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看山紧赶慢赶, 半个小时之后终于赶到快捷酒店门口。林壑予牵着小石头,原茂秋叼着包子站在一旁,对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中年男人挥挥手:“老吕, 你还有一线机会,这小子还没改口叫壑予一声‘爹’。”

  “叫谁爹都行, 咱是那么计较的人吗?”

  原茂秋拍手鼓掌, 豁达、太豁达。这思想境界,吾辈楷模。

  相较于和原茂秋这个活宝插科打诨,吕看山和林壑予之间的对话要正常得多。第一件事先是聊聊局里的工作,各个地方安排的人员是不是全部到位了, 吕看山直点头,让他放宽心, 他们做什么原局都一板一眼地盯着。再不济还有宋苹,队里的老大姐那威信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人在海靖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几个嫌犯家里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得盯好了。”林壑予想了想, “再去警告一遍人质的家属, 不要私下里和绑匪接触, 接到电话一定要和警方寻求合作。”

  “咱们都上门科普好几次了,年轻一点的父母亲还是听劝的,想要破财消灾的大多数都是老人家。”吕看山无奈摇头,“看到有孩子被撕票了, 那些老人家吓得六神无主, 恨不得立即给绑匪送票子把自己的心头肉给换回来。”

  原茂秋插一句嘴:“那不是也有人财两空的例子嘛?都不知道吸取教训,和咱们合作才是最明智的啊。”

  谁说不是呢?只不过人都是感情动物, 关心则乱,越是感到绝望越容易失去理智。曾有某些贴在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 几万元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平时大家都会当成一个笑话来看待,可能不会相信居然会有人真的求助“神医”,把希望放在这种无稽之谈上面。

  林壑予摸着下巴:“不行就和原局申请,让技侦盯着,别让他们有机会私底下达成协议。”

  “哎,和原局申请这回事,还得是你旁边这个免死金牌来做。”吕看山冲着原茂秋昂昂下巴,“是吧?”

  原茂秋才不接话,可拉倒吧,他爹最近看他越来越不顺眼,昨天临行前都要找机会怼他几句,他到了南宜之后都没敢发消息报平安。

  说完正经事,话题才绕到孩子身上。小石头一直躲在林壑予身后,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明明和吕看山在一起生活也有段时间,但眼底里的防备却始终没有卸下来。

  吕看山蹲下,面带微笑伸出手:“小石头,跟叔叔回去吧?你晚上不在家里,淼淼都睡不着。”

  小石头不停摇头,抗拒的意味明显。

  吕看山抓了抓头发,又说:“奶奶昨天晚上做的卤牛肉,等你回去吃,你不是挺喜欢吃的吗?”

  小石头还是摇头,不为所动,揪着林壑予衣服的小手攥得更紧。

  吕看山没辙了,摊开手问林壑予:“这怎么弄?”

  原茂秋抱着臂看热闹,他就说老吕来迟了吧,这小鬼已经赖上老林了!他幽幽道:“强扭的瓜不甜,老吕,退一步海阔天空,最大的疼爱就是放手。”

  “……”吕看山要是有林壑予的战斗力,也想好好收拾花匠一顿,这都什么跟什么?亲情到他嘴里也能这么狗血。

  林壑予一言不发,小石头担心他会强行让吕看山把自己带回去,努力垫起脚尖,拽着林壑予的衣袖,暗示他低头。

  林壑予弯腰,听见小石头在耳边轻声说:“让我留下来,我可以帮到你的忙。”

  对视的时间持续数秒,小孩子的眼神清澈见底、一尘不染,林壑予犹豫数秒,才缓缓道:“我打个电话。”

  林壑予走到一旁打电话,林知芝刚起床,正在护肤准备化妆。她听说小石头最近没人照顾,立即接过话头:“住在我这里啊!刚好我最近做在一款儿童产品的系列广告设计,小石头这么漂亮的孩子一定可以给我提供灵感!”

  “那你上班怎么办?”

  “哎呀我昨天都忘了告诉你,公司放我一个星期假去采风取材,加上周末两天,我可以连着休息9天哦~”

  林壑予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小石头住在妹妹那里不方便。谁知林知芝异常热情,不停给哥哥吹耳边风,吹得林壑予耳根子软了,无可奈何松口了:“……刚好我也要在南宜呆一段时间,小石头就暂时放在你那边吧。”

  小石头听得真真切切,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抱住林壑予的腰:“我一定乖乖听话,不会给林阿姨添麻烦的!”

