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对萨菲罗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对方维持在床上看书的状态,自己则进洗手间卸掉通风管的防护罩。

  自从上周他在训练室里和萨菲罗斯“谈心”之后,萨菲罗斯对他的态度尊重了许多。克劳德不禁有些感慨,如果上一个萨菲罗斯也能这样在每次吃亏之后吸取教训,他们就不用在漫长的岁月里互相伤害了——也可能只是单方面的伤害。他有时会觉得那个男人乐在其中。

  少年萨菲罗斯还不清楚他想做什么,但克劳德知道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一方面他没算到自己会因为魔晄中毒失去意识足足八个月,另一方面他也对萨菲罗斯重新进入军队这件事毫无准备。

  参军就意味着萨菲罗斯会被米德加军方重视,对方在军中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军方和研究所两边的监控,所以克劳德必须趁萨菲罗斯休假期间完成他们的逃脱计划,否则下一次机会可能要等到久远的未来。

  克劳德从通风管爬到最底层的配电室,掏出自制的遥控断电器,找到高危物品管理区的电闸,将那个小小的断电器装在了区域总闸的下方。

  在过去的两年半中他将研究所的地图背得滚瓜烂熟,即使摸黑走路也不会撞上任何障碍物。这都要感谢当初神罗将各种设施内部结构设计得极其复杂,只要炸过几次魔晄炉,任何人都能练就一分钟内记住建筑平面图的本事。

  克劳德曾经跟踪研究所的维修工检查过整个设施,大体上知道各区的配电室和备用发电机都在哪里、紧急情况下哪些地方的闸门会直接锁死。这里的通风管四通八达,实际上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会更好逃跑一些,但萨菲罗斯的身材绝对爬不进去,所以克劳德只能考虑用一些更直接、更暴力的方式打开通路。

  他的计划是这样的——首先,他要在某个深夜让高危物品管理区断电,然后远程炸掉备用发电机组,这样高危物品管理区的闸门可能会因为断电而锁死,即使他从通风管爬进去随意走动也完全不用担心被外人发现。

  紧接着他要从高危物品管理区取得一样属于克劳德·斯特莱夫的东西,这东西是他们逃跑的关键。通常情况下它被特种玻璃和防护罩围在中央,没有带权限的ID卡就无法触及。但克劳德知道展示台下方有一个维修工人用的手动系统,不需要权限ID,这个东西本来是为防止断电时电子功能失效而存在,现在刚好可以为他所用。

  拿到那个东西之后他就要与萨菲罗斯汇合,让那东西帮他们破开层层闸门。然后他们要到停车场夺下一辆车,直接驶离研究所。

  这个计划看似简单,但是操作的细节和不确定性很多。比如他们不一定能偷到一辆车的钥匙,到停车场只能凭运气找车;又或者他们在逃跑的过程中落入了某个克劳德不知道的机关陷阱,其中一人或两人都被抓住等等。

  更重要的是在他们离开之前要挖出身上的芯片,不然研究所随时可以定位他们。克劳德趁之前的体检看了自己的X光片,所以大致知道那东西在哪,但是萨菲罗斯还不知道,所以对方也要这样找出来才行。

  萨菲罗斯发现克劳德最近在捣鼓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他一直没有过问。

  经过上周训练室里的教育,他意识到弟弟无论是人格的真实年龄还是剑技都比他认知中成熟很多——或者说,非常多。他简直怀疑弟弟那十岁的身躯里住着一个三十岁的灵魂。

  建立在这个新的认知之上,萨菲罗斯不得不收起自己的一部分控制欲。克劳德做的事都有一定道理,如果对方想说自然会说,不说他大概也问不出来。至于他对克劳德的担心也被证明是多余的,对方一直都有能力反抗,却为了保护他而不得不忍受研究所的生活。

  但不过问不代表不好奇,萨菲罗斯总是用余光打探克劳德在做的事,对方虽然没有刻意避讳他,却也从不加以说明。

  直到第二周的某个清晨,克劳德摇醒了他,要他去做一次体检。

  萨菲罗斯睡眼惺忪地按亮床头的终端,随手划了两下,心里有些疑惑:“我的日程表上有这项检查吗?”

  “没有。但是我需要看到你的X光片。”克劳德说。

  除了上次要求他去训练室,克劳德很少“要求”他做什么。萨菲罗斯感觉这一定很重要,于是不再继续追问,换上衣服跟克劳德一起出门。

  给他做体检的怀特也是被克劳德单独叫来的,所以跳过了一些不必要的环节,流程比平时快不少。克劳德向对方道谢过后,将他的数据发到自己的通讯终端上,然后同萨菲罗斯返回生活区。

  在他们差不多快走出实验区的范围时,克劳德忽然叫住了他。

  “萨菲。”

  萨菲罗斯放缓脚步,示意自己在听。

  对方用几乎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你想不想从这里逃走?”

