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混沌中浮沉,四周只剩寂静的黑暗。

  仿佛浸泡在温暖的羊水中,周身的一切都在流动,萨菲罗斯的意识也随着那股流动的能量不断漂移,直至他终于在某个时刻看到一丝光芒,于是坠入一片空白的世界。

  “萨菲罗斯,你还好吗。”

  他猛地睁开眼,手臂上的针管阵阵刺痛。

  萨菲罗斯艰难地转过头,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幼小的手脚都被束缚带紧紧捆住。记录仪单调的滴答声回荡在整个空间,颜色不明的液体从某个容器中流出,又顺着橡胶软管流进他的静脉,药剂的腐蚀性令他的身体从内部开始灼烧。

  “这很痛,我知道。他们不能这样对待你。”

  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额头,替他擦去黏腻的冷汗。那个人的手指带着长期握剑的硬茧,动作分外温柔,完全不像宝条博士将针管插进他手臂里时那样粗暴。

  ……不,不对。

  他不认识这个人。

  “你是谁?”萨菲罗斯问。

  对方没有回答。于是他勉强仰起头,看见了一双湿润的湛蓝瞳孔。

  那个人握住他小小的手,轻轻一拽,他身上的束缚便全部解开,随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即便你是……”——某个词语,他没有听清——“……也有作为普通孩子的权力。所以我会保护你。”

  ……为什么?

  我是特殊的,生来就要成为最强战士,所以我才要承受这一切。为什么我需要一个普通小孩的权力?

  萨菲罗斯心中充满疑问,但他张了张口,未能发出任何声音。那个人将他抱得很紧,怀抱又太过温暖,他实在舍不得离开。

  ……啊,他记起来了。

  会在意他的疼痛的人,想要保护这个星球上无人能敌的自己的人,这世上仅剩的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母亲。”

  萨菲罗斯再度睁眼,无意识地将那个词念了出来。

  这次他看到的是一座阴霾覆盖下的钢铁都市,那人以更年轻的模样呈现在他面前,正透过他愤怒地望向对面。

  萨菲罗斯回过头,只见一个身形干瘦、表情阴鸷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正在操作台前输入指令。

  ……宝条。制造出他和千千万万杰诺瓦改造体的神罗科学家。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金发青年大声质问对方。

  “因为我的儿子需要力量和帮助。”男人头也不抬地回道。

  “……你的儿子?”青年的表情变得异常震惊。

  “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件事——”男人的手指从操作台移开,忽然阴恻恻地一笑,“不过如果萨菲罗斯知道我就是他的父亲,又会怎么想呢?毕竟他一直都是如此讨厌我。”

  “萨菲罗斯是你的儿子?!”青年又震惊地问了一遍。

  “啊,没错。在他母亲怀上他以后,我让她参与了加斯特博士的杰诺瓦计划,所以萨菲罗斯还在她子宫里的时候就被注射了杰诺瓦的细胞……”

  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男人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有那么一瞬青年的脸上褪去了全部的血色,紧接着爆发出更加强烈的怒火。

  那双蓝色瞳孔中的憎恶和愤怒是那样熟悉,令萨菲罗斯恍惚间生出一种奇异的错位感。

  在漫长的时光中,他一直都是克劳德憎恨的对象,他从未想象过对方也会为自己的遭遇而愤怒。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并非完全出于曾经的崇拜或是怜悯,而是因为克劳德对他产生了共情。

  ……啊。

  他想起来了。

  这里是克劳德的记忆。他曾经深入对方灵魂深处寻找与自己有关的片段,所以早就阅读过这段往事。

  虽然萨菲罗斯并不在意自己身上那段实验室经历,但克劳德很在意。对方经历过相似的伤痛,因此在重生之后力图证明他不是感受不到那些人类的情绪,而是为了完美才摒弃了那些无用的情绪。

  他会痛,克劳德能理解这份疼痛。他也会爱,所以克劳德试着去成为他的母亲和兄弟。

  想到这里,萨菲罗斯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温暖。

  ——他可爱的、可怜的人偶,即使在他这里经历了如此多的痛苦,仍然会选择与他共情;即使说着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也是这星球上唯一试着去理解他的人。

