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后,两人都不在说话,关涵直接去了房里关上门,把客厅让给两人。

  贺行舟轻手轻脚走过去,生怕吵醒岑越辞。

  岑越辞闭着眼睛,呼吸平缓,半躺在椅子上,听见身旁地动静也没什么反应。

  贺行舟摆弄着棋盘,静静地等着岑越辞,他知道岑越辞没睡着。

  雨不知道何时停了,圆滚滚的水珠顺着玻璃滑落。

  岑越辞也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出神地望着窗外。

  贺行舟放下棋子挪到他身边,“回家吧。”

  岑越辞看也没看他,“今晚我住这里。”

  “怎么了?”贺行舟拉着他露在毛毯外面的手指,他蹲下身,与岑越辞对视,放低声音:“我有事想告诉你,毫不保留地告诉你,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岑越辞抽回手,“我累了,不想走。”

  贺行舟从他直白的语气看出他在闹脾气,又找不到生气的原因,他拿出十二分的耐心,“轮椅我放在电梯旁了,我去推过来。”

  “阿辞,明天一大早我要去医学院见一位导师,比较突然的安排,要不……”关涵打开门探出脑袋,他正愁找不到理由让两人敞开心扉,结果师弟发来消息去见见研究生时期跟过的一位导师,对方恰好在榕城出差。

  岑越辞对着关涵面色缓和许多,他坐直身体,伸手要去拿拐杖,贺行舟立刻双手奉上。

  “我先走了,下次别用这么蹩脚的借口,不用送了。”临出门,岑越辞淡淡撇下这么一句话。

  身后的关涵立刻为自己辩解:“是真的有事,你得相信我。”

  走到电梯口,外面正放着熟悉的轮椅,岑越辞站立在原地,贺行舟小心翼翼观望着他的脸色,岑越辞感受到熟悉的场景,心中生出一股闷气,那种时时刻刻被人关心着,怕他不开心,照顾他情绪的生活,让他更加疲累。

  “我坐轮椅。”岑越辞收起拐杖放置在轮椅扶手的暗格里。

  两人在电梯里都没说话,等车融入车流贺行舟才敲着方向盘,说道:“困了的话先睡一会,等到了我喊你。”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雨水在玻璃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

  岑越辞坐在后座,突然开口:“对不起。”突然的道歉让贺行舟心里一紧,他用余光描绘身侧男人优秀的下颌线,单就一个侧颜足以秒杀徐立公司推出的那些的当红明星,只是身上的疏离感太过明显,冷冷淡淡的样子,有一种与世隔绝冷清和寂静。

  岑越辞静默了片刻才说道:“我们认识这么久,又有过最亲密的关系,我该对你多一些信任。”

  贺行舟掌心动了动,皮质的方向盘有些粘手,他擦了擦掌心的汗,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是阿辞发现了他动过书架?还是改变主意要回去了?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岑越辞顿了顿,“当年我恨过你一阵,原因有很多种。现在想想,也许你当年也已经做了所有能够做的,只是力量微弱无法改变局面。是我隐瞒在先,从一开始我们的信息就是不对等的,包括现在也一样,你怀疑我调查我也正常。”

  贺行舟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他打开车门,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走走?”

  岑越辞没有拒绝,他坐在轮椅上,贺行舟俯下身替他裹上围巾,又将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不远处路口挂着摄像头,贺行舟也不在意。

  停车的地方恰好在江边,两岸的路灯上挂着雨痕,路上行人和车辆极少,两边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随风摆动。

  等两人过去发现江边还停靠着两艘游船,伴随着时下最流行的音乐和玩乐声传来。

  贺行舟举着伞挡着树上滑落的雨滴,一手推着轮椅,岑越辞没开口,他也不愿打破现在的静谧与安宁。

  夜里才下过雨又是在江边,贺行舟走了一段路便停了下来,站在上风口帮他挡住江上刮来的风。

  “这么走着,是不是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贺行舟望着他的侧脸,突然笑着说道。

  岑越辞点点头。

  贺行舟放下伞,也不顾地上雨水,半蹲下身拉着岑越辞的手,“我们一直这么走下去,好吗?”