  萨菲罗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低下头、在那双蓝色的瞳孔中看到某种坚定的光芒,才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

  一万个疑问在他脑中飞速闪过,比如“为什么之前从没跟我提过”、“你计划这个多久了”。最终他张了张口,只问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克劳德·斯特莱夫留下的东西有两样,一样是你用过的那把组合剑,还有一颗魔晶石。研究所一直不知道那颗魔晶石是做什么用的,是因为他们注入的魔力一直不够启动它,但你的话应该能行。”

  萨菲罗斯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弟弟:“所以那颗魔晶石到底是什么?”

  克劳德等他们走到一个避开所有监控的转角停了下来,拽了拽他的银色发梢,迫使他躬身贴近自己的脸。然后萨菲罗斯看到那双与母亲极为相似的嘴唇做出一个口型。

  ——是巴哈姆特的召唤魔石。

  萨菲罗斯又一次被震撼了。

  克劳德这两周给他带来的“惊喜”比过去两年半加起来还多,即便他已经逐渐习以为常,也仍然怀疑他们甚至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这也是母亲告诉你的?”萨菲罗斯脱口而出,忽然想起克劳德总是抗拒回答这类问题,于是补充道:“你可以不用在意——”

  “嗯。”克劳德破天荒地肯定了他,“总之,先回房间。”

  五分钟后,萨菲罗斯坐在自己的床上,和克劳德面面相觑。

  他们的房间有监控摄像头,但是没有收音设备,因此克劳德眼神示意他躺下,然后掀开被子熟练地钻了进来。

  “假装我们要睡个回笼觉。”克劳德提醒道。

  “那样的话讲个睡前故事很合理。”萨菲罗斯微微勾起唇角。

  克劳德考虑几秒,决定直接进入正题:“你有什么要问的可以先问,因为接下来我要讲很多事,中间最好不要打断我。”

  萨菲罗斯思考许久,发现他想问的东西太多,哪一个都算不上当前的重点。他知道克劳德已有详细计划,决定先听对方怎么说。

  “也许等你说完之后我会想到的。”

  克劳德点点头,开始叙述他的计划:“首先,研究所的门禁系统很复杂,各区域的权限等级不同,一个研究员的ID卡未必能刷开所有区域的门,而且这样也很容易被监控摄像头发现,所以保险起见我们不能用盗取ID卡的方式离开这里,这跟直接往外闯的风险差不多大。”

  萨菲罗斯对此表示赞同。

  “这样的话我们需要正面突破所有的门禁。研究所的机关很多,我也没有全部掌握,所以速度是关键。虽然我们可以一个个破坏过去,但是这样速度太慢了,会增加被抓捕的风险,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能够快速破坏所有闸门和机关的东西——也就是巴哈姆特。”

  简单粗暴,但并不鲁莽。这个主意萨菲罗斯很喜欢。

  “这个计划的根本在于我们要拿到巴哈姆特的召唤魔石,它被保管在高危物品管理区。这个地方平时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进入,但研究设施的通风管是联通的,我曾经爬到过那个区域,所以闸门不是问题。召唤魔石的位置我也知道,我能关掉那个展示台的防护系统。”

  哦……这就是克劳德平时在洗手间里消失那么久的原因。

  “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整个计划的步骤。”克劳德的语气变得非常认真,表情也严肃下来,“在我们逃跑的当晚,我会先去高危物品管理区偷取巴哈姆特的召唤魔石,在此期间我需要你去做点什么吸引整个研究所的注意……比如在中央区搞点破坏,动静越大越好。”

  萨菲罗斯点点头,佯攻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战术。

  “拿到巴哈姆特魔石之后我会去找你,我的魔力可能不够启用它,需要你来做这件事。巴哈姆特会替我们冲开前面的所有闸门,然后我们要到停车场去,找一辆能用的车离开这里。顺便问一句,你在军队学过开车吗?”

  “学过。”萨菲罗斯看到对方明显松了口气,反问道:“如果我不会,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我来开,虽然视野会有点差。”克劳德又面不改色地语出惊人。

  萨菲罗斯已经放弃探究弟弟怎么学会的开车,毕竟他自己也不够拿驾照的年龄,他只是想到另一个问题:“你有车钥匙吗?”

