自己偷偷从后门溜出去的。

  因着没有轿子,又要掩人耳目不被发现,他不得不起个大早。

  杨思不宜抛头露面,怕旁人认出他是德安殿的人,自然不能离开沈容辞的院子,跟这一起去国子监;可让系统跟着,只留杨思一人看门,耳房里又关着个武功高强的刺客,实在教人不放心。

  关键是,皇宫那么大,沈容辞穿过来后一向是暖轿出行,还认不得去松清湖的路,一个人走去实在不现实。

  系统实在担心,想给刺客灌足了蒙汗药后跟沈容辞一起,被他阻止了。

  沈容辞裹紧了大氅,咳嗽了两声:“你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办法。你照看好院子,有事再来国子监找我。”

  不知是不是昨天吹了风,今早醒来他喉咙有些痛,喝了好几杯水也无济于事。

  沈容辞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起太早的缘故,一人背着书袋离开了鸾翥台。

  他的目的地很清楚,就是离鸾翥台不远的崇华殿。

  反正他如今明面上也是二皇子的人了,有事寻求二皇子的帮助,时常同他一起上下学、再蹭个轿子坐,也实属正常。

  何况他的任务目标,还在崇华殿呢。

  冬雷过后,天气有所转暖,道路两旁的积雪早已化开,路上吹着的风也不是那么冷了,这一路倒是好走。

  等他走到崇华殿门口,守门的宫人认出是他,立刻上前悄声道:

  “奴婢见过沈世子。五皇子还在用早膳,得过个一时半刻才出门,您是想进去等还是……”

  沈容辞古怪地看了这宫人一眼:“我是来找二皇子一同去国子监的,关五皇子什么事。”

  宫人明显一愣,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声量也变大了不少,道:“啊,原来您是来找二皇子的,是奴婢失言了……奴婢这就带您进去,请。”

  沈容辞跟在这宫人后面,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

  这路怎么这么熟悉?

  直到他拐过二皇子那座精致华丽的院子却没有进门,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去顾迟渊小破院的路吗!

  “诶诶诶,你停下。”

  沈容辞喊住那个宫人,奇怪道:“二皇子呢?”

  “回沈世子的话,二皇子已经去国子监了。”

  “?”

  沈容辞怀疑自己失忆了:“那我刚才说我来找二皇子,你怎么就带我进来了?”

  这回轮到这宫人傻眼了。

  沈容辞一时间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了。

  感情这宫人以为他是不希望让别人知道他来找的是顾迟渊,才打着找二皇子的幌子来的。

  那他蹭不到二皇子的轿子,岂不就要和顾迟渊一起去上学了?

  虽然多接触些,让他有更多机会完成任务,但要他单独和顾迟渊两个人一起上路,他内心还是拒绝的。

  再加上昨晚才见过顾迟渊发疯的模样,沈容辞不确定再见对方时,顾迟渊会不会对他做些什么奇怪的事。

  比如,用物理手段让他失去昨晚的记忆。

  沈容辞转身就要溜。

  然而他还没走出几步路,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停下。”

  短短两个字,不容置疑。

  沈容辞想假装没听见,脚步却自己停了下来。

  这下子想走都走不了了。

  沈容辞整理了一下表情,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头,向顾迟渊行了一礼:“见过五皇子。”

  顾迟渊似乎是还未准备妥当,一头乌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衬托得一张脸更显病态。

  他看着礼数得当的沈容辞,凤眸中的光影晦暗不明,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但看上去,心情似乎不太好。

  沈容辞心里记挂着昨晚的事,越看越觉得顾迟渊这是想杀人灭口的眼神。

  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顾迟渊挥退了那名宫人,对沈容辞淡淡道:“过来。”

  看着那宫人如蒙大赦,逃出生天般匆匆离去,沈容辞也终于知道为何这崇华殿的宫人们都这么听顾迟渊的话了——十有八九就像他对待杨思那样,使用了一些非常手段,宫人们迫于淫威,不得不听从于他。

  沈容辞此刻多希望自己也能跟着那宫人一起走。

  可惜,没办法。

  他只能乖乖跟在顾迟渊后面,进了那座小破院。

  阳光正好,透过树叶洒在肩头,镀上了一层亮亮的碎金。有些光秃的杏树下,摆了一张小茶几,霖霖正坐在茶几边,盯着盘子里摆的烧饼咽口水。

  小姑娘一见到沈容辞,就像只小鸟一样雀跃地跳了起来,几乎是飞一般进了沈容辞怀中,欢快道:“沈哥哥,你来啦!”

