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明媚灿烂, 秋高气爽温度宜人,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

  林壑予站在时光荏苒咖啡馆的玻璃门前, 目光巡视一圈,最后落在那块红棕木招牌上。在他的印象中, 这块招牌早已斑驳陈旧, 带着一种被岁月侵蚀的年代感,可眼前的招牌光洁崭新,填充文字的红漆鲜艳透亮,新漆特有的刺激气味钻入鼻中。

  咖啡馆的门口摆放六个花篮, 红布条上写的皆是“开业大吉”“生意兴隆”等祝福话语,门口地毯落满五颜六色的彩带和亮片, 以及部分红色碎屑,林壑予弯腰拈起一团,手指搓了一下, 确认是鞭炮燃烧留下的产物。

  这家咖啡馆近期才开业不久。

  “欢迎光临!”玻璃门拉开, 身穿米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的服务员微笑, “先生进来喝杯咖啡吗?现在新开业活动, 全场咖啡甜品全部8折哦。”

  “新开业?”林壑予看了看招牌,“这里以前不是咖啡馆吗?”

  “抱歉,我也是新招的店员,不是很清楚。”服务员笑了笑, “外面太阳大, 先生您先进来坐一会儿吧。”

  林壑予走进去,头顶响起清脆悦耳的风铃, 这声音倒是没变,和他曾经听过的一模一样。走进咖啡馆里, 内部的陈设和记忆中大体相同,差别之处都体现在细节上,比如墙上的挂画、小装饰品的数量和款式、楼梯材质等等。最显眼的是在楼梯口的旁边,正对着玻璃门的那面落地镜。上次过来,那上面贴满了客人写的便签条,导致林壑予压根没看出来它的本体是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正对着大门,他清楚看见玻璃门被拉开,一道瘦削身影映入眼帘。

  来人上身是一件松绿色连帽外套,下身休闲裤,再简单不过的搭配,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可修长身姿配上那张过分惊艳的脸,就足够让人移不开眼,连站在门口的服务员都悄悄摸摸用余光偷看。

  是易时。

  他似乎是特地来找林壑予的,因为自进门之后,便冲着林壑予的方向快步走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我记起你了,全部都记得。”易时和林壑予四目相对,黑瞳炯炯有神,“虽然有些迟了,幸好还来得及。”

  “什么迟了?”林壑予问。

  易时唇角弯起,他这一笑,如微风吹走料峭春寒,吹皱一池春水涟漪微泛。紧接着伸出双臂,将林壑予紧紧抱住,两人的胸膛紧贴在一起,不留下一丝空隙。

  林壑予愣了愣,下意识伸手圈住他拥在怀里,视线里已经容不下店员和客人们惊讶的表情,而是被易时全部占据。

  “抱歉,我一直没有注意到你就在身边,我应该早点找到你、认识你。”易时的声音饱含愧疚,“可惜记忆不是对等的,下一次见到你,我可能还是不认识你。”

  为什么?林壑予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别问为什么,不要来南宜,你只要待在海靖就好。”

  林壑予抱着他,陷入沉思中,周围景色开始变换,顷刻间斗转星移,咖啡馆消失不见,他们矗立在街头的一盏路灯下,先前还艳阳高照的晴空被泼了一层墨,北风呼啸,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下雪了。大片大片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昏黄路灯下,易时身上那件外套也变了,看不出颜色,头上身上很快挂满一层白霜。

  他终于放开林壑予,白净脸颊布着左一道右一道的褐色血污,唇色也异常苍白。他的眉眼温软许多,抚摸着林壑予的脸颊:“现在的时间不是正确的秩序,我暂时还不能完全找到开端,可能还是需要你的帮助。”

  “如果必须走进颠倒的命运里,我会陪你一起去冒险。”

  林壑予对他的话一知半解,心底在不停发出疑问,但却不受控制地点头:“好,你要等我。”

