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以致出天玄府之前何欢夫妇与他说过, 他们已经找了一个可靠的人帮他从九层塔脱身,助他顺利假死。而那个可靠的人指的就是霍隼。

  只是做出这个决定的何欢夫妇不知道真正的霍隼已经死了,何以致不知道郅玙如今冒充顶替了霍隼, 自然不清楚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在了郅玙的面前。

  好在何以致对何欢夫妇说假死是为了骗周君,没有提过想要以此安抚郅玙,不然这出戏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唱不下去。

  郅玙经此知道了何家的打算。

  何欢夫妇考虑到何以致很厌恶霍隼,要求来此的霍隼不能暴露身份, 这也就导致了何以致的身边多出了一位看不到脸的黑袍人。

  虽然对于其他越海者而言比较残忍, 但作为越界上升的重要入口,九层塔有着自己的选人标准。

  九层塔作为筛选强者弱者的分区通道,会自动接受那些能够越海的人。

  如果来此的郅玙有越塔的实力, 那九层塔会默认此人可以升境, 而可以升境的人自然不需要再做什么考题, 塔层也不会对有实力的人多有束缚, 多做些无用功,故而每层的题目在郅玙的面前都相当于无。这时只要郅玙想,郅玙不只可以走到何以致的后方, 还可以直接出现在第二层的入口。

  而这些事何以致不知道,郅玙也不会与何以致说起。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心平气和的聊一聊了。

  而不去聊天, 不去了解, 他们之间必然存在一些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的过去, 就像是在桑洲发生过的事。

  心里放不下桑洲, 黑袍人——郅玙握紧了拳头,踩着脚下的细沙,只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地陷进沙海中。

  何以致有句话说得不假,郅玙去桑洲的细情只有郅玙自己清楚,而郅玙中热毒那时,他只以为自己眼前出现的人是幻觉,是他埋藏最深的妄念……

  因为热毒一事,当年郅玙被迫接受了自己的贪慕何以致的事,曾被羞耻不甘紧紧包围了数日,也曾在午夜梦醒时回忆着对方被迫上下移动时的恼恨,陷入了困惑浑噩的情绪中,久久未能抽身。

  但不管郅玙为了这件事纠结了多久,在他心里,他都坚定地认为这是一场异常真实的幻觉,因为他觉得如果何以致当时真的在那里,何以致绝对不会放过那次的机会,他也不会健全地离开桑洲。

  直至今日。

  直至今日,他才知道对方真的去了。

  而这算什么?

  如果说当初他眼前出现的不是幻觉,而是真的何以致,那他是不是曾经仗着自己的力气,低下头,把何以致按住贴蹭?

  他是不是过火的触碰过那不可一世的何以致?

  如果那时他眼前出现的真的不是幻觉,那他被热毒惑心的那次,他到底接受了什么?

  思索着这件事,郅玙皱起眉闭上了眼睛。

  他不能否认他确实中了热毒,也不能否认热毒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平的反应。可比起关注自己因为热毒出丑,他眼下更加在意另一件事,那件事就是他在神志不算清醒的时候,以为自己看到了心底的贪念,以为何以致是他的幻觉,并接受了对方就是他埋藏在心底最不愿意承认的欲丨望……

  在过往,他把看到何以致后的不快推到了他是被热毒控制,从而不得不接受对方会出现。可这个说法也是变相承认了,他认下了他心里贪慕何以致的事。

  这件事也是他最不愿意直视的事情。

  如果可以,郅玙会一直不去正视自己的心声,不会正视他心里总存着一个暖过他的影子,只恨恨地把他在之后的难堪推到热毒发作上……

  在过去,他与自己说过,因为热毒会引起人心底的贪欲,所以他即便再不愿意承认接受,他也理解了自己能够看到何以致的原因。

  然而这一切都是假的。

  如今他才知道,他是中了热毒,但他并没有陷入什么杂乱的幻觉。他中热毒时看到的从不是幻影,而是真实存在的何以致。

  而他不知这件事,只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默认了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而这恰恰是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并接受了——他最大的欲丨望就是何以致带来的。

  何以致就是他的心魔,是他有贪欲的源头。所谓的热毒,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遮羞布。

  因此在桑洲的那次,与其说他是因为热毒才看到的何以致,还不如说他是把热毒当做借口,顺势直视了心底的欲望,并在看到何以致后只觉得羞耻,不觉得意外……

  而这个发现则让郅玙觉得自己更加可笑。

  这时,对面的何以致还在看着他。

  那双明亮的眼睛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残忍,又很单纯。

  郅玙凝视着何以致的眼眸,嘲讽地勾起嘴角,心不住地往下沉去。

  由于何以致的种种恶习,郅玙在备受刁难羞辱时,不停地与自己说着厌恶何以致的话,而这些苍白无力的话在知道何以致去过桑洲之后,全都成了回击自己的刀剑,让他即便不满不悦也不能否认,自己确实对何以致有些不同。