  他认为自己是完美的,克劳德就要证明他仍然缺失了某些东西。现在他知道了克劳德是对的,他们是彼此的镜子,映照出对方身上最真实的自我。这就是为什么他如此强烈地想要克劳德,他为何如此难以忍受失去对方的感觉——

  「——因为只有克劳德才能让我完整。」

  萨菲罗斯第三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漂浮在生命之流的海洋中。

  一名褐发的少女蹲坐在不远处,谨慎地观察着他的状况。他思索了几秒,才从记忆深处翻出对方的名字:“爱丽丝·盖恩斯巴勒。”

  “真意外你会在这种时节回到这里……”少女叹了口气,“还是和克劳德一起。”

  萨菲罗斯稍加回忆便想起自己是如何坠入星球核心的,于是他环顾四周,却没看到克劳德的身影。

  “他呢?”

  “我已经将他送回去了,但是以他的体质可能会比你晚醒几天。现在可以来谈谈之前的事了吗?”少女见他疑惑地挑眉,又好心提醒道:“你切断了他和星球的联系,让我有将近六年感知不到他。”

  萨菲罗斯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在复活前都做了些什么,但如果自己这样做了倒也不是很意外。

  “你现在是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盖亚?”他反问。

  “有什么区别?”爱丽丝微微侧头。

  “如果是替盖亚来兴师问罪,我没有什么可回答的。”

  少女的瞳孔是与他截然不同的绿,如盛夏树木的浓荫。对方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才从远处站起。

  “只是我个人想知道的问题。”爱丽丝捋平裙摆上的褶皱,重新向他转过身,“实际上在你们坠入生命之流后,我看到了你们的记忆——”

  萨菲罗斯的眼中多了几分杀气。

  “这是生命之流里的被动效果,大家的记忆和思念都会被共享,你应该也能看到我和他的。”

  这倒是事实。他稍微平静了一点。

  “在过去六年中,我一直以为你打算对克劳德不利,所以才要将我们之间的联系切断。在原初S型——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对吧?——在它开始生长扩散之后,我一度以为那是出于你的意志,于是让星球表面的同伴阻止你们。直到你和克劳德坠落到这里,我才发现事情可能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少女的语速逐渐放缓,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有一个问题对我、对星球都很重要,所以希望你能如实回答。现在的克劳德对你意味着什么?”

  萨菲罗斯陷入一阵沉默。

  ——是我的人偶。

  如果是六年前,他肯定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但在这六年间他已经找到了更加合适的答案,所以不必再用这套说辞来搪塞自己,也不必搪塞阅读了他记忆的爱丽丝。

  克劳德是他的宿敌,同时也是他在这浩瀚宇宙中唯一的半身和同胞。

  克劳德可以是他的母亲,也可以是兄弟,克劳德可以恨他或爱他,只要那是克劳德的情感,他都会全部接受。

  克劳德一直试图证明他需要人性,殊不知自己就是他一生中全部人性的寄托。这种感情无法被任何一个词语简单定义,如果非要说的话——

  “……他就是我自己。”萨菲罗斯沉声道,“我爱他如同爱我自己。”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在爱丽丝意料之外,反而令对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过了许久,少女才垂下眼睫,轻轻点头:“嗯,那样也好。”

  爱丽丝的态度过于平静,以至于萨菲罗斯忍不住追问:“你不担心我会夺取星球?”

  “我知道你会的。”爱丽丝淡淡一笑,“但是星球需要克劳德,而克劳德选择让你活下来。我尊重他的决定,所以才会来实现他的愿望。”

  “即便我曾杀了你?”萨菲罗斯微微挑眉。

  “是啊,你已经杀了我,所以无法再杀第二次。”爱丽丝的眼中毫无惧色。

  两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方,仿佛一场无声的战争。但这次他们没有僵持太久,萨菲罗斯主动将视线收回。

  “他想让我活下来……他是这样对你说的?”