  “没有。”克劳德眨了眨眼,“但我知道谁有。所以在你和巴哈姆特搞破坏的时候,我要去弄把钥匙。”

  “很好。”萨菲罗斯想,克劳德的计划几乎面面俱到,一些细节问题他们可以之后再讨论。

  他们将作战时间定在四天后的午夜,因为萨菲罗斯的假期还有一周就差不多要结束了。

  在此期间克劳德测试了七遍他们的逃跑路线,萨菲罗斯则将两人的行李藏在停车场的杂物间,这样等克劳德找到能用的车时他们可以带上行李直接走。

  萨菲罗斯稍微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克劳德很早就做好了逃跑的打算,只是他们当年还没有能力使用巴哈姆特,所以对方一直没有提起。而克劳德之所以那么反对他参军,也是因为对方并不需要通过他和军队的联系就能让他们脱离研究所。

  从现在的情况看,克劳德的想法倒也没什么错。如果军方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强大的弟弟,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克劳德送去战场,那样就与他希望弟弟好好活着的愿望本末倒置了。

  逃跑的当晚,克劳德将他叫进洗手间,分别给二人做了小手术以取出他们手臂中的芯片。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体检的原因?”萨菲罗斯用酒精棉擦掉伤口附近的血迹,活动右臂,感觉对挥刀的影响不大,反正他也是左利手。

  “嗯。从现在开始他们就会察觉到已经失去我们的定位,所以你得开始行动了。”克劳德的伤口暂时用纱布裹住,经过一年多的注射他的自愈能力已经比之前有了很大提高,但还回不到生前的水平。

  萨菲罗斯抱起克劳德,帮他从通风口爬进去,顺便将六式递给他。克劳德背着剑无法转身,只能低头冲通风管下方说了句“路上小心”,随后迅速离开房间。

  直到克劳德在通风管中爬行的声音彻底消失,萨菲罗斯才拎起村雨朝中央区走去。他的伤口虽已愈合,但疼痛还隐隐留在体内,这让他生出一种诡异的兴奋感,仿佛只有将这份疼痛施与出去才能缓解激动的战栗。

  ——这是自他出生以来就在期待的事,破坏研究所,向所有企图玩弄和利用他的人复仇。现在他终于有机会拆开自己的大礼,必须要好好享受一下这些人悔恨的表情。

  午夜的中央区人很少,加班的研究员见到萨菲罗斯虽然惊讶却没有太多防备。于是萨菲罗斯走到曾经孕育出他和克劳德的培养舱前,拔出村雨,瞬间将这一切痛苦的源头劈成废铁。

  “萨菲罗斯??你在做什么?!”

  终于有研究员意识到他的异常,赶到培养舱旁检查状况。萨菲罗斯抬手放出一团大火焰,将闪着电花的培养舱残骸彻底轰碎,巨大的爆炸映亮了整个空间,震动甚至传到了几百米外的实验区。

  “萨菲罗斯!你疯了?!”

  警报声即刻响起,消防设施开始自动喷水,研究员们惊叫着四处逃窜,中央区变得一片混乱。有人试图按下呼救按钮,萨菲罗斯的刀擦着他的鼻尖插进控制台,将对方吓得跌倒在地。

  他蹲下身,揪起那名研究员的领口,唇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让卡特霍姆过来。”

  戴着眼镜的男人疯狂点头,掏出通讯器拨响卡特霍姆的电话。

  在等待卡特霍姆接听期间萨菲罗斯再度起身,随手向周围挥了几刀,刀光所到之处设施纷纷倒塌。中央区很快陷入一片火海,连消防栓也无力回天,这时几只机械守卫姗姗来迟。

  萨菲罗斯回过头,看到那名研究员已经逃到闸门附近,于是远远挥出一刀,瞬间将对方的下肢切断。

  “不要对我用这些小把戏,让卡特霍姆过来。”

  男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机械守卫趁机向他猛冲,被萨菲罗斯放出的雷电魔法击中。萨菲罗斯欺身而上,瞬间刺穿了每一只机械守卫的核心,然后将这堆破铜烂铁踢向门口,卡住正在关闭的闸门。

  “啪、啪、啪。”

  空气中响起一阵怪异的掌声。

  萨菲罗斯回过头,看到卡特霍姆正从实验区的通道缓缓走来。

  “这算是什么?对我的示威?”卡特霍姆推了推眼镜,脸上却毫无惧色,甚至仍挂着平日里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嗯……”萨菲罗斯微微撇头,“算是这些年养育之恩的回礼?”