  霖霖从他怀里抬起头:“沈哥哥是来等哥哥一起去国子监上学的吗?”

  沈容辞尴尬笑笑:“嗯,可能吧。”

  被软软糯糯的小团子扑了满怀,沈容辞那一大早就被顾迟渊摧残的心灵顿时被治愈了,原本看上去有些阴沉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

  不过他记得自己喉咙痛,很可能是感冒了,不能传染给小姑娘。于是强忍着不舍将霖霖从身上抱下来,让她在茶几旁坐坐好。

  “霖霖乖,先吃早饭。”

  霖霖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看他:“沈哥哥也坐。”

  被这么乖巧懂事的小团子邀请,沈容辞自然无法拒绝,也没犹豫就应声坐在了霖霖对面。

  他想得很简单,自己得和小姑娘保持距离,免得传染感冒。他却没看清楚,这茶几上总共就两张凳子。

  等他坐定了,看到面前摆着的碗筷、和碗里搁着的半块烧饼,才赫然想起,这应该是顾迟渊的位置。

  他连忙起身要让,肩膀上却一沉,被人按了回去。

  抬头,就见顾迟渊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披散的长发有几缕落在了他肩上。

  顾迟渊对他似笑非笑道:“沈世子不必拘谨。”

  说完,又重新搬了个凳子,竟直接坐在了沈容辞的旁边。

  茶几很小,一边坐一个人正好,可一边坐两个,就显得拥挤了不少,一不小心,就会擦到彼此的肩膀。

  沈容辞:这让人怎么能不拘谨。

  他正襟危坐,努力把肩膀往里缩,避免一切和顾迟渊没必要的触碰。

  谁知他才费尽心机躲开一点点距离,顾迟渊突然整个人都倾了过来,手更是直接伸到了他面前。

  沈容辞在霖霖的惊呼声中,吓得直接连人带凳地翻倒下去。

  “沈哥哥没事吧?摔疼了吗?”

  霖霖担忧地跑过来,“哼哧哼哧”地拉他起来。

  一旁的罪魁祸首顾迟渊却瞎了一般,若无其事地拿起原本放在沈容辞面前的半块烧饼,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感情这货就是拿块饼,搞得阵仗这么大。

  沈容辞从地上站起来,面上淡定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故意道:“实在没坐过这么小的凳子,是我失礼了,还望公主不要见怪。”

  这一句,就是实打实嘲讽顾迟渊这里庙小,直接把自己摔倒的锅扣在了他头上。

  顾迟渊像是没听见,只低眉将烧饼尽数吃了。

  说来也奇怪,顾迟渊看上去吃相斯文,可巴掌大的一块饼竟是两口就被他吃没了。

  霖霖乖巧地帮沈容辞整理好衣服后,也跑回自己的小凳子上,不甚熟练地拿起筷子,将烧饼往嘴里扒拉。

  堂堂一国的皇子公主,早膳却只有两块烧饼。

  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只吃这么点,难怪看上去那么瘦小。

  “霖霖,你午饭一般吃什么呀?”沈容辞问。

  霖霖擦了擦嘴角的酥屑:“嬷嬷说今天给霖霖下太阳面,昨天霖霖表现得好,还能奖励一块红烧肉。”

  他蹲下来,揉了揉霖霖的小脑袋:“霖霖喜欢吃什么?”

  小姑娘看了一眼顾迟渊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都喜欢的,霖霖不挑食。”

  沈容辞看见她的小动作,不做声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顾迟渊,小声道:“那霖霖告诉沈哥哥,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霖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凑到沈容辞耳边,同样小小声地回答道:“霖霖想……吃奶酥酪。”

  “好。”沈容辞笑着,“那沈哥哥明天中午就让人给霖霖送奶酥酪吃,再来一杯奶茶,好不好?”

  霖霖眼睛瞬间亮了:“奶茶!”

  “嘘——我们偷偷的,不告诉你哥哥。反正他一直都在国子监,不会发现的。”

  霖霖却面露犹豫:“可是,哥哥也没吃过奶酥酪、也没喝过奶茶……霖霖也想让哥哥尝尝。”

  “他——”

  他是男主,将来想吃什么吃不到?