  “他的意识没有苏醒,但我能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是吗。”萨菲罗斯重新陷入缄默。

  少女侧头望了他一眼,见他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打算,便向他伸出手来。

  “好了,时间到了。回去吧。”

  “什……”萨菲罗斯尚未来得及回答,就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出生命之流。

  他的灵魂开始向现实坠落,意识也变得愈发昏沉。就在即将睡去的一刻,他忽然听到了爱丽丝的声音。

  “克劳德需要星球的支援,那也是他的力量来源之一。如果你希望他快些痊愈的话,就要适度放手——”

  克劳德撑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还活着。

  最初的几分钟眼前一片黑暗,他几乎感受不到身体上的任何一个部位。大约半个小时后扩散的瞳孔才重新聚焦,又过了一个小时指尖才恢复知觉。

  视野中是一片空芜的天花板,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液的味道,维生仪器的机械音回荡在空旷的病房中。

  ——这里已经不是魔晶石洞窟底部,有人将他救起,又送进非常专业的病房。

  克劳德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身上的肌肉和骨骼仿佛一个世纪没被使用过。他按响床头的护士铃,很快有人赶到病房。

  “你醒了。”文森特推开房门,紧张的表情瞬间松懈下来。

  克劳德试着回答,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几乎无法发声。文森特折身替他拿来水壶,小心翼翼地喂了几口,直到他能小声说出“可以了”才将水壶放下。

  “爆炸已经过去十三天,你睡了整十天。”文森特看出他想问什么,体贴地主动解释。

  以自己魔晄不耐受的体质来说这个时间不算非常夸张,克劳德点点头。

  “萨菲罗斯呢?”

  “他比你早醒两天,现在应该和杰内西斯在前线察看情况。”

  “前线?”克劳德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词。

  文森特似乎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将实情全部托出。

  “在你昏迷期间,原初S型已经越过北大陆和东大陆之间的海峡。现在整个东大陆北部都被它覆盖,米德加首都圈的官员和居民也已撤离。我们暂时无法处理它,只能寄希望于东大陆的山脉可以阻止它的扩散。”

  克劳德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一时有些茫然。

  他的记忆尚停留在原初S型还未扩散出北大陆的阶段,那时他刚在西大陆的魔晶石洞窟里消灭了大半的原初S型,照理说事情本该有所好转。但以文森特的说法,在他昏迷的十三天中情况却迅速恶化了,甚至连星球最大的都市都已沦陷,这与他预期中的发展完全不同。

  克劳德用了足有五分钟去消化这个事实,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这里是什么地方?”

  “朱农。”

  文森特同情地看着他的表情从震惊变为沉默。

  ——他明明是在西大陆坠入星球核心的,却在几千公里外的地方醒来。自己昏迷期间一定错过了相当多的事。

  各种各样的信息在克劳德脑中缠成一团乱麻,他不得不停下来去整理自己的思绪。又过了几分钟,他才重新望向文森特:“在我们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

  文森特沉吟片刻,缓缓道:“事实上,那天我们分开后——”

  文森特目送克劳德将银白色的海啸引走,随即带着皮特朝冰雪村一路狂飙。

  即使洪峰已经转向西边的海岸,原初S型的余波仍然会扫过小镇。铺天盖地的巨浪致使整个北大陆的冰盖都在震动,文森特驾驶着机车在断裂的冰层间艰难闪避,不由对镇上的建筑产生了一丝忧虑。

  直到他们驶出十公里左右,他才回头看向一言不发的皮特。

  “你不打算告诉他吗?”他忽然问。

  “什么?”黑发青年终于从神游中惊醒。

  “你已经想起来的事。”

  青年愣了一瞬,表情变得十分纠结。

  其实在原初S型变成的安吉尔那一刻文森特就已经猜到了。虽然他不知扎克斯是何时恢复记忆的,但从更之前的表现来看,对方应该已经想起来有段时间。

  他完全能够理解扎克斯的感受。对于一个记忆停留在两百多年前的人而言,自己的一个朋友突然变成差点毁灭星球的灾厄、另一个则因为阻止了这件事而变成救世主,这件事的冲击力一定非比寻常。他觉得对方大概需要点时间整理心情,于是主动换掉话题。

  “我现在应该称呼你扎克斯还是皮特?”