  一阵寒风夹着雪花刮过,抱着他的人消失不见,他的怀里是年纪尚小,扎着马尾辫脸颊冻得通红的林知芝。

  ———

  林壑予缓缓睁开双眼,没有路灯、没有风雪、只有宾馆标间雪白的石膏顶。房间里被属于夜的静谧填满,只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来自小石头和隔壁床的原茂秋。窗外的天空蒙蒙亮,身旁的小石头蜷成一团,贴着墙拱成一颗虾米。

  林壑予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原来曾看过一篇科普,是根据睡姿判断人的性格。这种手脚蜷起的睡姿说明极度缺乏安全感,在陌生的环境里会难以自处,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适应。这一点倒是和小石头的状态相符,这孩子的确是没什么安全感,不论何时何地,那双大眼睛里总是写满警惕。

  现在才清晨6点,距离上班时间还早,不过林壑予却再也睡不着了,一直在回想先前做的那个梦。

  新开业的咖啡馆,服务员的装扮,都能说明相遇的地点是在易时的世界。至于这一切是发生过的,还是他的凭空臆想,目前不得而知。在梦里的咖啡馆,他透过那面大落地镜,看见对面的电子日历,LCDD的数字是21/01,镜像反射过来的话,是10月15日?

  不过梦里的易时记忆似乎比他还要全面,他说全部想起来了,还让自己不要来南宜,是知道在南宜可能会发生重大案件吗?

  “如果必须走进颠倒的命运里,我会陪你一起去冒险。”

  这句话清晰刻在脑海里,林壑予揉着额角,在脑中搜刮少得可怜的记忆。他现在对以前的事记得的部分越来越少,只怕到后来,可能连易时这个人也会全部忘记。

  就像他们在南成安公墓的初见,易时对待他的态度仿佛一个陌生人。一想到这种形同陌路,林壑予便莫名烦躁起来,和易时的关系宛若一把流沙,抓不紧握不住,只能任由它从指缝里渐渐滑落,最后一无所有。

  林壑予拿起手机,还没解锁,便在通知栏里看见一条消息提示,是易时发来的,时间在他醒来之前的5分钟。

  【我回南宜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林壑予瞬间清醒,算了下易时那边的时间,现在是晚上的18点。

  林壑予失笑,还真是相反的时间,他的白天永远等于易时的黑夜。等等,易时在梦里不是说了吗?现在的时间不是正确的秩序,那就意味着需要拨乱反正了?

  林壑予低头沉思,回消息:【我也在这里。梦见你让我不要来南宜。】

  易时估计现在没什么要紧事,回得极快:【为什么?】

  林壑予:【不知道,没来得及问。】

  易时:【我不记得有说过。你下次梦见再问吧。】

  “……”林壑予的手指在键盘上划了下,无从下手,不知该说什么能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向来只有他语死早,被原茂秋吐槽过无数次。人生头一回,遇见一个比他终结聊天的速度还要夸张的。

  喻樰和易时面对面坐在拉面馆里,喻樰放下筷子,抽出一张纸,动作优雅擦掉嘴上的汤汁:“你这样不行。”

  易时抬头,眼中一片茫然。喻樰拿起一根筷子:“这是你,”又拿起另一只筷子,“这是林壑予”,问,“你有什么想法?”

  易时盯着筷子足足一分钟,才试探着开口:“……两根筷子折不断?太少了,会断的。”

  ……喻樰修养极好,笑得人畜无害。他推了推眼镜,表现出非比寻常的耐性:“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每次聊天都这么一条直线走下去,永远也绕不到正题上去。”

  他把两只筷子交叉,叠在一起:“找一个切入点,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和他的关系、他那边的世界吗?那就要找机会问啊,套话的活你不熟吗?”