  沈容辞有些不情愿,可一见到霖霖恳求的小表情,他就心软了。

  “好吧,我明天中午让人送午膳去国子监时,也会给他带一份的。”

  也是莫名其妙的,明明互相看不顺眼,却来了他院子里两回,甚至还要给他带午膳。

  而且看如今的形势,一起同乘一坐轿子去国子监也是难以避免的事了。

  明明他是想亲近二皇子的,却最终总是莫名其妙和这个五皇子挂在了一起。

  不行,等会到了国子监,要假装他和顾迟渊是恰巧遇见的,可不能让二皇子误会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他这厢还在东想西想,那边顾迟渊早就梳洗穿戴妥当,背上了书袋径直出了门。

  原本就抱着蹭轿子心态的沈容辞只能默默跟上。

  奇怪的是,顾迟渊一向是与二皇子同乘一轿,皇后从来没有给他单独的轿撵使用。今日门口却停了一架小轿子专门等着五皇子。

  这轿子看上去其貌不扬,但仔细看,能发现做工精妙,很有考究。

  沈容辞看着,觉得这轿子不像是崇华殿的,和二皇子的那架有些细节上的区别。

  前天顾迟渊才悄无声息地去过德安殿,难不成这轿子是皇帝给他的?

  沈容辞盯着轿子外壁研究上面的八宝花纹,拳头抵在嘴边轻咳了两声。

  结果这一咳,反而停不下来了,喉咙干痒得不行,教他接二连三地咳嗽着,甚至到最后都泛起了泪花,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才堪堪停下。

  估计是扁桃体发炎了。

  沈容辞忍着喉咙的不适,想缓一缓再上轿,面前伸来一只茶杯。

  他接过,将里面的清茶一饮而尽,喉咙顿时好了不少:“谢谢。”

  抬头,却见顾迟渊从轿子里看他,幽深的瞳孔一动不动。

  沈容辞被他盯得发憷,将那自己喝过的茶杯收了起来,底气不足道:“这杯子我回去洗干净了再还给五皇子……”

  “你在躲我。”

  顾迟渊的声音很轻,却是十分笃定。

  沈容辞不知他为何会突如其来冒出这么一句总结语,但到底是被戳中了,他便讪讪地没能立刻否认。

  顾迟渊见他这般默认的态度,本就淡漠的脸色更加冰冷了几分。

  不等沈容辞上轿,就被那放下的轿帘子挡了一鼻子。

  ……怎么总觉得今天顾迟渊心情很不好啊。

  不会是昨晚上杀人未遂,正迁怒于自己吧……

  正夹着尾巴上轿子的沈容辞并不知道,顾迟渊此时心底有多烦躁。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

  其实他今天刚开始时,情绪都属正常。直到看见沈容辞。

  但他也不是一见到沈容辞就烦躁的。

  起初他有些无奈,觉得这沈世子真是如何也甩不脱,分明已经确切拒绝过了他的爱慕,却还要时不时出现在自己眼前晃荡,烦人得很。

  可无奈之后,他却并没有任何反感的情绪。相反,还有些纵容地想:算了,沈容辞要是真喜欢跟着自己,就随他去好了,反正也对自己没什么影响。

  顾迟渊将这种妥协归咎为这么多次的相处后,发现沈容辞此人其实并不是那么讨人嫌,还在他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反正霖霖中意他,他也待霖霖好。顾迟渊可以纵容他稍微靠近自己一些。

  那么自己又是从何时开始烦躁的呢?顾迟渊盯着手中的茶杯,不自觉蹙了眉。

  是了。

  是在听到沈容辞要找二皇子,自己才莫名有些生气。而后来当他发现这只小狐狸一直在若有若无地躲着自己,他便更不爽了。

  是因为二皇子的缘故吗?