  吕看山和原茂秋面面相觑,吕看山耸了耸肩,得,白跑一趟,一个人来还得一个人回去。原茂秋宽慰他:“你家一个能说会道、上蹿下跳的淼淼已经够让人头疼了,再来一个孩子你和娟姐能吃得消?干脆交给他得了,罪都让他来受。”

  “我知道我们一家和小石头注定无缘了,那孩子住在我家大半个月,还是不亲近人,冷冰冰的,但是你看他对壑予。”吕看山努努嘴,小石头垫着脚尖,双手抱着林壑予的腰,头一次见到他笑得眉眼弯成两道月牙。

  原茂秋感叹:“要不是我和老林认识多年,对他码得门清,这种情景准得鼓捣他去做个亲子鉴定了。”

  海靖的队员们陆陆续续从快捷酒店里出来,看见小石头和吕看山之后纷纷惊讶,邹斌目瞪口呆:“吕前辈,你——带着孩子来查案?”

  他们昨晚收队之后没有和林壑予再见过面,因此也不知道小石头竟然偷偷跑来了,还以为是吕看山一早把孩子带来,拖家带口地上前线呢。

  吕看山抬起手,别,就算他想那孩子还不愿意呢。况且他今天过来没打算久留,他是预审组的,没抓到人之前留在前线都没什么用。因此确定小石头留在这里之后,吕看山立即订票,还能把下午的半天假给销了。

  林壑予简单交代一下今天的行程,两组人分头行动,一组继续追查小作坊的信息,另一组排查浅塘镇景区。邹斌等人打算路上买早餐,林壑予牵着小石头和原茂秋从快捷酒店门口转移到车站,恰好“巧遇”盛国宁。

  盛国宁开着警车,今天见到林壑予的时候态度极好,降下车窗主动打招呼:“林队,原警官,早上好。”他瞧见小石头,“小朋友还在呐?”

  原茂秋抬了抬手:“盛队,早上好。放心,做正事肯定不会带着孩子,我们就是在等人接他呢。”

  “等谁接?你们海靖的同事?”

  “知芝啊。”原茂秋话音刚落,被林壑予狠狠瞪一眼。

  听见林知芝的名字,盛国宁的双眼顿时亮起来:“什么?林小姐马上过来?这孩子先摆在她那里?”

  林壑予凉凉瞥一眼,“和你无关”的意思太明显。盛国宁嘿嘿一笑:“那我就陪你们等吧,大家现在是协作关系,要互相帮助的嘛,对吧。你们是要去浅塘的吧?正好顺路载你们一程。”

  “不需要。”

  “客气什么?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一来一回打太极似的,小石头好奇抬头盯着他们两人,被林壑予按住脑袋揉了揉:“没什么好看的。”

  “哥!原哥!”林知芝一路欢快小跑,直奔小石头而来,“小石头~ 早上好呀~”

  小石头很会审时度势,对林知芝的态度要比昨天亲切得多,主动叫一声“林阿姨”。

  林知芝对他的小脑袋一阵虎摸,身后传来轻咳声,她一偏头才看见盛国宁,弯着眉眼对他挥挥手:“盛警官,你也在这里呀,早上好。”

  盛国宁瞬间心花怒放:“嗯,早、林小姐。”

  林壑予把小石头交给林知芝,似是不放心,多叮嘱几句:“不会做菜就点外卖,别画设计图忘记吃饭,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带个小的……”

  “好了好了,哥我知道啦,打住、打住。”林知芝做个鬼脸,“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林壑予脸色黑了一半,林知芝牵着小石头嘴里念叨:“快跑快跑,阿姨带你去买马卡龙~”

  一大一小两道活泼身影迎着朝阳在跃动,渐行渐远。

  盛国宁望着林知芝的背影,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真可爱。”

  原茂秋啧啧摇头,这是要疯,林知芝这根仙草可是老林的传家宝,盛国宁想要把她挖走,难于上青天。

  果真,林壑予坐上车之后抱着臂,淡淡道:“我妹妹你追不到的,死心吧。”

  “!给个机会啊大舅哥!”