  扎克斯再度回过神,勉强笑了笑:“用你习惯的就好。”

  文森特点点头:“那么就扎克斯吧,我想克劳德也会更习惯一点。”

  青年的眼神明显有些闪烁,但最终没有拒绝。

  他们回到冰雪村,立即将情况通知镇长。随后杰内西斯也赶了过来,三人沟通完现状,马上开始疏散镇上的居民。

  起初还有人要收拾行李,但是巨浪接近的震感让所有人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找来镇上能动的车辆,安排惊慌失措的镇民乘车前往骨头村,自己则继续检查是否有人被漏下。直到确认镇上每栋房中的居民都已撤走,三人才匆匆离开冰雪村。

  杰内西斯在大空洞里见识过比这更糟的场面,因此反应还算淡定。但文森特和扎克斯是首次目睹原初S型的威力,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幸好冰雪村规模不大,这点时间尚够他们通知居民撤离。假设原初S型袭击的是人口更加密集的城市,恐怕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逃脱。

  之后三人一直忙于帮冰雪村和骨头村的居民南渡,无暇顾及克劳德和萨菲罗斯的状况。直到第二天中午,文森特才收到来自克劳德的联络。

  “我已经到西大陆了,原初S型还在追着我,但它暂时没法越过海峡。我打算将它引到北岸的魔晶石洞窟里,然后用Ultima魔石在地下炸掉它。”

  “绝对不行!”文森特立刻驳回了这个计划,“那样做对你太过危险。而且它的数量庞大,即使用这种方法也不能将它全部消灭,万一你出事了就得不偿失。”

  “就是因为它的数量太多才只能用这个办法,否则它会像在北大陆上那样横扫西大陆。”克劳德意识到他在担心,又补充地安慰了一句:“没关系,我会在它吞噬我之前毁掉自己的身体,至于萨菲罗斯应该不会被它轻易吞噬。我的预期是将它削减至一半左右,如果我不能回来,就麻烦你们去回收Ultima魔石,然后继续我的工作……”

  “克劳德!”文森特急切地打断他。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西大陆现在很危险,麻烦你让纳纳奇和怀特他们撤到米德加去……”

  文森特还想说些什么,对面突然传来低电量的提示音,通话被强制挂断。

  文森特低头望着自己的通讯终端,隐约生出些不祥的预感。他联系尚在尼布尔海姆的几人,将北大陆发生的事详细地讲了一遍,随后让纳纳奇和安吉尔将怀特带往米德加。

  抵达米德加后,怀特把他们带回来的样本放在培养皿中观察,很快发现原初S型每24小时就能增殖一倍。怀特被它的增殖效率吓了一跳,匆忙用他们从北大陆采集的数据建立模型,结果显示那东西最多四天就能扩散到东大陆。

  怀特将这个消息告知文森特,文森特立刻组织所有人开会。他们重新评估当前形势的严峻程度,意识到大公国必须尽快做好撤离居民和建立战线的准备。于是文森特当夜带着资料赶往首相府,试图劝说大公国军方出手。

  他承认夜闯首相府不是什么太好的方法,但仍然与首相进行了一番“友好”的谈话。直到沟通完毕,他才发现米德加高层其实已经通过卫星云图得知了冰雪村的情况,只是内阁决议不对公众透露实情。

  首相给出的理由是这样容易引起米德加境内的恐慌情绪,在他们做好应对方案之前市民就会开始抢夺物资、准备逃亡,进而引发不必要的暴乱。但文森特知道他们远远低估了原初S型的危险程度,那东西正以指数速度增殖着,而且几乎不受任何环境因素制约,再这样拖下去实际发展只会比计算结果更糟。

  就在他与首相的谈判陷入僵局时,第二天傍晚西大陆北岸忽然传来地震的消息。文森特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那是克劳德发动Ultima的缘故,于是匆忙放下谈判去寻对方的下落。

  他们在魔晶石洞窟的废墟中找了整整两天,但无论是克劳德还是萨菲罗斯都音讯全无。两个人仿佛同时从星球上蒸发了一般,连杰内西斯都无法感知到他们的痕迹。

  直到第三天凌晨,爱丽丝终于向纳纳奇托梦,告诉他两人已经被海水冲到米德加的东岸。几人马不停蹄地赶回米德加,最后在一个僻静的海滩上找到了昏迷的克劳德和萨菲罗斯。

  克劳德听完安静了很久,忽然低声道:“……但它还是扩散到米德加了。”

