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月剑虽为死物, 但实际上却具有独立的灵识。

  能思考、有情绪、可辨明是非对错,乃是最有希望孕育剑灵的法器。

  因此想要敷衍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宋祁越无奈,最终只得以「用整年的灵石为它锻造一副新剑柄」的奢侈承诺, 勉强安抚了断月剑的不满。

  宋祁越:养剑真费钱(认真。

  断月剑:有新皮肤啦(开心——

  翌日, 天色将明。

  宋祁越无需御剑, 同大弟子帆流指明了他们需前往的地点后, 便直接缩地成寸,先于众人抵达了怨鬼之气最浓郁的地方:延龙谷。

  此地位于人间鸿云泽西北侧的古战场附近。

  据说是远古先神大战, 致使人间民不聊生,更高位次的神罚看不下去了,便为此降下雷霆之怒, 将这里劈出了一条鸿沟。

  状如龙脊延绵不绝,后世称其为延龙谷。

  又因此处地势较低,四周皆是厚重山体, 塑造出了围阴避阳的绝佳环境, 千百年来能听哀嚎不断、可闻怪事不绝,也被人间称为:恶鬼谷。

  宋祁越遥望不远处——

  黑云滚滚、怨气滔天, 无数凶恶厉鬼正在拼尽全力爬出谷底,贪婪的呼吸着人间的气息。

  这画面,宛若陷入了阎罗地狱。

  他却禁不住有些嗤笑,曾经为阻止大战而降下的雷霆,如今竟成了怨鬼的养育之地……

  还真的是, 令人唏嘘。

  宋祁越的眸光微沉了一瞬,不再过多思索, 缓步踏莲往延龙谷行去。

  断月剑随在他的身后, 金光熠熠, 灵力自动化为了坚固的结界屏障, 保护着他不被怨气弄脏了衣衫。

  片刻后,一人一剑进入了谷中心。

  整个延龙谷都飘荡着「灵气……灵气」的声音。

  就连脚下的残骸断肢,也忍不住想去拉扯他的脚踝,以此汲取些许力量。

  ——它们想离开此处。

  宋祁越未作理会,视若无睹的继续往深谷里走去。

  他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异样的气息,那里面有人、有鬼、有修士,还有被它的灵气碎片所附着的系统。

  数种气息都掺杂在一起,凝成了令人作呕的味道。

  宋祁越嫌弃的蹙了下眉,正待要继续前行的时候,一个模样狰狞的怨鬼却猛然窜至了他的面前。

  它应该是被其他鬼怪推出来的。

  起初还有些不情不愿,但又见面前这个修士,好似瞧着很和煦的样子,也察觉不到危险的灵力气息,便逐渐变得放肆起来。

  张牙舞爪、口吐恶气,还挺神气兮兮。

  “你想要借助我的灵力,离开这里?”宋祁越淡声询问道。

  那怨鬼顿时便龇牙咧嘴,展现出极为凶恶的面孔。

  好像觉得如此便能吓住面前之人、然后心甘情愿的给它灵气似的。

  宋祁越见状轻笑,深不可测的眸光淡淡落在这只怨鬼的身上,却又并不像是在看它,反而是在透过它,去看向更远处、更深层的东西一样。

  怨鬼顿时表情一滞。

  一股比怨气还要渗人的凉气也直抵背脊,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害怕的连连退后好几步。

  它、它有点想溜走了……

  然宋祁越平生心地最软,又怎能不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呢?

  因此他指尖轻抬,含笑渡出了一丝灵力,如神音细语般说道:“灵气当然可以给你,不过就要看你……是否能受住了。”

  极为纯粹的灵力转瞬便没入怨鬼的体内。

  四周的鬼怪屏息瞪目,都想亲眼瞧瞧自己的这位「邻居」,能否真的踏出这吃人又磨鬼的延龙谷。

  金光游走怨鬼全身,起初好似并无异样。

  片刻之后,金光似是为厉鬼脱胎换骨,整副躯体都变得晶莹剔透,让周围的一众鬼怪都羡煞不已。

  ——这是即将褪去鬼体、化为人魂了!