  “所以你动了我房里的柜子?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岑越辞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贺行舟不知道自己哪里暴露了,他不想两人在互相试探,选择直接承认:“我想知道清河湾项目里所有参与人,查出幕后指使。”

  “不仅仅是这样,你还想知道我为什么停掉郑廷的项目,还想知道我了解多少你的目的。”岑越辞毫不留情戳穿他的借口,“我回来和郑廷没多少交集,一开始他就在排斥我,我以为他是做贼心虚后来发现常常和一位不起眼的人来往,那个人是你的棋子。”

  “瞒不过你。”贺行舟调整了姿势坐在台阶上,大脑组织着语言,确定要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他心里既是轻松又有些忐忑。

  “我之前说过一直在查5年前贺氏危机的凶手,追查8%股份下落,一直没有收获,于是我想着不如让对方主动出现,制造一场混乱,最终我锁定了达尔夫来完成这个目的。”贺行舟摸摸兜里的糖果,拆开包装,扔进嘴里。

  岑越辞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贺行舟的后脑勺。

  “蒋一鸣职业素养不太行,能力没得说,我布局了许久终于两家达成合作意向共同开发宏博商贸项目,如果他没出事,宏博项目现在会因为贺氏资金链短缺导致项目无法正常交付,贺氏会在业内一落千丈。如果你没退出郑廷手里面的项目,达尔夫现金流也会出现问题,股价下跌,股市动荡,借这个机会,蒋一鸣会选择跟我合作游说FG断尾求生,让达尔夫迅速独立出来,他便是达尔夫最大的持股人。再然后是榕城两大集团公司都出现危机,虎视眈眈的人还不得乐疯。”贺行舟从三年前便在一步一步布局,包括郑廷主导的项目、包括壮大蒋一鸣的野心。

  哪曾想到蒋一鸣阴沟里翻船,直接进去了,失去关键的棋子,这盘棋也失去了价值。

  “这只是你的预测,具体执行方案呢。”不得不说贺行舟的计划可行性很高,岑越辞要是不仔细审查达尔夫项目情况和财务状况也会被表面繁荣欺骗过去,这也是他态度强硬宁愿付违约金也要退出一些项目的原因,按道理说参投标的项目是不能轻易退出或者违约,岑越辞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基于事实得出的判断。

  “计划已经铺开就要收网了,埋下的棋子也在不留余地煽风点火,可我后悔了。”贺行舟从他回来就摇摆不定,得知岑越辞识破几个项目的问题后心虚,也不敢轻举妄动,便想着带着人到山庄度假,探探口风。结果更不愿意执行原计划,他不愿意岑越辞焦头烂额面对一个烂摊子,也不忍心岑越辞身败名裂。

  岑越辞意味不明道:“这算是承认了我离开达尔夫是你在捣鬼?”

  “遇到你让我措手不及,我也不甘心放弃,所以有了第二个计划你离开达尔夫,无论达尔夫后面会破产清算还是会被吞并收购都和你无关,郑廷有几分小聪明,自以为你抢了他的位置,不用我的人出力,你就成了假想敌,按照我的计划,他会联合其他股东向达特利总部施压,没想到他老婆比他厉害多了,和斐纳关系匪浅让斐纳捏住把柄闹到FG,才让你不得不卸任。”

  “贺总厉害,连达尔夫和斐纳内部斗争都知道。”岑越辞为他鼓掌,真心实意赞赏他的计划。

  贺行舟会心软,会动摇,会害怕,但不会放弃,无论是对岑越辞还是对5年前的幕后真凶。

  “阿辞,你问我为什么不将城投事建的项目告知你,不是我不信任你,我想让你远离商场安心养身体,但我了解你,无所事事的日子你不会喜欢。”

  路灯的光有一半洒在岑越辞身上,贺行舟能看清他深邃的眸光,他捏了捏岑越辞的手指,传递微弱的暖意。

  “我看过贺氏项目执行人,牵涉重大的几乎都是新成立的事业部在执行,都是你的人,即使不出面也不会混乱到哪里去。为什么要让我接手贺氏?”他坐直身体裹紧外套,江风呼啸而过,啪地掉落一连串雨滴。

  贺行舟担心他感冒,站起身推着他换个有遮挡的位置,岑越辞拉着他衣袖示意,“这点风还能吹一吹。”他微仰着头,眼神坚定。

  贺行舟替他整理吹乱的头发,又想起什么,蹲着从轮椅下方格子取出一顶深灰色帽子给他戴上,“冷了跟我说。”又将他的手放回毛毯里面,整个人都被裹得严严实实。

  “我说了,你会信吗?”

  “看你怎么说。”岑越辞凝望远处热闹的游船,毛毯下的手悄然紧握。

  贺行舟拍了拍脑袋,“直接说我舍不得你,不想让你离开,你肯定会说我不可能没别的打算,我了解你正如你明白我。我不会放弃调查,这是个一举三得的做法。”

  既能搅乱一潭浑水,又能给岑越辞提供留在榕城的理由。

  岑越辞收回视线,“那三得。”他早已猜出,想看贺行舟愿不愿意如实相告。

  “以你的才智肯定已经猜到了,何必来问我。”贺行舟突然背过身去,拒绝的态度明显。

  “我不是你,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既然打算把话说开,你说我便信。”

  贺行舟扭过头看他,“我目的不纯,你不生气?”

  贺行舟转过头,眯着眼盯着江面,嘴角弯起,“爱是势均力敌,熟悉吗。”他还记得岑越辞说这句话时自信又理所当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