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楚瑀下意识摇头,他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总是暗沉无光,凑近看才能发现这双眼睛非常干净清澈。

  楚瑾忽然抚上楚瑀的脸,修长的手指带着些微凉意,指尖描摹着楚瑀的眼角,他愣着看楚瑾,胸腔里的心跳突然快到要跳出来。

  他磕下眼。

  楚瑾很快收回手说道:“发烧了。”

  “嗯。”楚瑀的声音细若蚊吟。

  楚瑾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他不说,楚瑾也就不问,锯嘴葫芦强行打不开只能把葫芦弄坏。

  楚瑀闭上眼本以为身上的痛意和低烧会让他难受,没想到闭上眼后很快就睡着了。

  周围放着一个小暖炉,楚瑾看着他的睡颜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角落里点着惯用的安神香。

  窗外的雨打不进马车,氤氲暖香和热炉把车内弄得极度舒适,怀里的人安睡的脸让楚瑾莞尔一笑。

  “笑得这么开心,梦到什么了,嗯?”他轻声对着楚瑀的耳朵问,楚瑀在怀里皱着眉动了一下找了个舒服位置又睡过去了。

  “好好好,不说话了,”他哭笑不得地拍拍楚瑀的背放低声音:“吵你一句就不高兴了。”

  ‘系统,把一个人弄得那么难过有什么意义呢。’楚瑾突然问系统。

  ‘系统无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系统回答。

  系统说:‘本系统任务只在于观察人类行为和情感,没有得到任务意义的相关内容。’

  楚瑾不知想到什么,半天没有回应。

  ‘宿主,’系统见楚瑾不说话,犹豫出口:‘你是不想继续了吗。’

  ‘不想继续?’楚瑾思考后果断摇头:‘我会继续的。’

  他要活下去,无论如何。

  人都是不想死的,楚瑾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他对死亡是不甘心。

  不甘心大好年华,却大半辈子在无菌培养皿中含怨而终。

  回到楚府后,楚瑾让厨房上了姜汤放在一旁放冷,又叫了玉京最好的大夫,给睡着的人换上膏药后大夫留下好几服药才告辞。

  临走时再三嘱咐楚瑾,楚瑀身上的伤务必好好养,不然会对头造成后遗症。

  “惯会给我找事。”望着脑袋被缠了一圈绷带的楚瑀,楚瑾蹲在床边戳了戳他的脸。

  难不成还得给这小子找个保镖?楚瑾思忖。

  这一次比一次严重,不找个人保护下次说不定还真要给他摆具尸体了。

  “少爷,晟少爷回来了。”雪鸢在外边报道。

  将楚瑀的被子掖好,让雪鸢把人看着点,楚瑾这才往外走去。

  雨已经停了,楚晟拿着湿漉漉的伞站在门外,楚瑾关上门问道:“怎么了?”

  “玉衡,”楚晟皱着眉附耳低声说道:“银两清点是对的,不过我走访最近别庄查账,上面确有拨款记录。”

  “蛇鼠一窝,”楚瑾眯着眼睛:“我竟不知道我这府上哪位爷有这能耐。”

  能够和别庄账房勾结,移花接木打点假账,倒是好细的心思。

  楚晟说:“账本我都命人誊抄了一份带回来,待我重新编写后查漏再清算库存。”

  突然他皱了皱眉:“就是怕时间一久,他们找法子先把洞补上就难查了。本想先把人证带来,但要么以事务繁忙推脱,要么直接拒绝。”

  “报官吧。”楚瑾道。

  楚晟皱眉:“岂不打草惊蛇?”

  楚瑾拿出好久没抽过的烟枪点上初雪:“报官,先抓起来给个下马威。”

  “杀鸡儆猴?”楚晟挑眉。

  “放火逐鹿罢了,”楚瑾斜眼笑道:“此事莫声张,免得让人笑话我楚家御下无方,遭人口舌。”

  楚晟自然明白,点点头避着人往衙门去了。

  楚瑀看着天色吐出一口白雾。

  “雪鸢,去请陈叔。”

  楚瑀醒来已是两天之后,他饥肠辘辘迷茫了好一会儿,一旁守着他的雪鸢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

  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来,楚瑀摸着脑袋上缠着的纱布,身后的枕头不是一般屋子里的玉枕或竹枕,是楚瑾特意让自家作坊做的方方长长填满棉花的软枕头。

  楚瑀戳了戳,又戳了戳。

  好奇怪的枕头。

  里面还有一股香味,他抱起枕头闻了闻,感觉和楚瑾常用的安神香味道很像,还有一股初雪的味道。

  “醒了?”

