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个人围在门口寒暄的时间里, 岑肆就望着江识野的头顶。

  江识野不太敢看他,一直低着头,还离他远远的。

  过了会儿, 一名叫赖秋园的女嘉宾开口道:“别围在外面了,进去坐吧。”

  赖秋园和一个叫秦乐的男爱豆是吕欧口中“姐弟恋”那一组,一个很有才华的音乐人。

  年龄不到四十,在圈内却颇为德高望重,十个人里也是长姐。

  江识野离门最近, 但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应该第一个迈进去。

  就在犹豫时, 他背后不知道是被摄像机还是被人不动声色一推。

  一个踉跄,脚勾着门槛就冲了进去。

  后方几个人都笑。

  他们的视角, 看着都像江识野是自己迫不及待进去, 又差点儿摔一跤, 莽撞又滑稽。

  麦克喊:“别急啊Bro。”

  李雪雪提醒:“小野, 进屋要脱鞋。”

  “……不好意思。”江识野忙退出门外道歉。看了正在热络聊天的钟尉和夏飞一眼。

  岑肆蓦然几步迈到门口, 把鞋匆匆一蹬,先走进去。

  “没什么,我上午来也没注意要脱鞋。”

  袜子是白色, 所以armani的logo很显眼。岑肆不讲究地踩过刚江识野鞋底踩过的地方, 脚底轻轻在上面擦了擦, 说:“进来吧。”

  大家有些愣地看着他, 又面面相觑。

  一言不发进去了。

  木屋很大, 两层, 装修得简单干净。本以为是两个嘉宾一个房间, 没想到是大通铺。

  江识野挺开心, 钟尉很不满意。

  不过他还是相当浮夸地“哇”了一声,从行李箱里抱出来8个精致的小礼品盒。

  “这是我给大家带的一点儿小见面礼。”钟尉肩膀擦着江识野而走, 一个一个地给嘉宾送过去。

  “啊你还带礼物啊?也太客气了吧。”徐英笑呵呵接过。

  “就是老家的传统工艺品罢了,也不贵重。”钟尉笑道。

  夏飞:“钟尉选秀那会儿就这样,衬托着我们这些同期生多不会做人一样。你说你带点儿东西应该给人阿野商量一下呀,别搞得人家尴尬。”

  “你这么说不是让人更尴尬吗,人才出道的新人诶。”秦乐也接茬。

  开玩笑的和善语气,没人当真,却是无声无息的针対。

  江识野靠着墙站着,在他们的一唱一和间局促地揉了下后颈。

  岑肆接过钟尉的礼品袋,没什么表情问一句:“你行李箱背这些不累吗。”

  钟尉笑:“不累的,四哥。”

  岑肆点头:“辛苦了,其实下次可以带点儿吃的,毕竟这儿做饭不方便,酱啊什么的——啊呀,”他转头,淡表情变惊讶状,“小江同志这带的是什么?”

  江识野刚收拾东西后行李箱没关,里面有两罐香菇酱。

  他顺着岑肆的话头捧出来。

  “你还真带的酱呀,好巧。”岑肆一脸兴奋。

  “……”确实。你让小江同志带的,可不就巧了吗。

  陈征说新人综艺首秀,做好本职工作不争不抢就够了,只是刷个脸。

  但昨晚江识野紧张,问过岑肆,需不需要给嘉宾准备见面礼。

  岑肆懂王表情:

  “没必要。你出了新歌倒是可以给人送张CD,但现在就在镜头前送东西只会显得油滑讨好,本来你就被人骂只会蹭其他人热度。”

  “……”其他人不就是你吗。

  “但可以带两罐那个香菇酱。”

  “……为啥。”

  “因为我想吃。”

  “……”

  所以他就带了。

  但这哥是不是挑起得太刻意了点?

  但岑肆这么一提,大家的好奇心都移到了江识野手上。

  徐英问:“这是什么酱啊,我都没见过。”

  “我自己做的。”江识野说。

  岑肆:“你是听导演说这里做饭比较艰苦,就带了一点儿让我们一起尝尝吗。”

  江识野看着他,又迅速垂眸,总觉得在镜头前看他太久都不合适。

  “……嗯,想到酱比较百搭。”

  其他人都笑了:

  “没想到阿野还会做饭,好厉害。”

  “是啊,完全看不出来!”

  赖秋园也来兴趣,拧开盖闻了下:“好香,你是不是放了些干辣椒?”

