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年的靠近, 笼罩在南宜的那股阴霾渐渐消散,在确定无人质威胁的前提下,前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的爆炸案, 正被新年的脚步驱出视线。

  也许是为了让大家能过一个安稳年,各方各面都在淡化这个案件, 南宜机械厂的重建摆在年后, 包括喻樰等人的工作步调也在逐渐恢复正常。

  年关将近,各项大型活动都需要公安部门派人手去现场盯着,音乐会、庙会、商展层出不穷,喻樰每天上班前都要叮嘱一遍, 非必要不出门,谨记谨记。

  易时叹气, 自从他能自己换药之后,就没再踏出过家门一步了。不过每天都会上网刷刷消息,一直也没看到自己的寻人启事, 问起喻樰, 他笑了笑:“你以为真的风平浪静?邓局一天能找我三回, 盛叔能打我十几个电话, 你弟弟甚至逃课来市局找我。”

  “……那你是怎么应付过去的?”

  “我说——这是你的意思。”喻樰扯开领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你和我联系过,人是安全的, 不方便透露具体位置, 这次要放长线钓大鱼,将他们连根拔起。”

  易时惊讶, 这顶多只是权宜之计,能拖得了多久?而且这个谎言太容易引火上身, 万一有同事上门怎么办?

  实在有点不像是喻樰做出的判断。

  “你以为我想?还不是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么。”喻樰无奈摇头,“上头対你失踪这回事非常重视,我若是一直声称没有见过你,却又不赞成対外公布你的情况,肯定会引起怀疑。只要稍稍留意,就会发现你一直藏在我这里。”

  “所以我必须暴露部分信息,让你的失踪成为行动中的一部分,刚好也趁这个机会把爆炸案的内幕报上去。”

  如此说来,他们私下的探讨就会变成易时从秃老鬼那里得来的确凿事实,好在这个内幕有理有据,经得起仔细推敲,邓局肯定会深信不疑。

  “况且这也不算欺骗领导吧?我半点都没有心虚。”喻樰的手搭在易时肩头,认真看着他,“你一直在做的,不就是要改变结局吗?我相信你。”

  易时怔住:“……相信我?”

  他陷入迷茫时,连自己都在怀疑所有的努力是在做无用功,喻樰居然会说出“相信你”这三个字。

  “如果这个过程会持续很久很久,一直在不停重复既定的结局呢?”易时喃喃自语。

  “你是指莫比乌斯环?那也有起点和终点吧?”喻樰摸着下巴,“如果是根据案件时间来算的话,终点应该是在那边的爆炸案,対吧?”

  易时点点头,拿出日记本递过去。最近空闲时间太多,从案件发生到现在的事情好好捋了捋,所有相关细节全部整理出来,得出的结论和喻樰一致,如果会循环重复的话,他和林壑予的终点就是在3月1号那天。

  “哟,没想到你左手写字也能看啊,算不算意外开发出来的技能?”

  “嗯,练多了就会习惯。”

  喻樰坐在沙发上翘着腿,仔细地翻阅笔记。今天刚好戚闻渔出差去外地,讲话也不用藏着掖着,至于私藏易时这件事,戚闻渔也没有多问一句,这恐怕就是伴侣之间的最高信任了。

  “这个案件就像一条线,把两边的世界给串起来。时间线看似扭曲,但只要稍稍调整一下就不会别扭了。”喻樰顺手撕下一张纸,拿出不同颜色的两支水笔,“我重新列一遍给你看,黑色的是我们这里的,蓝色的是林壑予那里的。”

  很快,纸上出现三列姓名。左右两列分别是市局办案人员的名字,后面标有年龄,中间那一列是涉案人员的姓名,经过重新排序,两列里都有黑色和蓝色的水笔痕迹,左右两端的年龄差距恰好是二十年,几乎都能対得上。

  之所以不是全部,是因为他和林壑予的另一端是空白,只有他们两人在另一个世界没有対应点。易时默默拿起蓝色水笔,在対应的那一栏里写下“小石头”。

  喻樰露出诧异的表情,不过几秒,眼眸里掀起的波澜又降下去,笑了笑:“看来我的直觉挺准的。”

  “嗯,那天沈阿姨来过一趟,她也认识我,确认我就是当年人质里的孤儿,后来被盛队领养。”易时抬头,“所以那个多出来的人质,其实也是我妹妹,我有义务确保她的平安。”

  “咦?”喻樰指着一行小字,“林壑予不是说,她过得很好吗?哪怕没有你的插手,她最后也会顺利离开绑架案吧?”

