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越辞接过湿纸巾慢条斯理擦完手指,侧过头对言擎说道:“言先生如果要交朋友,一颗真心比什么都好。”

  言擎冒充赛车手来和贺行舟比赛,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首先这个做法已经犯了大忌,况且还试图别车,这些举动往细了想,足以证明这个人的处事方式和性格。

  对于不懂规则的外来者,在场没有人是欢迎的,他们脸上态度也很鲜明。

  陈安彻底麻木,他虽然看不惯言擎,迫于家里的压力也不敢眼睁睁看着对方得罪这群利益联系紧密的圈子。

  心里无比后悔自己不该这个时间回来,这几天带着对方说得最多的话竟然是道歉!

  “岑总……”

  徐立在他刚开口拉着人退后,“陈安,你们要破坏之前的规则,带着言家的人出来晃什么。”陈家又不缺合作者。

  “你以为我想啊,我陈安过去二十年都没这几天说的对不起多。”陈安不耐烦抱怨一句。

  岑越辞无意在僵持下去,他推开贺行舟,拿起飞镖盒取出两枚飞镖,递给言擎一枚,“一枚定胜负吧。”

  言擎盯着手里的飞镖,笑了笑,挽起衣袖,用力一掷,飞镖正中三分区,他们离得投掷线位置稍远,还能有这个距离证明言擎技术也不差,至少也是半职业水平。

  这一镖从速度和时间及落点来说都非常完美,却碍于现场的氛围,没人敢说些什么。

  他扔完便盯着岑越辞,似乎在等着他的结果。

  岑越辞依然是左手,在桌上敲了敲镖杆,正要扔瞥见对方手臂内侧凸起的纹身,言擎顺着他的视线将整片纹身露了出来,“岑总对它很熟悉吧,我一直对达尔夫非常向往,希望有一天能与达尔夫达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岑越辞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抿着唇,气势冷了三分,面无表情一掷,扔完也不看结果,对言擎说道:“言少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贪多必失!“

  说完便拉着贺行舟离开。

  言擎转身凝望他的背影,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喜悦,对方离开的身形在他脑子里回放好几遍,他描摹着那张脸,从肩颈到腰部又落到那双撑着拐杖的手,直到陈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舔舔唇,收起隐秘的心思。

  “人都被得罪完了,城投事建的项目怎么办?”陈安责怪似地看着他,最主要还让他在贺行舟面前丢了那么大面子。

  贺行舟一走,阳礼等人自然也早就离开。

  陈安朋友也找借口溜了出去,他们和贺行舟有恩怨不假,但今天这一出显然已经不是两个圈子的小打小闹,他们和言擎交情不深,只是为了配合陈安,为此得罪贺行舟圈子太不值当。

  内部矛盾在遇到外部冲突时也可以转化为同一阵营,他们可不想被家里人骂。

  场子仅剩下几个人和陈家关系密切,平时也以陈安为首,和贺行舟那边没有任何合作的可能。

  “着什么急,项目才透出风声,一切都还未知。“

  看着牢牢扎在中间那一点上的飞镖,言擎摇摇头将飞镖取了下来,“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一边感叹着,一边吩咐旁人:“把里面摄像头取下来送到我房里,另外这枚飞镖去找个盒子装起来。”他捏着飞镖,想象着刚才岑越辞冷着脸那一幕,舔了舔岑越辞手指碰过的地方。

  混在陈安朋友里的一个小个子男人走了出来,什么也没问,从标靶左侧取出一枚小巧的芯片。

  其他人早就见怪不怪,言擎变态举动他们习惯了。

  气得他回家撂挑子不干,被家人念叨一晚上才催眠自己,拍就拍吧,只是大家玩乐的录像,也没玩什么出格的,拿到了也没用。

  但这次,言擎展露出来的——对贺行舟的敌意、对岑越辞那种眼神,都让陈安惴惴不安,直觉告诉他:言擎的目的一直是那两人!

  陈安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他拍了拍胸膛,反复劝着自己:反正也和他没关系,他做个渔翁最好。

  言擎带着小个子男人离开,离开时还哼着不知名小调,连背影也透出几分轻快。

  齐彦等人都离开才走了过来,陈安立刻屏蔽掉其他事,“彦哥,我这里有伦恩大师今晚展览会的邀请函,离这里不远。”

  “不用了,我有其他事。”齐彦拒绝得毫不留情,也许是思及自己的经历,他颇为严肃且正式地说道:“我更喜欢成熟、理智的人,我们不合适。”

  陈安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一颗心伴随着关门声重重落下。

  抛去中间言擎的小插曲,两人算是度过了相对轻松愉快的一天。

  在岑越辞接受小王日常检查的时候,贺行舟有些好奇:“言擎那个纹身和达尔夫有关?我看你当时有些紧张。“

  这个问题贺行舟本来是在岑越辞出门后想问,那时看岑越辞有些疲惫,便哄着人去一旁的度假屋休息一会,一休息忘了时间,等两人醒来已经到了七点。

  其他人也早已离开,两人在俱乐部吃完饭再回到别墅,一路上聊着其他事,把这事情岔了过去。

  现在静下来想,关于言擎的一举一动,里面还有非常多的疑问值得深究。

  小王仔细记录着仪器上各项数据传给关涵,一边指导贺行舟帮着按摩,岑越辞在外边几乎玩了一天,被按着时才感觉到右腿的酸痛,眉头难受地皱起。

  贺行舟的手立刻停了下来,“劲大了?”