  就连那怨鬼也激动至极,正想开口同宋祁越道谢,却发现体内的金光仍在游走,半点都不见停下之意。

  而且,竟还愈发汹涌了!

  怨鬼的神情瞬间就变了。

  那仅仅不过一丝的灵力,竟然蕴藏着如此多且醇厚的灵气!

  若再这样继续游走下去……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它这次是真的慌了,连忙伸手想去触碰面前这人,却未想到躯体已变得透明、连声音都细若蚊语。

  “不、不……救救……”

  求助的话语消散在深谷之中,金光闪落,一切化作虚无。

  那怨鬼经受不住这般纯粹浑厚的灵力,已经魂飞魄散了,连半点怨气都没能留下。

  宋祁越神色淡然,只轻飘飘的落下几句话后,便负手继续前行。

  “它吞噬了百余人的生息,可却连本尊一人的灵力都无法吸纳,也不知那些生息到底都到谁肚子里去了?”

  “哦对了,若你们也想借助本尊的灵力离开这里、重获自由,那大可跟上前来,只要能受得住便可。”

  众鬼怪顿时瑟瑟发抖,谁都不敢再跟上去了。

  毕竟能成为怨鬼或是精怪,它们的身上哪个没背负着上百人的生息?

  虽然确实很想离开延龙谷,但是保命要紧,还是别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去招惹那个看起来和煦的人了……

  延龙谷危险。

  刚才的那人,危险加百倍!

  ——

  宋祁越并未在意那些鬼怪心中所想,他法衣翩翩不染分毫尘土,踱步向藏有系统气息的深谷洞窟中行去。

  而那抹异样的感觉,也愈发强烈了。

  又行过片刻后,他停下了脚步,眸光冷漠的看着不远处的修士。

  那人正盘坐在巨石上闭目养神。

  其周身围绕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怨鬼之息,却好似又并不属于他,而是被他掠夺过来、强行融合进自己躯体的。

  感受到有陌生的气息出现,那人缓缓睁开了眼。

  先是惊诧,旋即便转为错愕与喜悦,起身笑问:“可是九鼎山宋掌门?”

  宋祁越淡淡的点了点头,眸中瞧不出半点情绪。

  “吾是玄门正修的掌门,已困在此处数月有余,若再无同道之人来此,恐怕吾便要于此离世了!”

  玄门掌门激动不已,“不知宋掌门此次带了多少弟子,前来清缴延龙谷的怨鬼?”

  宋祁越笑,“唯我一人。”

  玄门掌门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上下打量着他,明明满心不悦,却还要强装着镇定,僵硬的扯出了一抹笑意。

  片刻后,他说道:“确实知晓,宋掌门的灵力汹涌无双,一柄断月剑亦可毁天灭地……想来处理延龙谷杂碎,轻松至极。”

  四周正涌动着危险的怨气,仿佛在找机会,准备钻进宋祁越身体似的。

  空气压抑异常。

  就连在此处待了数月的玄学掌门,也难以抵挡如此强烈的怨气,神情逐渐变得有些狰狞。

  然下一瞬,他瞧见宋祁越身后的断月剑嗡动。

  玄学掌门的神情有些不解,还以为宋祁越这就已经准备荡除怨鬼了。

  正待想要开口阻止的时候,却见断月剑闪过了一抹寒冷至极的光芒,眨眼之际,剑尖便抵向了他的额头,并渗出了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震颤的灵力。

  他惊恐,“宋祁越!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是玄门正修的掌门……”

  宋祁越眉眼含笑,却并不达眼底,“你是真正的玄门正修掌门,还是被某个游荡的神魂所冒名顶替、与系统同流合污的,假的玄门正修掌门?”