  “呵。”

  ———

  易时回到南宜之后,本想直接去看守所里把赵成虎给提出来,喻樰拍拍他的背,让他今晚先回家一趟。

  “不用,夜里审比较方便。”易时淡淡回答。

  喻樰当然明白他口中的“方便”到底是怎么个方便法,在自家地盘,肯定不像海靖那般拘束,易时也能放开手脚,相信一个晚上肯定能把赵成虎给折腾得服服帖帖。

  “把抓到林二德的事添油加醋告诉赵成虎,他咬不了多久的。”喻樰语气淡定悠闲,“听我的,今晚先回去,明天来审他。开一下午长途车你不累的吗?”

  易时无辜摇头,虽然熬了一夜,但白天也睡饱了,因此一整个下午的车都是他开回来的,都没换喻樰。喻樰推着他的肩往市局的反方向走:“回家回家,就算你不累也要考虑考虑我吧?好歹让我回去洗澡换身衣服。”

  “哦,那就十点之后在市局……”

  “什么十点?你自己单身,就不考虑考虑正常情侣十点之后有什么活动了?”喻樰笑眯眯的,易时懵了:“……情、情侣活动?”

  喻樰点头,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你不清楚的话我就说明白点,夫妻功课,懂了没?”

  一瞬间,易时的耳尖连着半边脸颊一起染上薄红,和白皙肤色融在一起化为桃粉。他这时候才记起来喻樰不是孤家寡人,他可是有同居伴侣的,小别胜新婚,自己这么不解风情会不会被戚法医拖上解剖台大卸八块?

  想到这里,易时冒出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和喻樰拉开距离,支支吾吾点头:“嗯、懂……懂了,你回去吧,我、我……”

  “你也回家。”喻樰指指腕表,“看守所那里我没打招呼,你去了也见不到人。”

  两人分道扬镳,易时路过一家甜品店,五分钟之后出来,站在路口打车。手机里输入的目的地本来是公寓的地址,转念一想,喻樰让他回的是“家”,又改成长隆花苑。

  老小区的小路曲折蜿蜒,路灯数量少光线又暗,林荫道里黑咕隆咚的,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除草剂味道,树影像是扑上来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怪兽。易时的脚步不疾不徐,转过拐角就是家里的单元楼,忽然前方出现一团黏在一起的黑影,他的脚步险险刹住,差点撞上去。

  他的出现显然也把那团黑影吓到了,迅速分开变成两道。易时眯起眼,这才看清原来是两个人,站在小树林里看不清轮廓,不过一个身材高大,一个修长瘦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约会。

  这年头小情侣躲在小树林鬼混也是见怪不怪,易时没有多管闲事的兴趣,出于警察的责任感,好意提醒:“最近恶性犯罪频发,尽量减少夜行,注意安全。”

  “你谁啊?谈恋爱约会也要管?”

  易时愣了愣,男人?

  再看看旁边那个高大的黑影,好吧,现在崇尚恋爱自由,男男配对早已不像从前被视为洪水猛兽。自己身边都有一对了,路边再遇到一对又有什么?

  易时没有多废话,从小树丛绕过去离开。

  打开家门,林婶还以为是盛煜安回来了,刚喊一声“安安”,发现站在门口的是易时,顿时又惊又喜。

  “哎哟怎么又不提前打电话,总是玩突袭。今天家里也没做什么好菜,你吃了吗?我打个电话给安安,让他路上帮你带份外卖……”

  “不用,吃过了。”易时及时阻止,把手里提的甜品店袋子递过去,“给您带的。”

  林婶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是一盒五颜六色的马卡龙。她眉开眼笑:“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想吃了?今天做家务还惦记着哪天过去买一盒回来呢。”

  “晚上别多吃。”易时提醒道。

  “哎,我知道,晚上吃这么高热量的不胖才怪。”林婶抱着马卡龙的盒子,一脸心满意足,“还是儿子贴心呐,哪像老公,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记得。这不,又出差去了,明天才回来,你说我当初和他结婚干嘛?”