  不,不是。

  二皇子一向喜欢抢他的东西,不论是原本就属于他的、还是他看中却还未到手的,二皇子都志在必得。这几年下来,顾迟渊早已习以为常,就算二皇子对他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他也能保持平静,不会像曾经那般愤怒了。

  沈容辞,原本就是他嫌弃的东西,二皇子高兴当个宝贝捡走,他也不会介意分毫。

  所以顾迟渊才会疑惑,自己到底为何生气。

  心脏像是被狐狸尾巴一下一下挠过一样,不痛,却很难受,无法缓解。

  顾迟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啧。

  这人也不知去哪里做了什么,之前还活蹦乱跳的,才一日没见,就生了病。

  顾迟渊的眉心皱得更深了。

  沈容辞本来还想憋着,可喉咙却越来越干痒,他又不想开口问顾迟渊要水喝,实在忍不住了,才侧过头压抑着闷咳了几声。

  可没等他喉咙舒缓几分,脸就被人捧住了,被迫转向了顾迟渊。

  “五皇……”

  话没说完,顾迟渊就伸出另一只手,拇指不由分说掰开了他的嘴,强迫他打开牙关,露出了舌苔和喉口。

  “啊——你干哈?”

  沈容辞对他这番动作毫无防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关不上嘴巴了。这种动作让他本能感到不安,慌乱地询问顾迟渊的动机,说出口的话却有种带了撒娇意味的不清不楚。

  “别动。”

  顾迟渊低头,拇指掐着他的口腔内壁,一双凤眸仔仔细细地盯着他嘴巴里面看。

  沈容辞不知道顾迟渊要做什么,不敢喘气也不敢动,凝固成了一座嘴巴大张的雕像。

  他本以为这个姿势已经很难受了,没想到更让他抓狂的是,他无法吞咽口水。

  顾迟渊原本只是想确定一下,这人为何一直在咳嗽。

  再加上他内心的烦躁,所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下意识选择了这样粗鲁的检查方式。

  沈容辞嘴巴里的每个角落都无处遁形,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他的视线下。

  果然,这小狐狸的喉咙发炎了,还有些红肿。

  所幸不是什么大毛病。

  顾迟渊刚想松开他的牙关,视线便落在了对方湿濡的舌头上。

  同时,他也察觉到了自己拇指上的微微带着茶叶清香的湿润。

  顾迟渊猛地抽回了手。

  他捻了捻拇指,察觉到了自己的抗拒。

  是因为恶心吗?

  好像不是……

  终于能够合上自己牙关的沈容辞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莫名其妙地看了顾迟渊一眼。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正常人会突然掰开别人的嘴巴看吗?牙医也不会这么做吧!

  难不成这五皇子是突然兴致来了,想数数看他有几颗牙?当他是牲口呢?

  ——完了,顾迟渊好像真的有点精神不正常,怎么办?

  他现在跳轿子还来得及吗?

  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偷窥顾迟渊,谁知就被顾迟渊抓了个正着。

  “你这是什么眼神?”顾迟渊轻声问。

  沈容辞连忙摇头,避开视线。

  下一秒,顾迟渊便像是十分嫌弃他口水似的,手指按在他大氅的兔毛上,用力擦拭起来。

  擦了一遍还不够,反复擦。

  ——真这么嫌弃的话就不要掐他嘴啊!

  沈容辞努力遏制自己骂人的冲动,敢怒不敢言地扯回了自己的大氅,不让顾迟渊碰了,缩在角落里假装自己是朵小蘑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迟渊此人似乎尤为热衷于欺负他。

  小学生吗?

  沈容辞在气头上,忘记了按照现代孩子的年龄来计算,顾迟渊如今的的确确就是个小学生。

  当然了,他自己也是小学生。

  他兀自生着闷气,一杯水却端到了他面前。

  “喝水。”

  你让我喝我就喝?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沈容辞想横他一眼,刚扭头,却又不争气地咳嗽起来。

  在顾迟渊的挑眉注视下,沈容辞凶狠地夺过了茶杯,一饮而尽,顺便将之前自己藏起来的那个茶杯也一起扔还给了顾迟渊。

  像顾迟渊这种人,自己就完全没必要跟他客气。

  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他咳嗽好全了,再找顾迟渊算账。

  ——

  宋老先生依然称病在家,今日依旧是张学士代为上课。

  鉴于他教书第一日就冻病了两个学生,所以张学士还是学着宋老先生的做法,将课堂搬回了藏书阁一楼。

  等沈容辞和顾迟渊两人一起出现在国子监的时候,沈容辞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六皇子直接讥讽道:“沈世子和五哥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生病能生到一处去,连回来上课都要一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亲生兄弟,分都不愿分开呢。”

  “六皇子,课堂上请勿喧哗。”

  张学士虽出口制止了六皇子的话音,语气却听不出严厉,好像并不是责备六皇子的出言不逊,只是让他别在这个时候说。

  自从前天沈容辞在藏书阁内大放厥词诋毁五皇子清白之后,张学士便对这个沈世子没什么好评价了。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嫌恶。

  沈容辞敏锐地察觉到了张学士对他微妙的态度改变,觉得还挺新奇。

  作为三好学生长大的沈容辞一向是老师欣赏、同学追捧的人物,他还从没成为老师眼里不被看好的「差生」。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正大光明在课堂上开小差了?