  “你释放了延龙谷的怨鬼,助其为祸人间、泯灭灵气、残害同门、吸食生息……我想想,系统会给了你什么好处呢?是脱离三千世界不间断的穿越重归本体?还是可以稳固在此修仙世界的地位?亦或是能让你获得某种无法拒绝的承诺?”

  “让我来好好的瞧瞧……啧啧啧,原来那些怨鬼所吸食的凡人生息,都吞噬到你的肚子里了啊?怪不得周身的怨气这般浓厚,令人作呕。”

  周遭的怨鬼之气,涌动的更凶猛了。

  仿佛察觉到了完全无法抵抗的危险,连山体都跟着震颤了一瞬。

  玄学掌门的呼吸局促,双眸圆睁,似乎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宋祁越一个修仙之人,竟然会知道系统的存在?

  他震惊到失语,连诀都忘了捻,只愣愣的立在原地,半点动作都没有了。

  然宋祁越却并未在意剑下之人的神情错愕,含笑歪头:“不说?那好吧,我来亲自问一问它。”

  语落的瞬间,玄学掌门便觉得自己的额间,仿若是正在被烈火灼烧着。

  虽然疼痛至极却无法抵抗,只能任由其将自己脑海里的系统抽丝剥茧。

  最终伴着一阵刺耳的「滴——」声,他的意识被彻底击破,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而宋祁越,也成功的抓住了正待要逃离的系统。

  洞窟内瞬间金光炸裂,怨气也滚滚的挣扎着,仿佛都想要趁此机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囚困住它们的牢笼。

  若非有断月剑桎梏着,恐怕此刻的延龙谷,已经化为怨鬼的重生之地了。

  但那系统并不甘心,竟然还想去侵占宋祁越的意识,直接被汹涌的灵力冲击到电流紊乱,就连光屏上的跳跃字符都显得吃力至极。

  “宋先生,我才是三千世界的主宰。毁了我,便是毁了整个三千世界!”

  系统的主芯片被结界圈住,莫说逃离,连向位面发送求救消息都是奢望。

  曾经令位面骄傲的科技造物,如今竟被困在了修仙界当中,连人类的意识都无法进行衔接……

  因此它有些气急败坏,竟连这般大言不惭的话都能说出来。

  宋祁越笑,“主宰?若我猜的没错,你只是负责掌控单一世界,能稳定的在规则中运行的系统吧?”

  光屏的字符停止了跳动。

  它惊讶于宋祁越的透彻,同时也并不解,他为何能知晓如此多的事情?

  对于系统、对于三千世界、对于主局……他到底知晓多少?

  系统在创造之初是没有感情的,因此它很难想通这些事情,只能运用内置的推算功能,去揣摩宋祁越的心思。

  遗憾的是,针对于面前的这人,它竟然什么都推算不出来。

  片刻过后,光屏字符再次跳动:“宋先生,每个世界都有其独立的规则与命运,即便你如今毁了我的芯片,主局系统还会安排其他系统接管,然后继续运用推算功能来推动整个世界的进度。”

  宋祁越环臂,静静的看着它垂死挣扎。

  “我们永远秉承着此消彼长、规则至上的观点。修仙界的灵气消逝紊乱,对应的是人间重获新生,而利用玄学掌门的一己私欲制造混乱,便是针对修仙界重新洗牌的一步棋。”

  宋祁越闻言笑的更甚,可断月剑逐渐冰冷的剑光,却展露出了他的气愤。

  淡漠的声音缓缓响起:“哦?什么时候人间的事,也轮得到你们这所谓的系统管了?”