  “如果是因为我的推动,她才有机会离开呢?”

  望着易时沉静的眼眸,喻樰渐渐了然,不用假设,这是必定的。因为易时不会坐以待毙,等待一切静静发生,而他的行为必然会产生蝴蝶效应,让整个事件的过程更加流畅圆满。

  “看来你已经摸清楚游戏规则了,”喻樰看了看时间,“走了,去谢冈那里看看你的伤,也没剩几天了。”

  谢冈的情趣店还在营业,只不过人不在,柜台里坐着的是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头发烫成一缕缕细卷,口红颜色深得像要吃人,黑丝吊带高跟鞋,玫瑰纹身爬半肩,这种女人他们见过太多,每次临检都能抓十几个回来。

  她一边剪指甲一边追网剧,抬头瞧见两个年轻男人走进来,慢悠悠站起来:“KY是吧?套子要不要?”

  “谢冈呢?”

  女人的语气含酸捻醋,喻樰让她打电话给谢冈,免提开下来。女人将信将疑,电话刚接通,谢冈喝了点酒,语气特冲:“死娘们儿,不是说了不回来了嘛!”

  “哪个酒吧有脱/衣舞娘?我找人去看一下。”

  听到喻樰的声音,谢冈吓懵了:“喻、喻队?我马上回来!”

  半个小时后,谢冈跌跌撞撞冲进店里,喻樰胳膊肘搭在玻璃柜台上,易时侧身站着,女人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见到他忙不迭找个借口,拎起包就走,生怕多待一秒就会惹火上身。

  喻樰还是那副微笑,还调侃谢冈小日子过得不错。谢冈汗都下来了,脸色虽红,头脑却是清醒得很,连忙把两位警官带去地下室。

  拍过片子,谢冈摸着稀疏的发顶,说:“易警官恢复得很好啊!没有位移,骨痂也长得不错,夹板再使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易时摇摇头:“拆了。”

  “啊?现在拆?”谢冈有些不确定,“拆了你的胳膊也动不了啊……”

  他话音未落,易时已经自己拆了挂线,把右手抬起来。

  “能动,”他面无表情,甚至能抬到与肩平齐,“就是有点疼,能不能打封闭?”

  “……”谢冈从医多年,只有遇到运动员有比赛不得不来打封闭的,警察还是头一个。他们这种工伤,难道不都该局里给假期好好养着吗?

  “易警官,封闭药物是激素和麻药组成,会影响骨折愈合。况且骨科拿它做治疗,也是针対关节炎,您这个……”

  “能不能打?”

  “能、能……还是不能……?”谢冈磕磕巴巴,观察喻樰的脸色,喻樰一直抱着臂,等到谢冈熬不下去了,才开口:“再过20天,他的胳膊能好到什么程度?”

  “一般6~8周骨痂会大量生长,骨折线模糊,基本不会位移了,可以适当锻炼,做复健运动。”谢冈瞄着易时,“这个易警官已经在做了,按着他的进度,两个星期之后基本活动肯定是没问题的。”

  “嗯,好,”喻樰昂了昂下巴,“给他配点药,到时候有需要的话,他会自己来找你。”

  夹板最终还是拆了,胳膊终于不用吊着,易时明显感到一身轻松。喻樰打着方向盘,语气轻快:“你小子可以啊,都这么盯着你了,还能捡着空子偷偷锻炼。”

  “你们也有忙的时候。”

  喻樰难得接不上话,他和戚闻渔在家里面都会盯着易时,能忙的也就剩下滚床单那回事了,没想到还会被拎出来揶揄。

  学坏了,还是别把他嫁给林壑予了吧。

  看见他脸色尴尬,易时还处在茫然中,补充一句:“我说的是上班。”

  “……”喻樰轻咳一声,“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

  [01/20,16:20,南宜市萍聚广场]

  “那边的南宜很陌生,我也只是个小孩子,帮不上你什么忙,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喻樰身手揉了揉易时的黑发,“心理别有那么重的负担,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还是那句话,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一成不变吗?”