  他迅速找到了二皇子所在的座位,径直坐到了他旁边。

  沈容辞却没有注意,被自己抛在身后的顾迟渊,在看到他走向二皇子的时候,浑身开始「嘶嘶」冒冷气。

  沈容辞反正早就过了害怕老师的年纪,大大方方在二皇子身边的蒲团上坐下。

  二皇子仿佛才看到他,侧头微笑示意,依旧维持着一贯的亲和:“沈弟弟怎的今日就来上课了,不是还有两天假?身体可好全了?”

  “多谢二皇子关心,已经大好了。”

  “哦,那便好。”二皇子嘴角依旧保持着笑意,像是随口问道,“来的路上,我五弟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沈容辞跟着笑了笑。

  这就是实打实的试探了。

  “二皇子可真会说笑,我和五皇子只是恰巧在松清湖上等船的时候碰见了。要不是只剩那一条船,我还不愿与他同乘呢。”

  沈容辞拿出社交场惯用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套路,嘴角虽也是笑着的,面上却透露出一些恰到好处的嫌弃,一副明明不想多说、却不得不保持礼貌的模样。

  二皇子见他这般,眼底的笑意顿时真诚了不少。

  “过几日我母后要在崇华殿举办茶会,我也会在自己院内宴请几个朋友,到时候沈弟弟也可以来看看。”

  这就是来递橄榄枝了。

  沈容辞正要接,突然感觉屁股后面有点冷。

  就见顾迟渊一声不响地坐在了他另一边的蒲团上。

  藏书阁内不能有明火,所以为了取暖,特意通了地龙。门窗都关了严实,冷风一点也透不进来,地龙里源源不断的暖气从地毯下升起,烘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可不知为何,沈容辞总觉得自己身边的空气突然冷了不少。

  错觉吗?

  他咳了两声,下意识往二皇子那边挪了点位置,尽量里顾迟渊远一点,假装没看见身边多了个人,想继续回到之前的话题。

  谁知刚要开口,就被张学士点名了:

  “沈世子,对这个问题,你有何看法?”

  沈世子这厢正忙着社交,没听到张学士已经开始讲课了。他们又坐在离张学士最近的正中间,一举一动自然也被他尽收眼底。

  张学士本就不看好沈容辞,特意挑了最难的一道题考验他,就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就等着这沈世子被难倒后,在课堂上出一次丑,说不定便能安分些专心听课了。

  沈容辞压根就没听刚才的讲课内容,听见张学士点自己名,也不避讳,直接大大方方道:“刚才的问题我没听见,请张学士再说一遍。”

  这一句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沈世子还真是个直肠子啊,有什么说什么,哈哈。”六皇子笑得最大声。

  张学士也从未见过如此顽劣的学生,就是几个皇子也从没这般明目张胆地说自己没听课的。

  顿时被气到。

  他努力忍着不发作,又说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这题以南城为例。南城坐落于丘陵之间,城民依山而活,连房屋都是建在山上。然而有一个问题,南城多雨水,一下雨山上的泥土就会松动,十分不利于农作物的生长,这也是南城贫瘠的重要原因之一。

  问题就是,如何解决像南城这样的土地种植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只要建设梯田就能完美解决。而据沈容辞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其实有些地方已经实施了类似梯田的方案。

  只不过对于这些在深宫中长大的皇子们,从未下过地,说不定还不知道米粒是由农民种出来的,自然也不会了解这些风土人情,要想到解决方法自然也十分困难。

  对沈容辞来说,这题本身虽不难,难的是他到底要不要答对。

  他长时间的沉默,让在场的皇子们都以为他答不出来,顿时都抱着看好戏的姿态,晾着沈世子让他下不来台。

  六皇子更是出言嘲讽:“沈世子如此金贵,怎知平民百姓的辛苦,张学士让他回答这题,怕不是比登天还难吧。张学士,要不换道题算了。”