  文森特知道他在为此自责,轻轻摇了摇头。

  “也不完全是这样。你当时确实已经将登陆西大陆的原初S型全部消灭,所以它避开了那个地区,西大陆至今都很安全。而且按照怀特的计算,它本该在九天前就增殖到这个程度,是你为米德加居民的撤离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克劳德没有对此作出评论,转而望着窗口玻璃瓶中的一支黄色百合开始出神。

  ……花。

  “爱丽丝?”克劳德突然问,“她来过?”

  文森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注意到那朵熟悉的小黄花。

  “嗯,是她告诉纳纳奇你们被冲到米德加的。”

  克劳德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些许愧疚的神色。

  有那么一会儿病房中变得寂静无声,文森特以为他要休息,打算去叫护士过来,却听克劳德又问:“萨菲罗斯有没有说过什么?”

  文森特微微一滞,很快坐回床边。他本想回答,却在张口的一瞬犹豫了。

  实际上刚才有一件事他略去未讲,那就是他们按照爱丽丝的指示在海岸上找到两人时的场景。

  一开始他们只看见了沙滩上的萨菲罗斯,对方用黑色的单翼紧紧裹住身体,羽毛因吸饱魔晄和海水而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直到杰内西斯将对方翻过身来,大家才意识到他怀里还抱着另一个人。

  萨菲罗斯将那个人抱得很紧,翅膀几乎护住对方全身。他们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把萨菲罗斯的翅膀掰开一点,忽然发现羽毛下是一丛浅金色的碎发。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保护姿态,丝毫没有其他解释的余地。

  这种姿态可以发生在星球上任意两个人身上,唯独不可能是萨菲罗斯对克劳德。

  整个星球都知道两人之间的仇恨,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不停重复着厮杀,直到一周之前萨菲罗斯还在冰雪村重伤过克劳德。然而现在萨菲罗斯竟然为了保护克劳德和他一起坠入星球核心,那种荒谬感就仿佛有人告诉大家杰诺瓦会去保护盖亚一样。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每个人都被迫理解了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

  受到冲击最大的是杰内西斯。他目瞪口呆地望了两人一会儿,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他竟然是认真的……”

  安吉尔稍微有点在状况外,只是他隐约察觉到这既非宿敌该有的关系,也非一般意义上的兄弟。

  文森特在百年以前就对两人的关系知道一点,但他一直以为那是命运反复交织而导致的孽缘。纳纳奇和他的感受类似,比起这件事本身带来的震撼,他更惊讶于两百年来自己竟不曾真正理解过好友的想法。

  扎克斯是这里面唯一一个和两边都熟识的人,因此他的心情最为复杂。如果这一切都发生在尼布尔海姆那件事之前,他会由衷为克劳德得到最憧憬的人的青睐而感到高兴。但他已经知道萨菲罗斯做过什么,也目睹了克劳德是如何为对方感到痛苦的,他很难判断这样的发展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由于实在难以将二人分开,他们不得不让两人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进入医院。医护人员在清洗魔晄的过程中一点点将克劳德从翅膀里剥离出来,而且花费额外多的时间去清理萨菲罗斯羽毛上的魔晄,场面很像兽医站的工作人员救助沾了石油的海鸟。几个人忍不住站在窗外看完全程,离开时脸上多了几分微妙的表情。

  但萨菲罗斯醒来后似乎变了一个人,一反常态地沉默寡言。他绝口不提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便杰内西斯旁敲侧击也撬不出一点信息。

  “……没有。他醒来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文森特最终如实回道。

  克劳德却忽然将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直勾勾地望向门口。

  文森特本能地转过头,发现萨菲罗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正用一种深沉的目光注视着克劳德。

  “……萨菲罗斯。”克劳德叫完他的名字,年轻的瞳孔中浮起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萨菲罗斯走到床边,文森特起身给他让出位置,看见他从被单上握起克劳德的手,轻声问:“你和我都活下来了,所以你后悔了吗?”

  克劳德没有回答,但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于是文森特知道他们需要一点私人空间,主动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