  易时点点头,拎着小包打开车门,又被喻樰叫住:“那天发给你的信息看了吧?”

  微信里只有一条信息,就是元旦那天的祝福。

  喻樰温和一笑:“可别让我失望啊。”

  不知为何,一股感动和心酸慢慢淹没上来。喻樰是一个难得的好上司,更是来之不易的朋友,若是改变现在结局,他的身边还会有这么合拍的同类人吗?

  命运不可测,未来不可知。

  易时站在时光荏苒的玻璃门外,透过玻璃打量里面的场景,只要推开门进去,真的就会去往镜像世界?

  林壑予说过处在案件中,穿越会变得更加容易,现在他対案件的记忆差不多快饱和了,所以应该也能做到他那种程度吧?

  易时深吸一口气,手握着门把,缓缓推开。风铃响起的瞬间,那股熟悉的奇异感扑面而来,咖啡店内的场景在推开门的瞬间幻化,窗外夕阳变换角度,从背后投入充满朝气的浅光,正対面的落地镜贴满便签纸,向日葵挂画被时光抚摸,温柔而静谧。

  成功了。

  “先生,请问几位?”

  “等人。”易时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手机,没有信号,字体相反。不过汉字就是这点好,不仅顺序的变换不影响阅读,连相反的文字也能照看不误。

  他还记得咖啡店的无线网密码,现在首先得熟悉一下南宜的地图,看看公交路线的变化,再确定下一步去哪里,能找谁帮忙。

  忽然,身旁投下一片阴影:“你好,可以打扰几分钟吗?”

  易时抬起头,桌边站着一位陌生男人,手中抱着速写本,俊雅的长相分外容易博得好感。男人推了推眼镜,微笑:“别误会,我不是在搭讪,刚刚看到一些奇异的现象,想了解一下。”

  虽然不明白対方的目的是什么,但打量一下他的身板,以及散发出的浓厚书卷气息,是不会造成威胁的。易时点点头,露在口罩外的双眼依旧冷淡。

  “我叫连景渊,是东利科技大学的老师,教物理学的。”

  易时继续点头,然后?

  “我一直坐在后面的位置,观察街上来往的人群,直到你进来。”连景渊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我并没有看到你从任何一个方向走来,你是忽然出现在店里。”

  易时的瞳孔缩了缩,这还是第一个主动发现异常的陌生人。之前那么多次的穿越都无人知晓,他的凭空出现从未有人注意,怎么今天怎么会冒出这么一个嗅觉明锐的人了?

  见易时不说话,连景渊面带微笑,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语气:“我是做物理学研究的,并不是不能理解这种现象,之前养的一只猫也……唔,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如果你不想开口也没关系,就当我没问过。”

  听到対方的强项是物理学研究,易时的防备渐渐卸下,四目相対,确定他的眼中并无恶意,才低声说:“嗯,我并不属于这里。”

  “平行世界?”

  果真,対方一开口就提到点子上,易时再次点头:“嗯,而且有点特别。”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递过去,连景渊修长的指尖接触到硬币,花纹倒转,饶是量子物理的专业人士也瞠目结舌。

  “这——”连景渊左右翻看着硬币,甚至在怀疑这是不是魔术里的一种障眼法。

  “你有纸币吗?”易时问。

  连景渊的身上恰好有一些零钱,拿出一张十元纸币放在桌上。易时甚至没有拿起来,只是将手指按在上面,这张纸币便成为一张完美的“错版币”。

  他的指甲刮破顶端,露出一点防伪金线,用事实告诉连景渊他在欣赏的不是魔术,而是神迹。

  “……的确是叹为观止。”连景渊対他极感兴趣,忍不住问,“你会在这里多久?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到月底。”易时想了想,“如果可以解决我的经济问题,你想知道什么,能说的我都会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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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连:咦??为什么我的身边总是发生奇奇怪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