  他这话明面上是帮沈容辞解围,实际却是将他逼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不论换不换题目,都只能证明他沈世子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废物。

  沈容辞叹了口气。

  他本来还想装傻充愣的,可奈何有些没家教的小孩就是欠收拾。

  “六皇子说这么多,那看来六皇子是会的,不如先请六皇子来说说对这道题有何高见吧?”沈容辞低头随意地把玩着毛笔,轻轻松松将问题抛给了六皇子。

  一句话,把六皇子呛到了。

  他色厉内荏道:“不是……张学士是在问你问题,凭什么我来回答?”

  沈容辞耸耸肩:“那可惜咯,我还以为六皇子懂得些,才叫这么大声呢。看来……哎。”

  他这话说一半藏一半,不明不白的,却耐人寻味得很。

  “你——”

  六皇子几乎要站起来发作,被他身边的内侍按住了。

  张学士皱眉,面色不悦地道:“沈世子请先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扯开说别的。”

  这沈世子真是难教导,不但对自己的无知毫无羞愧之心,还总是喜欢挑拨同学,扰乱课堂秩序。

  要不是对方是崇宁公嫡子,他真想去到圣上面前告一状。

  此时二皇子开了口:“张学士,这个问题是昨日上课的内容,沈世子昨日请了病假没来听课,回答不出来也正常。”

  这明显是在为沈容辞解围了。

  张学士意识到自己确实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了,再如此针对沈世子,场面实在难看。

  “既如此,那沈世子随意作答即可,不求可行,但求打开思路,这也是一种集思广益。”

  沈容辞没有回话,只捏着毛笔,以自己的腿作为桌子,低头在本子上画了一座小山。

  顾迟渊侧目,静静看着这只小狐狸趴在自己腿上写写画画的模样。

  他画得很随意,一道弧线就是山了。山上还画了一条一条的横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沈容辞将自己的画展示出来:“南城的问题其实并不难,照着我这画里的示意做就能解决。”

  “哈,那沈世子说说看有何高见?”六皇子忍不住呛声,“别以为你画了张乱七八糟的图,就显得你多聪明了,要是沈世子解释不出来,我们可是不认账的。”

  “这叫梯田。”沈容辞在自己的简笔画上比划着,“将山进行分层,像楼梯一样,每一层就是一块水田,这样就解决了坡度造成的滑坡问题。”

  六皇子耻笑一声:“异想天开。”

  张学士却没有立刻否认梯田的可行性,而是道:“这个想法曾经也有官员提出来过,但是有个问题,作物灌溉如何解决?”

  沈容辞拿着笔,在纸上又画了几团谁也看不懂的墨点点:“刚才也说了,南城多雨水。在山顶上建立水库,雨水多的时候将水存起来,等需要灌溉的时候,以竹筒相连制成水渠,将水引入田间即可。”

  说了这么一大堆话,沈容辞的喉咙又开始干痒,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学士听了,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甚至比现有的对南城作物种植所采取的措施还要好。

  他还想再抓着沈容辞问一些梯田实施的更详细的内容,却被沈容辞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阻止了。

  张学士不由疑虑:这沈世子咳得如此严重,难道真的是抱病上课?

  何况他所提出的这个……“梯田”,理念之完整,已经远超一个十岁孩童的智慧了。

  沈世子说不定并没有他所展现出来的那么无知。

  难道他对沈世子的判断是错的吗?

  顾迟渊看着沈容辞咳到涨红的脸,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却在即将触碰到他脊背的时候,被另一只手捷足先登了。

  二皇子半揽着沈容辞,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一边侧头关怀道:“沈弟弟,要不要紧?不然我还是命人传太医来吧?”

  沈容辞一听传太医,怕阵仗大了会传到瑾妃耳朵里,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咳咳……不、不用了咳咳咳……多谢二皇子,咳,关怀。”

  二皇子冲着他笑得和煦,眼睛却瞟向了他身旁的顾迟渊:

  “哪里的话,沈弟弟太客气了。”

  作者有话说:

  对梯田的讲解可能不完全正确,剧情需要大家就凑活看看吧(唯唯诺诺);

  今天是连自己心意都没整明白却乱吃醋的小顾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