  只是这些不同因为对方的举动变得不能提起,甚至直视惋惜都会成为羞辱自己的话柄,所以他聪明的埋藏起自己的心思,不给何以致再次羞辱他的机会。

  直到今日。

  何以致三言两语,简单的毁了他勉强维持的傲气,逼着他再次直视自己的心声。而他一直都记着,记着何以致之前对他很好,记得何以致是第一个关心他的人,记得他曾在何以致熟睡之后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对方的睫毛,也记得他曾跟在何以致的身后看过山河景象。

  他记得何以致救过自己,记得何以致不许旁人取笑自己,记得不管何以致在哪里,身边围坐了多少人,最终都会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只是何以致自己忘了。

  何以致忘了他厌恶郅苏的原因,何以致也不记得自己身边还坐着谁,何以致更不记得他曾经对他有多好,所以那些让他放不下的过往在何以致嫉妒抗拒的表现下,逐渐变得模糊,最后什么也不是了。

  而他们两个人一个用清高孤傲,一个用嚣张跋扈,掩盖住了自己淡忘的故事,也掩盖住了过去的他们都是自卑胆小的人。

  只是何以致比他蠢一些,反复无常的举动也更加好猜一些。

  郅玙看得出来,何以致会在黑袍的面前夸赞他的原因不外乎是何以致自己不甘心。

  他心如明镜。

  何以致比谁都厌恶他,却又比谁都羡慕他。

  何以致对他的嫉妒厌恶,出自他比何以致出色太多,出自他占据了所有何以致想要占有的荣光。而这同样也说明了何以致知道他出彩的地方,并接受了他确实很强,这才会因为他很强而嫉妒他。

  而何以致把他当做敌手,亦是把他放在了与自己相同的地位上,因此何以致不喜欢郅苏,何以致不喜欢谢道安,何以致不喜欢郅环。

  矛盾的何以致不喜欢看得上他的人,也不喜欢看不上他的人。这种心思大概就是他在何以致的眼中是人人可踩的,但那些人不可以抢在何以致的前面去踩他。如果有人越过了何以致,何以致就会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衅,然后疯了似的针对对方。

  而他知道这点,却没想过何以致会承认他的出色。

  这是以往不曾有过的经历。

  当他听到何以致嘴里的夸赞时,不能否认,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何以致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在过往,郅玙等着这句夸赞等了很久,并为此努力了很久。

  当年的郅玙心说,即便谢道安不曾正视过他的努力,郅环不曾正视过他的出色,母亲不曾正视过他的仁善,他都不在意。

  比起这些人的漠视,郅玙更在意的是何以致是怎么看他的。

  为了得到何以致的认同,他也曾学过如何做一个风趣的人,也曾想要做郅苏那样八面玲珑的人,为的只是何以致不会觉得他很无趣,不会离开他。

  那时的何以致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骨子里有着不一般的疯意偏执。

  他受不得与何以致分开,他想要绑住何以致,永远把何以致放在自己能够看到的地方,这也是他明明比何以致强了许多,却愿意一心做何以致跟班的缘由。

  为此,郅玙不在意自己在何以致的面前是站着还是坐着,他只想看着对方。

  而何以致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当他在废墟里找到郅玙,捡起郅玙,接近郅玙的时候,郅玙的世界因为他的出现多出了一份勉强可活的生机。

  如果何以致想要,那时的郅玙会为了何以致去做任何事情。

  可何以致不懂。

  何以致浪费掉了一个可以利用郅玙,可以真正打压郅玙的机会。

  而郅玙想,何以致与他不同。

  何以致什么都不缺,他的一切于何以致而言只是随处可见的街景。

  何以致命好,生来就拥有了常人无法拥有的一切,也因为拥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何以致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郅玙。于何以致而言,即便失去了郅玙,他的人生也不会有过多的变化。

  而郅玙懂得单方面的付出索取没有意义,这属于他强加给何以致的枷锁,所以在郅玙看来,何以致并不需要为此负责。

  带着这样纠结的心里,郅玙一边疯狂的想要困住对方,一边又很冷静清醒,在何以致嫉妒他的时候,做好了会被何以致抛弃的准备。

  只是他接受了何以致会抛弃他,却接受不了何以致抛弃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救了何以致。

  何以致否认了这件事,不想以梦兽的身份活着,那他是想死吗?