  突然插进来的声音一下惊醒了两个人,小鸡啄米的雪鸢惊醒之后红着脸慌忙向楚瑾问安,闻枕头的楚瑀快速把枕头塞回原处移开视线假装无事。

  “去把药端来。”楚瑾笑着睨了一眼雪鸢,小丫头连着守了几日困了倒也正常。

  雪鸢连忙点点头小跑出去了。

  楚瑾坐在床沿伸手试了一下楚瑀的体温:“不烫了。”

  见他对这软枕有兴趣,楚瑾问:“喜欢这枕头?”

  “不,不,喜欢。”楚瑀赶紧摇摇头。

  见对方还懵懵的,楚瑾抿唇笑道:“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楚瑀红着脸说:“喜欢。”

  “你这又是不又是喜欢的,别人怎么听得懂?”楚瑾伸手捏住楚瑀的脸,虽然没多少肉但也软软的。

  他耐心地说道:“跟我念,喜欢。”

  “喜,喜欢。”楚瑀开口就结巴了。

  楚瑾叹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念。”

  “喜。”楚瑾拿起楚瑀的手在他手心写下喜字。

  “喜…”楚瑀念得很慢,思前顾后一般,但总算没有再结巴。

  “欢。”楚瑾又在他手心写下欢字。

  “欢…”楚瑀瞧着低头在他手心写字的楚瑾,下意识随着他开口。

  “喜欢。”

  那双潋滟眼蓦地斜看过来,纤长的鸦睫似鸿雁翎羽。

  光影添美纷扬倾洒而下,落他眉目间同碎金一般。

  喜欢二字,先从心底脱口而出,引出阵阵痒意。

  似一泓喜悲忽吹皱。

  再在舌尖推扯牵拉,由唇齿甜到心头。

  胜三寸茔地春乍逢。

  楚瑀回过神后顿了良久,开口轻念道:

  “喜欢。”

  “不喜欢。”

  楚瑀愣神望着楚瑾:“不…不喜欢?”

  “怎么又结巴上了?”楚瑾抬手揉了下楚瑀的脑袋。

  “不喜欢……”楚瑀立刻补上一句。

  “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楚瑾问道。

  楚瑀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楚瑾,确定他现在心情不错才开口:“喜欢。”

  能够表达出情绪,已经是相当的进步了。

  “喜欢就在你房中也放一个,养些日子再去上学。”楚瑾嘱咐了两句就出去了。

  楚瑀坐在床上,把枕头抱在怀里尝试着开口:“…喜欢?”

  李树近日很忙,陈焕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给了他许多好处,他拿着这些权力欣欣然同时留着心眼,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一边忙着新事物,一边思虑周全到四处贿赂原来的伙计和账本先生,他们几个可谓同谋,即便已经不在楚家做事了。

  那兄弟也是个实诚人,一五一十说府上负责了件大案子,没什么人手,不过新来了个捕快是从京城下放过来的,上头吩咐了要叫他做清闲差,一件事也不给他,问楚晟要不要把这事交给他。

  左右也是个有官编的,楚晟咬牙想着就这么着先,那兄弟便约了个日子见面。

  楚晟到了约定的小酒馆慢悠悠斟了三杯酒,约定的时间快到时,听上菜的姑娘对着门口的方向低呼了一声,他抬眼看去也愣了一下。

  斟的第三杯酒就这么溢满了出来,粘湿了他的手指。

  一身着捕快制服的青年鲜眉亮眼,肩宽腰窄,眉目深邃严厉,一身正气。

  楚晟回过神来暗骂了一声,将酒壶扶好,拿帕子擦了擦手指。

  青年身旁正是他眼熟的小兄弟李成,李成一眼看到他,冲他挥了挥手,两人就这么走了过来。

  楚晟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人便坐了下来。

  “不喝酒。”青年拒绝了楚晟递过来的酒杯,一张严肃正气的脸显得十分老成:“张清英。”