  “不是,站久了些。”玩飞镖时需要调动全身肌肉,岑越辞以为下午休息能缓过来,没想到依旧酸痛。

  这点痛对他来说家常便饭,习惯了。

  贺行舟最看不得他难受,拿着热毛巾敷在腿上,温热的毛巾缓解着腿上的酸胀。

  “他纹的是达尔夫的logo,我只是好奇他纹这个干什么。”纹身这个东西就像是私密图腾,谁会无聊到纹公司的logo。

  看来他需要重新审视达尔夫和言家的关系,言珩他还有些印象,但言擎,几乎没怎么听说过。

  贺行舟提出一个想法,“男人纹身多数带有占有欲,你不是一直在调查达尔夫的项目吗,查一查里面有没有和言家相关的合作方,之前达尔夫在江城时,和言家有没有利益冲突?”

  这是一个新的方向,岑越辞立刻叫来了叶戈。

  “岑总,您忘了,言家当年还和老板抢了几单生意,言珩一直想要插手老板家里的生意。”叶戈的老板自然是叶成瑜,他这样一说,岑越辞突然记起来了。

  叶成瑜发现家里生意受到威胁,带着江城的人跑去炸了言氏旗下的仓库,造成的损失并不多,仅仅是一个警告,后面的事情两人都没在跟进,由叶家人出面交涉。

  “原来他说的也许认识是这么回事。“岑越辞恍然大悟,可他很确认当时两人行动隐秘,不可能有人认识他,他在江城和榕城身份是绝对保密的。

  “你们什么时候还交流过?”贺行舟有些不高兴,总觉得言擎对岑越辞目的不纯,又没有实际证据。

  “你去换衣服的时候,他应该调查过我们两人,见到我语气也非常熟稔,叶戈,言擎的资料需要重新收集,或许会给我们一个惊喜。”

  叶戈听完安排便退了出去。

  “言擎怎么说也只是个二代,这里面会不会有言珩参与,他在榕城被下了面子,难保不会做点什么。”贺行舟和言珩做过一段时间对手,最后是他赢了,然而很大原因当时战场在榕城,榕城是贺行舟主场。

  躺久了有些难受,岑越辞换了个姿势,贺行舟每隔几分钟便换一个新的热毛巾。

  贺行舟见他思考得困难,“算了算了,有什么都明天早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别想了。”

  岑越辞确实感到疲惫,听他这么一说瞬间松懈下来。

  小王才检查到一半,想给岑越辞测一下血压,被贺行舟拉着衣袖,压低声音:“今晚先不检查了,我跟关涵说一声,这些指标数据有异常的地方吗?”

  小王顺着他目光看去,岑越辞已经侧着头睡着了。

  这是个非常罕见的场景,小王放轻动作收拾散落的各种仪器,悄悄地感慨道:“岑先生真的很信任你,之前我检查的时候,岑先生已经累得不行,身体还会下意识戒备着,只要我一靠近他总会被惊醒。”

  这段时间里小王重新认识了这位屡次在财经周刊上看到的男人,明白贺行舟并没有传得那样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偶尔还会和别墅里的人开玩笑。

  “一直这样吗?”贺行舟有些惊讶,岑越辞在他面前虽有防备,也只是两人之前误会的原因,并没有小王说的这样严重。

  也许是觉得评价自己的雇主不太合适,小王语无伦次试图找补:“贺总,只是我的看法,也许是我感觉错了。”

  贺行舟明白他的意思,“没事,我不会跟他说。你先去休息吧。”

  小王走后,贺行舟取下毛巾,调暗灯光。

  他掀开被子坐在床边。

  戒备。

  他琢磨着这两个字。

  其实他也感觉得到,尤其是在人多的场合,只要有人碰到他,便会全身紧绷,动作其实很小,但贺行舟对他每一寸变化都看在眼里,他一直觉得是对方的洁癖。

  这个理由很快也被他否定了。

  以前岑越辞可没有这么严重的洁癖。

  贺行舟并不打算让岑越辞为他解惑。

  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不一定什么都要弄个清楚明白,在适当的时候也要互相退让。

  经过昨晚,彼此都明白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他们默契选择了退让,退让并不是故作姿态假装不在意,为了对方放弃自己所有的原则和立场,仅仅是因为在乎对方的感受,在意对方会因为自己追问下去的举动受到伤害。

  岑越辞轻描淡写说起五年间的经历,足以让他从只言片语中看到这五年的压抑和痛苦,又何必在让他去回忆过往呢。

  岑越辞也表示对他算计达尔夫的理解,并未责怪他,彼此都在互相理解互相包容。

  哪怕是再亲密的人,都拥有隐私,那些沉重的、不为人知的隐私,知道与否对贺行舟来说已经并不重要了。

  他相信岑越辞不会像之前那样防备、隐瞒他,岑而越辞也是真心地选择信任他,只要两人步调一致,共同面对,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