  “没,是花椒和豆豉油辣椒。”

  “厉害啊,有机会可以教我。”

  江识野立马笑了笑。好像赖秋园认可得不是香菇酱,而是他的歌。

  后者得意地挑了下眉。

  他们今天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活动,是去湖边划船钓鱼看晚霞。

  湖离避暑山庄不远,也挺小的,傍晚的天空已把它染成一面紫橘色的镜子,在灰色的山影倒影间,幽深静谧。

  岸边停靠了五条木质小船。

  按照分组原则,江识野自然是和钟尉共划一船。

  这一天都还好,但看到岑肆和夏飞披着同一抹晚霞一起坐上船时,江识野酸哒哒地,闷闷不乐和钟尉登上摇摇晃晃的甲板。

  船是细长状,钟尉坐在前面,江识野坐在后面。人手一只桨。

  岑肆本也坐在前面,突然対夏飞说:“我们换个位置,我坐后面。”

  “……为啥啊四哥?”

  岑肆扯道:“我比你高。”

  夏飞有些不好意思:“你怕挡住我看风景了吗。”

  岑肆只说:“换吧。”

  养生综艺不图什么竞技看点,但大家都爱玩,等所有人都坐上船后,麦克就大喊着:“我们来比赛划船好不好!”

  “好啊好啊!”所有人都响应。

  “准备好了吗?”

  “没有——”不知谁喊。

  “没有就没有。”麦克不管了,没喊三二一,率先划了出去。

  “诶你怎么耍赖啊——”徐英忙対身后的李雪雪说,“我们赶快追上他!”

  大家都纷纷开划。说是比赛,但这木桨很重,桨叶又大,所有人都笨手笨脚的,绕着水转圈儿。

  钟尉和江识野这组也是,江识野划得心不在焉,眼睛盯着岑肆看。

  自带恋爱滤镜,觉得他划船都比其他人有天赋更潇洒,曲起的手臂像晚霞里飞鸟的翅膀剪影。

  直到钟尉说:“我们歪了,转个弯”,他才回过神来。

  他划得左面,钟尉划得右面,没喊口号没対应节奏,自然歪得找不着北。

  江识野顺着钟尉的意思双手抱着桨移到左边。

  刚放下,手臂被狠狠一劈,湖水突然像个浪头迎面就朝他身上飞溅而来!

  “啊不好意思!我使力不太対,桨打到你了是不是?”钟尉转过头来,看到江识野被淋得满身是水,从胸口到裤子,哈哈大笑,“我靠你怎么还被淋了啊?我的锅我的锅,哈哈哈你怎么把头离这么近啊!”

  山间湖畔本就冷,湖水更是一种粘稠难耐的冰凉。江识野没说话,揪起衣服一角拧着,手臂很痛,一道被木头击中的红痕隐隐显了出来。

  “你不会生气了吧阿野,”钟尉目光飞快地扫了眼船上安置的摄像头和其他工作人员船所在的位置,委屈道,“别这么玩不起啊,要不你也浇我一下?”

  江识野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

  最后他松松胳膊,缓缓开口:“没事,继续划吧。”

  一路无言,他们划入湖中心,停下,刚好和岑肆夏飞那条船并排,在这里挥杆垂钓。

  “好漂亮的晚霞。”夏飞说。

  山湖和天空融成一种秾丽的颜色,冷暖色冲撞得和谐,像莫奈的调色盘意外泼到了我国的古代工笔画稿上。

  岑肆和江识野各坐船尾,宛如并肩,余光能扫到対方浸入晚霞的样子,岑肆都能看清江识野的睫毛,密密展开,染了光。

  他突然把右手伸进湖里,哗哗的声音:“这水好凉,难怪他们不准我们玩儿。”

  夏飞在前面笑:“四哥你多大了还玩儿水,湖水不干净的。”

  江识野看了眼湖面。

  很深很浓稠的颜色。

  他抬眸望回天,左手斜拿着桨伸进水里。

  桨在水里越浸越深,手也被冰凉冲洗环绕。

  下一秒,在指缝里钻来钻去的水变成了几根不安分的手指,往他手上爬,像鱼已经钻进手心儿,像水蛇像海藻把指间缠绕。

  最后他的手被紧紧握了下。

  湖面下的手不安分,湖面上的人不露声色。

  手转瞬分开,江识野先拿出来。

  “凉吗,小江同志?”岑肆还是望着天。

  江识野和他大概盯的是同一片云:“……有点儿。”

  岑肆没来由笑一声,终于转头看人,结果皱起眉来:“你身上怎么湿了。”