  “楚晟。”楚晟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李成立刻接过那杯酒笑道:“他不喝我喝,晟爷请的酒可不是便宜货。”

  “是什么事。”张清英说话开门见山,他说话的时候摸着腰间的刀看起来是习惯。

  楚晟偷偷打量他,被他皱着眉逮了个正着。

  索性大大方方看了过去,楚晟叫来一壶碧螺春,这次张清英没有拒绝。

  “我家少爷,有请您做事。”

  楚晟回来时,看起来有些精疲力尽,楚瑾笑着问他:“上哪去了,给姑娘榨干了。”

  他摆摆手郁闷道:“找衙役去了。”这可比姑娘可怕得多。

  “如何?”楚瑾好奇问,楚晟的样子并不像很轻松,但绝不是沮丧。

  “成了,明天叫来?”楚晟问,张清英死犟,一板一眼跟楚晟说要正规程序,楚晟拿他没办法,好说歹说才说服他先跟着他去见楚瑾,后续一定补全程序。

  楚瑾摸了摸下巴:“改天吧,明天有事。”他明天得去给楚瑀找个护卫,不然这孩子还不得给人玩死。

  “行。”楚晟点点头,一身疲惫地回房去了。

  “真不是给姑娘压榨了?”虽然自己没有x生活却对别人的x生活很有兴趣的楚瑾狐疑道。

  贺家后院里,亭台水榭依次错落。

  “他要一个护卫?”贺崇天坐在凉亭里若有所思。

  “对,属下蹲在屋顶上吹了一晚上的风才听到的。”辰厌嗑着瓜子点头。

  贺崇天突然对着他笑了一下,让辰厌从目中无人地嗑瓜子变成有些紧张地嗑瓜子。

  “明天,我们去见一见他。”贺崇天摸着辰厌的狗头笑道。

  “把你的瓜子皮扫了,乖。”

  “哦……”辰厌收拾着瓜子皮突然打了个冷颤,总觉得今天晚上后背特别冷呢。

  楚瑾解决完今日的事物就要回西集,顺带捎了窦青一程。

  窦青板着脸在马车里正襟危坐,楚瑾叹了口气觉着瞧着都累,这个木头人也只有在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才能鲜活几分。

  “少爷来西集视察店铺?”窦青突然问。

  楚瑾摇摇头:“有你父亲和你,西集铺子我不担心,我今天来这里是想挑一个护卫。”

  说西集仅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儿也不尽然,西集同东街一样杂,东街杂的是豪绅高官,西集杂的是三教九流。

  “少爷要去夜市?”窦青问。

  夜市也是黑市的别称,楚瑾点头。

  “我可以带少爷去。”窦青说,楚瑾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你去过?”这可和窦青表现出来的气质不合啊。

  窦青直视前方,年纪轻轻已经有几分老持承重的味道:“去过,那时准备雇人给楚府放一把火。”

  楚瑾语塞,只好轻咳几声。

  有窦青在车夫顺利拐进暗市,今日出门的马车低调不显眼,也是为了掩盖身份。

  暗市之内不许马车前行,楚瑾和窦青下了马车让车夫在外候着,交了入门金,在暗市门口的人递给他们两个面具。

  戴上面具后楚瑾和窦青就往里面去了。

  暗市里各类奇葩事物争奇斗艳,还没到夜里已经是人满为患,窦青带着楚瑾轻车熟路地往某个地点走去,那里被锁链捆住许多人,是专门买卖奴隶的地方。

  “公子要买奴隶?”一卖主身着青色长衫躺在长椅上,一把折扇风流翩翩,狐狸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露出的下巴线条流畅俊美。

  “嗯。”楚瑾冷淡地回了一声。

  见楚瑾态度冷淡卖主也不着急,他抚扇轻笑:“公子要什么样的奴隶,男的女的,相貌如何,气力如何,还是有一技之长。”

  “护卫。”楚瑾答。

  “护卫,”卖主深思一番眉开眼笑道:“巧了,我这里正有一个,喏。”他指了指混在一堆灰头土脸的男女里最干净亮眼的那一个。

  那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身长腿长,黑色的衣服裹着小臂上若隐若现的肌肉,下盘扎实稳重,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不过,楚瑾眯着眼想,怎么怎么看怎么有阴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