  简直虚伪至极。

  这话轻飘飘的落下后,他便实在懒得再去看,这个系统又唠叨些什么了。

  指尖轻落,洞窟震颤。

  所有怨鬼都惊恐的四散逃开,可又尽数被纯粹的灵力吞噬,以魂飞魄散的代价来洗净自己身上背负的生息。

  哀嚎声不断响起,所有鬼怪都在撕心裂肺的挣扎着,仿佛他们身上均藏着天大的冤屈一样。

  它们指控、谩骂着,不解这个修士为何如此的心狠手辣。

  可随着它们的消散,延龙谷的空气,却逐渐变得清澈了。

  仿佛万物都被他的灵力泽愈:延龙谷上空的黑云被驱散、笼罩着整个鸿云泽的怨气也被净化,山脊脉络上枯萎的花草冒出绿芽……

  宋祁越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来帮助这个世界重现生机。

  然光屏却惊恐跳跃:“宋祁越!你不能……”

  宋祁越不悦的蹙眉,掌心合起,禁锢着系统的结界便猛然收缩,连带着那块光屏也失控似的闪烁不停。

  断月剑似是也感受到了他的不耐烦,金光灿灿,将所有的灵力都凝聚至剑尖之上,随时准备着迎合他去毁灭这里。

  剑光转瞬划破苍穹,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就连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系统,也难以承受如此强劲霸道的力量,闪烁的光屏在发出最后一道求救信息之后,便彻底与主局断开了联系。

  很快!

  竟有一道力量出现,想要去阻挡宋祁越!

  然而此举属于徒劳无功,那道力量连片刻都未能坚持住,最后只将几乎已经化作残渣的芯片给带走了。

  这应该就是那个系统所说的,主局系统了。

  在那个主局系统出现的瞬间,宋祁越也同时进入了意识中。

  仍旧是那片巨大的光屏——

  不同于刚才的那个系统,它拥有着极致纯粹的晶莹电子纹路。独属于他的灵力碎片气息,也比刚才的那个更为强烈。

  现在他面对的,才是在那日朦胧转醒时,瞧见的主系统。

  字符缓缓跳动:“宋先生,您本不该掺和进此事中的。”

  宋祁越淡声道:“那本尊就要放任你们,随意扰乱这个世界吗?哦不对,目前看来的话,经你们干扰的,应该是不止当下这一个世界吧?”

  主局系统:“……”

  宋祁越笑:“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别想来掌控我的人生,也别想去掌控其他人的人生。”

  主局系统:“宋先生,我们只是在运行规则,你……想打破规则吗?”

  光屏继续跳动着:“打破规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宋祁越略略挑眉,眉眼间有些不屑,“这你就说错了,我其实并不想打破规则……”

  纯白的空间内转瞬变得压抑至极,是他在毫无节制的释放灵力。

  这般强大的力量,就算是主局系统也难以承受,光屏不断的闪烁,如同适才的那个已经被完全摧毁的系统一样,产生了紊乱。

  “我其实是想,斩断规则啊——”

  语落瞬间,剑光闪过,代表着整个世界最强大的力量,迅速溢满了整个纯白色的空间,在主局系统还未来得及转移意识及芯片之时,光屏便陨灭在了这最为纯粹的金色光芒之中。

  主系统因此陷入瘫痪。

  虽然系统并不会死亡,但是至少从今天开始,位面主局必然会重新审视有关三千世界的掌管与规则。

  或许五年十年?又或许百年千年?谁又能说得准呢……

  但这对于宋祁越而言,便就已经够了。

  毕竟这就说明了,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好好研究一下那个位面主局。

  终有一天,他会亲抵那里,重塑一切。

  而这日,一道能将黑夜点亮为白昼的光芒,闪烁在整个大陆的天空之上。

  无论是人间鸿云泽、还是各仙门的修士、亦或是玄门的玄师,都亲眼目睹了那副震撼的盛景——

  光芒倾洒大地,毫不吝啬的抚慰着所有生灵,万物焕发生机。

  而污浊的灵气,也被断月剑释放出来的金光所净化,恢复了最初的纯粹。

  像是有一阵春风吹过,带着丝丝绵绵的细雨,润物细无声的泽愈着这片大陆的所有事物、赋予新生。

  宋祁越衣炔飘飘、墨发飞舞,踩着断月剑行过了这片大陆的每一处地方。

  那日,亦有神音抵临——

  “异类已除,自今日起……”

  “便是属于你们的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