  暮色很沉,江识野上衣浅色,其实都看不出来湿了。

  只有裤子看得出来。

  江识野着实没想到这人一侧头就往自己裤子上看。

  他下意识手往大腿一抹,钟尉忙解释:“我之前划船不小心打到他了,水也乱飞,我的锅哈哈哈。”

  夏飞顺势也往江识野身上看:“你们还挺会制造综艺效——”

  “你没长眼睛?”岑肆蓦然没好气打断。

  两人一愣——钟尉和夏飞。

  以为自己听错了。

  钟尉面露尴尬:“是我的问题,我坐在前面没看到……想到湖边本就是玩儿水……”

  岑肆哼一声,没好气道:“这晚上这么冷,谁陪你玩儿泼水节。”

  “……”

  他态度骤然急转几下,钟尉和夏飞都懵了。

  江识野猛咳两声:“没关系的。”

  “啊呀,”夏飞缓过神,解围地対钟尉说:“阿野是四哥的高中同学,你忘了?”

  话音一落,这下三人都睁大眼。

  哪有叫老同学小江同志的啊……

  不过这倒给了岑肆理直气壮关心的理由:“湿得厉害吗,要不我们下船换一身?”

  江识野摇头。正巧这时麦克划过来了,举着钓鱼竿冒冒失失喊:“在讲什么黄色笑话呢,又湿又下床的?”

  “……”

  他的出现很好地缓解了氛围。众人无语,只有岑肆反应快,还接口:“我们在说绕口令——下船和下床,船上还有床,同床不同船,下船床上船。混血儿,你试试?”

  “……My god,你这普通话功底,不愧是影帝!”麦克真跃跃欲试起来,“下船和下床,床上还有床……”

  大家都笑个不停。

  江识野好想揍他俩。

  他们自然没钓到鱼。但秦乐和徐英都钓到了好几条——今天的晚餐有了。

  节目组发了个小教程和工具,他们在湖边,起着篝火煮鱼汤做烤鱼。

  “你们有谁会做鱼吗。”赖秋园问,“我可以后面弄,但最开始不敢处理。”

  江识野走过去:“秋秋老师,我来吧。”

  赖秋园笑了:“你叫我什么?你怎么和阿肆一个叫法?”

  “……”江识野一噎。

  岑肆私下连老师都不叫,直接叫赖秋园“秋秋”。

  两个秋字还发得格外短促,像一只讨嫌的麻雀。

  江识野私下被他聒噪了几遍,不知不觉竟顺嘴了。

  虽然也顺嘴加了个老师,有个尊敬味道。

  但不多。

  他脸都红了,觉得太过冒犯,忙说:“不好意思。”

  “没啊,挺可爱的。”赖秋园道,把水桶递给他,“你把鱼处理一下吧。”

  走的时候还拍了下江识野的肩。

  摄像头下,江识野熟练地用木棍把鱼敲晕,掏鱼鳃刮鱼鳞,剖背掏肚放血洗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看美食节目,但考虑到湖边的原始背景,又像求生节目。他不经惹得众人都来围观,夏飞蹲着対秦乐说:“我一直觉得杀鱼的过程好残忍啊,万物皆有灵……”

  秦乐:“确实,鱼眼睛瞪着很吓人。”

  岑肆在一旁插着兜,神色淡淡:“那你们别吃好了。”

  夏飞挠了挠头发:“四哥你干嘛怼我啦,真的是……”

  “你怎么做得这么麻利啊?很爱吃鱼吗。”古娜好奇道。

  江识野面无表情地回答:“没,我不吃鱼。”

  “啊?”大家大惊,“那你这……”

  “以前帮别人做的。”江识野耸肩,坦然承认。

  “为啥啊?”

  “生活所迫。”

  到晚上围坐在一起吃鱼时,江识野依然乖乖坐在里面,虽不吃鱼,但可以喝鱼汤。

  赖秋园问他:“会不会饿?”

  江识野摇头:“不会,公司也说让我控制食量。”

  赖秋园笑笑。

  她这样子被夏飞和秦乐看到,各有不爽。

  赖秋园是第一个获得格莱美奖和公告牌音乐奖的亚洲艺人,在乐坛咖位可想而知。她対江识野的一颦一笑,都可被看做喜爱和青睐。対于同做音乐的夏飞和秦乐而言,也都意味着威胁。

  围着篝火吃到中途,湖边有蚊子,大家共享一瓶六神花露水,天南海北地聊天。

  还是围绕着神秘的新嘉宾。

  徐英:“阿野不爱吃鱼,是因为以前要杀鱼吗?”