  林婶两颊一红:“结婚纪念日,得亏他还记得,我都走到民政局门口了,硬生生换个方向。”

  这种玩笑话也就只有感情深厚的老夫老妻能这样说,不仅不会伤和气,反而令人羡慕鹣鲽情深感情极好。说曹操曹操就到,盛国宁来电话了,林婶拿着手机进房间去接,顺便谢谢易时带甜品回来。

  易时灌了一壶水,去阳台给林婶养的花浇水。门又被打开,这次是盛煜安,戴着耳机哼着歌,一抬头猛然发现一道修长身影伫立在阳台,鞋都来不及换就冲过去:“哥!你回来了!”

  “嗯。”

  盛煜安像只大金毛,一把扑到易时的后背,搂着他撒娇卖萌。易时哭笑不得,刚想把他拽开,鼻尖钻入一丝淡淡的青草味儿,还有点刺鼻,和刚刚楼下小树丛散发的味道重合在一起。

  他立即推开盛煜安,凝视着对方:“楼下的人是你?”

  盛煜安挠着后脑勺,茫然不解:“什么楼下?我刚回来……”

  “小区里在做除草,能留下味道的话,最少要待五分钟以上。”

  盛煜安眼神飘忽,慌乱得四处乱飘,被易时拽着胳膊拖到房间里,关上门。

  易时抱着臂,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盛煜安,表情像是在审犯人:“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

  盛煜安望着易时,心里“咯噔”一下,结结巴巴:“……嗯,是我、但是你听我解释!那是一个网上认识的朋友……”

  “约/炮?”

  “不是的不是的!”他连忙解释,“就是一起打游戏,今天我们面基,我也没想到他会、他会对我有意思,我——”

  “好了,”易时抬手,打断他的话,“我不会管你和谁谈恋爱还是约/炮,但是上次在车里我记得你朋友提到过某个女孩,你最好拎清楚了,脚踏两只船的情杀案件我和你爸都办过不少。”

  “真没有……”盛煜安委屈得不行,易时不为所动,依旧冷着脸:“没有最好,别做什么出格的事让妈担心。”

  盛煜安点点头,垂头坐在床边像做错事的孩子,悄悄伸手拽住易时的胳膊,“我不想谈恋爱,哥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手腕传来刺痛感,盛煜安惊呼,胳膊肘向外翻折出一个大弧度,几乎快被拧断了。易时牢牢箍着他的右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盛煜安,以前我就警告过你别有这种想法,你如果觉得我搬出去还不够的话,那就这辈子也别见面。”

  盛煜安疼得冷汗直冒,又被易时的话吓懵了,另一只手拽住他的袖子:“哥、我错了、我不会再提了!你千万别不见我!”

  易时甩开他的手,眉头蹙着,一向浅淡的表情难得扭曲。他稍稍整理一下情绪,离开盛煜安的房间,刚退出来,便看见林婶站在客厅里张望。

  “我听见动静出来看看……你们兄弟俩吵架啦?”

  “……没,哄着玩的。”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林婶轻拍着胸口,松一口气,“安安这孩子不懂事,成天莽莽撞撞的,以前你在家还有人管着他,现在倒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散漫得管不住咯。”

  易时沉默片刻,说:“他会长大的。我也会看着他,不让他长歪。”

  盛煜安比他小9岁,几乎可以算作是这个家里和他关系最亲近的人。易时在情感方面天性冷漠,可这个人是从抱在怀里的小不点带起,怎么样都会累积起不一般的深厚感情。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他一直都把盛煜安当成亲弟弟来看,希望这种兄弟之间的温暖亲情能持续一辈子。

  直到那年,夏日风暖微醺,栀子花香从窗台飘进来,上初中的盛煜安个头已经和易时一般高,手中捏着一封粉色的信,扭扭捏捏扒在门边偷偷看他。

  易时招招手,把他叫过来,弯了弯唇角:“在学校里收到情书了?”

  盛煜安脸色憋得通红:“不是的……是给你的。”

  易时怔住,震惊到忘了伸手去接。

  盛煜安将信封塞到他的手里,少年情窦初开,笑容青涩无比,腼腆得像只奶狗:“哥,你打开看看……我喜欢你。”

  也是那一年,易时以最快的速度在外面找好房子,干脆利落搬出去。表面上说是不想再给养父母增加负担,可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