  “哦?这么说你终于打算走了?”卡特霍姆似乎对他的动机很感兴趣,抱起手臂上下打量着他,“然后你想杀了我?”

  萨菲罗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虽然克劳德会生气,但是我们可以快一点,他应该来不及赶到这里。”

  村雨的刀尖点在地上,随着他逐渐逼近卡特霍姆,发出缓慢而瘆人的刮擦声。

  “太可惜了,你没机会看到他的那些实验记录。”卡特霍姆阴森地笑道,“啊,你还不知道克劳德都替你参与过哪些实验吧?他的数据非常好,无论是取脊髓液、还是肝组织切片、还是直接切断神经,还有对极限电压、缺氧、高温和高寒的测试,氰化物的耐受性,他都非常——”

  “闭嘴!”萨菲罗斯猛地挥刀,剑风削去了卡特霍姆的半只右耳,血液瞬间喷涌而出。

  然而男人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继续道:“……完美。你看过他被剖开腹腔的模样吗?哪怕就在这个过程中伤口都在缓慢愈合,我们不得不用固定器将他的刀口向两边拉开,他的脏器哪怕被取出,也会自发向原来的位置移动,仿佛细胞之间有意识主动聚集——”

  “我让你闭嘴!”另一道刀光穿过卡特霍姆的左肩,在上面开出一个可怕的孔洞。

  卡特霍姆晃了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很快又抬起头:“你对克劳德不好奇吗,萨菲罗斯,你对自己不好奇吗?你想知道克劳德·斯特莱夫——哦,就是你所谓的‘母亲’,到底是什么吗?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你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真相了。”

  “你是个疯子,而我从不相信疯子说的话。”萨菲罗斯的竖瞳冰冷至极点,周身的空气都仿佛被他的怒气所冻结,“你玩弄母亲的基因,玩弄我和克劳德,你的所作所为都可以被控诉为反人类。我会自己找到真相,而不是通过你那些毫无人性的愚蠢实验和数据——”

  卡特霍姆听罢,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如此干哑刺耳,就好像用生锈的锯片折磨树桩,令萨菲罗斯忍不住皱紧眉头。

  这确实是萨菲罗斯长久以来的疑惑,他隐约知道接下来要听到某些非常重要的信息,村雨不由自主地凝滞在半空。

  “你们是完美的造物,萨菲罗斯,但你们不是人类。这就是真相!”

  莹绿色的竖瞳猛地缩成狭缝。

  萨菲罗斯本能地咆哮道:“你在胡说!”

  “你不信?也罢。”卡特霍姆朝他张开双臂,昂首挺胸,做出一个祭献的姿势,“来吧,萨菲罗斯。杀了我,抛弃掉你所谓的‘人性’。你可以杀掉一切比你低级的生命,因为你是比它们更卓越的造物!你和克劳德注定要成为‘救世主’,但你们并非拯救星球之人,而是统治星球之人!”

  萨菲罗斯握刀的手在颤抖。

  情感上他不愿相信卡特霍姆说的任何一个字,但理智上他知道对方的理论解答了他诞生以来的大部分疑问。

  ——母亲不是人类,他不是人类,克劳德也不是。

  所以他们才拥有比人类更加优越的自愈能力,更快的生长速度,更加强大的肌肉力量和魔力——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那么这些年来他为什么要忍受人类加诸于他身上的痛苦??为什么要忍受研究所里的一切?

  克劳德所谓的“不要杀人”,可能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世界在萨菲罗斯的眼前崩解,重构,变得血红一片。他再度睁眼,村雨已经穿透卡特霍姆的胸膛。

  那个男人的肢体稀碎,却拼尽最后的力量靠向萨菲罗斯,眼中透出某种诡异的狂热,宛如被恶魔附身:“最……最后一件你需要知道的事。萨菲罗斯,你根本不是克劳德·斯特莱夫的克隆体。”

  “——而这件事,你弟弟一直都知道。”

  截至拿到巴哈姆特的召唤魔石,一切都很顺利。但就在克劳德打算从通风管返回时,研究所中发生了巨大的爆炸,震动波及整个高危物品管理区,一部分裸露的通风管跌落下来,阻断了克劳德的道路。

  克劳德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萨菲罗斯会搞出如此大的动静。

  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但他又已经将这个区域断电,恢复供电之前所有闸门都无法被打开。六式虽然可以劈开闸门,然而一路劈过去的速度非常慢,在此期间萨菲罗斯可能会有危险,唯一的方法就是他自己尝试一下使用巴哈姆特。

  克劳德已经有一百四十多年没用过魔法,不知道这个身体的魔力储备究竟如何。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生命之流的轨迹,将它们一点点引导向红色的召唤魔石中。