  郅玙冷下脸,不管回想几次都觉得,何以致的这种行为就像是在告诉他,他选择何以致活是错事。

  而这件事正是郅玙的心结。

  郅玙永远都会记着这件事,自此也不再尝试理解何以致的嫉妒心。

  也是从那时起,郅玙知晓自己在过往不曾做过任何错事,所以他不会接受何以致来作践自己,即便他对何以致是有那么一份不同在心底,他也不可能因为喜爱对方,就接受了对方的羞辱,并把对方所有恶言当做正常。

  为此,郅玙绝不会正视自己心里贪慕何以致,再给何以致羞辱自己的机会。

  郅玙本是这样想的……

  只是这个念想在得知对方随着他去了桑洲,知道对方被他□□过,以及对方知道他中了热毒,而他却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出现了一点转变,最后又转成了一句话。

  ——郅玙曾遇到过很多人。

  人群中,厌恶郅玙的不在少数,说喜欢郅玙的人也有。可那些人加在一起,都没有何以致在意他,看重他。

  而以何以致对他的憎恶,他本以为,何以致会在他中热毒之后对他下手,可是何以致没有……何以致为什么没有趁机对他下手?

  何以致明明那么讨厌他,为何会在被他欺辱之后不做反应?

  何以致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三个问题困住了郅玙。

  郅玙想不出答案,有想过直接去问何以致。

  郅玙想,何以致如今愿意靠着的人是黑袍。

  如果何以致知道面前黑袍的真实身份,他们之间必然会像以前一样,根本就没有好好说话的可能。

  而不知是沙海的太阳太热,还是无风太闷,郅玙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他什么也不想做,也不想开口,于是他对自己说就这样吧……

  他转过头,不去看何以致,只静下心来看着眼前的沙海。

  不过如此看了不久,他又有些茫然,开始记不得自己找到何以致的初衷是什么。

  何以致看他走神,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两下,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郅玙中毒的事情?”

  黑袍人淡淡道:“听郅环说的。”

  “你认识郅环?”何以致上下打量黑袍,疑惑道,“你是清宗的人?”如果黑袍是清宗的人,那黑袍不理会他倒也是正常,毕竟清宗如今与天玄府的关系尴尬,中间又加了一个失踪的郅玙。清宗的人没有在看到他的时候打他,就已经算是很有涵养了。

  黑袍人没有回答,何以致见此只觉得对方什么默认了。

  何以致算了算。

  黑袍人能与郅环见面,想来在清宗也是有些地位的人,只是这个有些地位的人想来和他一样,都是只有地位身份没有实力的蠢蛋,这才落在了他的身后,两人一同垫底一层。

  至于这人为什么没有与郅苏走在一起,何以致思考了片刻,只觉得对方怕是与郅苏不和。

  而何以致了解自己在清宗内部的名声,知道自己与清宗有过节,就退回了原处。只是退回去没多久,他又想到黑袍人没有暗害他,便觉得是清宗的人又如何。

  对方既然没有害他,他也没有必要那么怕,于是又挪动着步子,来到了黑袍人的身侧,呆呆地坐着休息了片刻。

  时间悄然流逝,何以致有些饿了,忍不住舔了舔上唇,拿出了秦华夫人给自己备下的酒肉,慢慢地推到了黑袍人的面前,让对方想要什么拿什么。

  黑袍人显然对他拿出来的酒肉不感兴趣,只合上眼睛,继续打坐。

  何以致不觉得失落,翻出了一块他很喜欢的肉,又找了半天的存物玉戒指,好不容易翻出了火石点燃。

  之后何以致数了数自己身上的玉戒指,随意地把东西全都放在了怀中,很快烤起了肉。

  在这之前,何以致一直都认定,烤肉是有手就会的活计。直到他把肉烤焦了,他才觉得这个活计也不是那么地简单……

  而后他烤好了肉,对着那焦黑的地方沉吟了片刻,转动木棍,将糊了的位置藏在下方,然后举着肉问黑袍人:“你要尝尝吗?”

  黑袍人转过头,瞧了一眼天色,忽然说了一句:“快到了。”

  “什么?”何以致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正要再问,又看见远处一直未变的太阳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线上,紧接着一直处于白日状态的沙海黑了下来。

  天黑之后,一直热得要命的沙海冷了下来。

  黑袍人算了算时间,优雅地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衣袖,拂去袖子上细沙,看都不看何以致一眼,只平静地说了一句:“一层塔与其他塔层不同,作为入门第一关,一层塔只给有意越海的人十五天的闯塔机遇,如果在这十五天里考生无法走出第一层,就会被一层塔遗弃。而天黑说明塔层已经在算结束的日子。它再告诉还在沙海里的人,留给你们的机会不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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