  易时比个“OK”的手势,懂了,拿起手机说问就问。他点开和林壑予的聊天记录,扫了一下,发现记录的顺序不太对。一开始发给林壑予的那句回南宜,在最下方,整个聊天记录的顺序都是倒置的。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下墙上的钟,脑中模拟林壑予那边的时间,精准推测出是早晨6点,天刚刚亮。

  这也难怪,他们属于两个世界,能接触已是突破天际的诡异,而留存下来的文字记录再不按套路出牌,那肯定会吓坏旁人。易时很快释怀,像接受镜像世界一样接受了关于时间的书面修正,灵光一闪突发奇想:按照两个世界的时间映射,会有一个微妙的时间差,如果林壑予发信息的时间恰好是他这里已经经历过的,那么他会提前收到、还是依旧只是进行一个书面形式的修正?

  这个想法让易时产生兴趣,找机会一定要和林壑予尝试一下。怪就怪他和林壑予之间聊天太少,两人都有案子在身,想腾出空来好好畅谈都是奢侈。不过现在恰好是个好机会,既然喻樰都让他积极一点,那他干嘛不一次性问清楚?

  易时开始打字,喻樰去扫码结账回来,无意间瞧见他打了一串内容,愣了愣:“你在打什么呢?小作文?”

  “问问题。”易时把手机递过去,满脸无辜。

  喻樰接过来一看,脑中无数个省略号、奔跑的数不清的草泥马可以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1,你所在的海靖刑侦队组员构成?(包括正副队长、指导政委等)

  2,海靖市局领导班底构成?(详细,带职称)

  3,目前的南宜刑侦队构成?(同上)

  ……】

  洋洋洒洒将近十条,每一条都简明扼要,一针见血,以最少的字数阐明最终目的,一点都不拐弯抹角,完美诠释一名编外预审员应有的素养。

  易时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态自若地开口:“还没打完。”

  喻樰在他的身边坐下,当着他的面,把那些问题全部删掉。易时欲言又止,像个有很多问号的小朋友。

  喻樰态度极好,手搭着易时的肩,微笑:“是这样的,易时,你可能弄错你们之间的关系了。他不是你需要审的犯人,拿出一点面对正常朋友的态度,就像在和我说话,能再亲切一点就更好了。”

  “刚刚——不正常吗?”

  看易时的表情,喻樰就猜到他是打从心底里感觉自己问的这些没毛病了。喻樰叹气,捏着眉心:“我就这么说吧,摆在社交范畴里,这就是拉黑的节奏了。”

  易时垂着眸,慢吞吞回:“他不会的。”

  “知道林壑予为什么不回你吗?”

  易时摇头,还想了想才不确定开口:“在忙吧?”

  喻樰的表情瞬间变得沧桑,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回。”

  “……那怎么说?”易时虚心求教。

  喻樰点开微信的线上表情包,下了一个暹罗猫系列,在易时刚刚回答的那句直男无比的“下次梦见再问吧”,又发了一个名叫“期待”的可爱小猫表情包过去。

  “……”易时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这是喻樰的操作,换作他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发这种图的。死都不会。

  不过显然效果甚佳,林壑予回消息了:【梦见很难。可能比和你见面都难。】

  “他想约你见面。”喻樰一针见血说道。

  “……他没这么说。”易时弱弱反驳。

  “相信我,有这层意思在里面。”

  易时有些恍惚,怎么这情景有种网恋奔现的错觉?

  倒不是不想见,而是见面的难度堪比破次元壁。在哪儿见?怎么见?说见就见的?

  喻樰推了推他的胳膊肘:“答应吗?反正咱们估计得后天才能回去。”

  “唔……不知道。”易时支支吾吾回答,“难度大。”

  “嗯?除了抓赵成虎之外,你们还见过几次?”

  “两次。”

  “第一次在哪儿?”

  “公墓。”

  坐在前面那桌吃面的姑娘猛然咳嗽数声,被呛到了,拧开饮料灌了几大口。喻樰微微一笑,已经能脑补出她在想什么了:坐后面那个漂亮小哥哥真猛,网恋奔现相约在墓地,头条新闻要素样样齐全啊!

  敢情是看见对方和照片差距太大,想拒绝又难以脱身的话,就直接指着一块碑说“跟我回家坐坐”,是吧?

  高,实在是高。

  林壑予轻手轻脚洗漱出来,易时回了消息:【那见一面吧?时间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