  很快,巴哈姆特的灵魂响应了他,并且像黑洞开始一样吸取他的魔力。克劳德从未有这种感觉,他以前召唤某个生物都是一次性支付,很少持续被索取。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他不能中断这个过程,巴哈姆特最终可能会将他的魔力彻底吸到枯竭,届时他将不能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我知道你是谁。」

  冥冥之中传来一个声音,克劳德随即反应过来那是巴哈姆特的意识。

  「正因为我知道你是谁,所以我允许你向我祭献。」

  克劳德仿佛漂流者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浮木,匆忙答道:“我愿意支付一切代价。”

  「很好。记住你的承诺。」

  彼时克劳德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支付了什么,但一阵炫目的光芒过后,巨大的黑龙破空而出,利爪挥出的红色闪光将闸门撕成碎片。

  克劳德追着巴哈姆特的轨迹跑出去,在直接前往中央区和先去找怀特之间犹豫了几秒,决定让巴哈姆特去中央区支援萨菲罗斯,自己则往怀特的宿舍奔去。

  紫色的龙炎洞穿了阻挡在前方的一切,克劳德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他们的逃生通路已经打开,便在惊慌跑动的人流中拨响怀特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怀特听起来惊魂未定:“克劳德?!刚才的爆炸是怎么回事?中央区发生了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你拿上车钥匙,收拾一下重要的东西,立刻去停车场,越快越好。”克劳德边说边在人群中搜索怀特的身影,很快看见了往宿舍逆行的对方。他迅速追上去,将怀特推进房间,立即反锁上门。

  这时门外传来另一声爆炸的巨响,冲击波甚至震翻了怀特的桌椅。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这个区域,逃跑的人群开始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

  屋中的两人霎时间变得面色苍白,克劳德的表情尤为惊恐。

  这与他预想中的情况完全不同,他给巴哈姆特的命令只有打开所有被闸门封死的通路,并没有主动攻击这一项,门外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给你一分钟,快走!”

  怀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立即拿起钥匙和电脑与他往停车场跑去。克劳德确保怀特将他们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嘱咐对方在这里等他一会儿,折身返回爆炸现场。

  随着克劳德逐渐深入研究所的核心区域,看到越来越多破碎或是烧焦的尸体。死亡研究员的血液染红了地面,每条通道都有被破坏过的痕迹,而那些深入铁壁的、带着血渍裂口明显不是巴哈姆特做的。

  那是村雨的刀痕。

  克劳德的心逐渐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令他窒息。

  他在研究所中奔跑呼喊,然而周围除了机械燃烧的爆裂声外只剩一片死寂。

  他终于想起了卡特霍姆,在他计划的所有阶段竟然忘了这个人。他知道以卡特霍姆的性格可能会抓紧最后的机会对萨菲罗斯说些什么不该说的,于是奔跑的脚步越发焦急。

  直到他返回中央区,看到萨菲罗斯正坐在巴哈姆特旁边,脚边是卡特霍姆碎裂的尸体,才意识到自己的预感已经以最糟的形式变为现实。

  萨菲罗斯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克劳德的心脏被狠狠攥紧。

  萨菲罗斯看见他本能地站起,似乎想向他走来,但不知为何动作一滞,又后退了一步。

  克劳德这才看清对方的脸上沾染着猩红,平日里柔顺的银发现在因浸透血液而成绺地垂坠在腰际,修长的轮廓被身后的火光映亮。

  “我让你失望了吗,克劳德。”

  有那么一瞬克劳德脑内飞快地闪过许多想法,愤怒的、愧疚的、自责的,对于萨菲罗斯的、对于自己的……

  最终制止他将那些话语出口的原因,是他在那双不可一世的绿色竖瞳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萨菲罗斯在害怕他失望。

  这个发现让克劳德十分震惊。

  他从不知道萨菲罗斯原来这样在意自己,他以为自己只是对方眼中“母亲”的替代品,又或者连萨菲罗斯自己都不曾察觉他们在这些年间变得这样在意彼此。

  他不能在这个关头将对方推开,他是萨菲罗斯唯一的救命稻草,况且这件事上萨菲罗斯确实也是一名受害者。

  这个想法让克劳德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比起同情,更像是一种同病相怜的伤感。

  于是他摇了摇头,走到萨菲罗斯身前,用自己的袖口轻轻擦净对方脸上的血迹。“我们走吧。”

  他看到银发少年的眼神仿佛被点亮,仿佛世上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只要拥有他就已足够。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拥有的也只有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