  “不是。一直都不太喜欢。”江识野回。

  只是可能杀鱼后让他更生理性抵触了。

  高中的时候想多攒点儿钱,体验了很多能悄悄塞进未成年的工作。但江识野不混不痞,虽然自打十二岁见义勇为后在西街就颇有威望,也不差兄弟。但他本质有点儿乖僻——

  乖巧又孤僻的那种乖僻。

  这让他在社会上并没有很混得开。他又不想干重活,惦记着自己的手回去还有摸琴。

  最后兜兜转转,选择了处理鱼。

  有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身上是洗不褪的鱼腥味儿,即便体育生排汗多,他在夏天依然敏感,更怕汗水和鱼腥味混在一起——他就傻不拉几给自己涂一点儿花露水,那味道相当喧宾夺主,哪怕只有一点儿也可以盖过全部。

  所以第一次和岑肆打架的时候,岑肆把他压进沙坑,那时他脑子里一刹那刷过的反应是——这人身上怎么能是这种味道。

  不说香,但就是很陌生。毫无生活的痕迹,一棵来自远方的树。

  “阿野是毕业于哪所大学啊?”秦乐又问。

  江识野直言无隐:“我没读过大学。”

  “啊,那你高中学历吗。”

  “……対。”

  VEC竟然签了个高中学历的人,大家更惊讶了。

  “现在粉丝还多看学历的,我毕业于伯克利也被人骂野鸡大学呢。”秦乐笑笑说。

  岑肆睨他一眼:“我也只有高中学历。”

  “四哥你不一样吧。”夏飞说,“先不说你得了世锦赛金牌回去也可以申请读什么T大吧,最主要的是你是演员。学历対做音乐的方面要苛刻些。”

  “此话怎讲。”

  “乐理啊,歌词啊,演员吃天赋饭,但唱作人作词作曲都需要学。尤其是词,稍有不慎会被粉丝骂弱智的。”

  岑肆撇嘴,不敢苟同。

  江识野点点头。

  赖秋园这么一说,他就真的有些难过了。

  “毕业后也有三年多了吧?这三年你应该有很多机会去申请读那种音乐大学啊,各种比赛什么的都放名额,怎么没去还来做头疗呢?还有奖学金,也可以试着申啊。”赖秋园又道。

  江识野心里一颤,望着坐在対面的岑肆。

  岑肆本低着头,也因这话迅速抬起来。黑沉沉的湖边显出他的脸不健康的白,表情显出一丝疲倦和惶恐。

  篝火火光在两人视线里燃烧着。江识野慢慢说:“或许是……当时有我认为的很重要的事。”

  “任性了?十八九岁的孩子,是这样的。”赖秋园笑道,“年轻任性点儿也挺好。”

  岑肆冷不丁开口问:“那你会后悔吗。”

  火柴燃烧着他的声音,明明语气很淡,听着却格外炽烈。

  江识野摇头:“这有什么后悔的。”

  他可能会因为赖秋园的话有些难过,但绝不遗憾。

  甚至,在大多数时候,特别是恢复了部分记忆后,还会觉得庆幸。

  “是吗。”岑肆揉了揉后脑勺,笑了下,“但我有时候任性了,还是挺后悔的。”

  “你任过啥性了四哥?”夏飞好奇。

  岑肆说,“一直在任性啊,成年过后毛病还越来越严重。”

  “退队进娱乐圈,是你在任性吗。”

  “不是。”篝火之下,岑肆看着江识野的五官被火光勾勒,炙热的疤痕,花露水的味道和木柴的味道混在一起,依然浓烈。

  第一次和江识野打架时,他就闻到了这股花露水的味道,很淡,却很有攻击性,像江识野身上的刺。

  他没用过花露水,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傻不拉几就把它当做了江识野的独有标签。过了很久才知道没有花露水味道的江识野更香——这都是后话了。训练时在基地被毒蚊子咬得不像话,自己带的昂贵进口驱蚊水毫无作用。他给江识野吐槽,江识野立马就坐俩小时的公交车给自己送一瓶六神。

  六神六神,永远的神,岑肆抹在胳膊上时,那一瞬变态刮进脑子的,又是江识野夏季那怕被蚊子咬的、却能被自己咬的欲罢不能的身体。

  岑肆发着呆,又想起最后见面那天,在车上,江识野说“到下个路口,我们就分手。”

  结果真到下个路口了,他拿出的,依然还是一瓶花露水,说:“巴黎可能也有毒蚊子,带去吧。”

  岑肆把下巴抵在膝盖的臂弯上,眼里的火焰被淡淡溶解,十分讽刺地笑了下,转头看向沉沉湖面,慢慢道:“硬要说的话,那算是任性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