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寒。”在一片混沌之中,晏暮寒听到了许久没有听到的声音。

  他站在重重的迷雾中,没有迷茫,眸底的光亮微冷。

  “你现在真幸福。”

  “有喜欢的姑娘在身边,很快活是不是。”

  “你是不是已经快要忘了娘?是不是已经快要忘记我们的仇我们的恨了?”

  女人的声音还和记忆中的一样。

  听着似乎很温柔,但她又焦躁又疯魔。

  “你答应过娘的,你要报仇,你答应过娘!”

  女人站在黑暗中,眼睛里流的是血和泪。

  “你觉得她很爱你,对不对,可是啊,娘有没有和你说过,情爱是这世上最虚妄的东西,就如镜中花水中月,你触碰不到,也不配触碰!”

  “你看看你自己——”

  “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你忘了?你再看看她,你觉得什么样的幼年会养成一个那样的孩子?”看書溂

  “她那样干净的人,现在会选择你,但是她会一直选择你么?你觉得她会么!”

  晏暮寒冷声道,“闭嘴。”

  “你不相信是不是……不,你相信,你要是不相信,就不会听到我说这些了。”

  女人出现在他的身侧,大抵是想要摸摸他的头。

  但是晏暮寒微微退开。

  “别碰我。”

  甚至于情绪都没有一丝的起伏。

  “暮寒啊,你知道的,她啊,心思太多了,有太多想做的事,和想去的地方,你的身边从来不是她的定所。”

  “这样吧,娘给你提一个建议,能让她永永远远留在你的身边,你随时随地都能看见她,她都会是这么安静美好的样子。”

  晏暮寒依旧是那个态度。

  “闭嘴。”

  女人笑开,笑得既天真又残酷。

  “你知道的,暮寒,我的执念就是你的执念,你有过这种想法,你是想的。”

  “你看看你啊,像不像一个疯子、像不像一个怪物,她是你喜欢的女子,你却生出过这样可怕的想法。”

  “这姑娘,真是可怜啊。”

  “和我当年,一样可怜。”

  她说着,便自怨自艾了起来。

  她还是曾经的模样,那张面容在所有见过她的男人眼中,都美得不可方物,这也造就了她,悲剧的一生。

  “她和你不一样,她远没有你那么蠢。”

  晏暮寒毫不在意说出最刻薄的话语。

  女人却是笑了起来。

  她像他记忆中的一般,坐在窗前的软塌上。

  而周围的一切,拂袖又破败。

  “都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我也非天生下贱,可不就只是因为看错了人,落得如此下场么?”

  她笑得疯癫。

  “暮寒,你承认吧,谁让你那么早慧呢,你是天才,从小被我教得就像一个怪物,你改不了的,你骨子里的冷漠和残忍,都改不了。”

  “替我报仇吧,你就是为此而活的不是吗?否则,那个时候,你是怎么行尸走肉地过了十年?那才是你呀,那十年里的你才是你呀。”

  “血溅在脸上的感觉,让你很愉快吧,对吧。”

  女人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会替娘报仇的。”

  铺天盖地的回忆扑面而来。

  阴暗潮湿,充满霉味的屋子。

  还有尸体腐烂的气味。

  “报仇……暮寒……答应我,一定要活着,活着,报仇。”

  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说了无数遍,“我们本可以不用过这样的日子,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一定要报仇!”

  可是她快要死了,她这样的一个女人,活到浑身上下没一个好地方的时候,其实比死都要难受,但是她就是要让她的儿子看着。

  看着她的母亲是怎么被人羞辱到成为烂肉一块!

  她瞪着眼睛宛如恶鬼,“答应我,答应我啊。”

  他想要后退,却居然挣不开一个将死之人。

  他木然地看着她,又像是哪里都没有看,但是还是回应了她。

  “知道了,报仇,我帮你,报仇。”

  浑身上下的伤痕,鞭痕,血迹斑驳,因为没有擦药,烂了许多地方。

  很臭,很丑,很脏,很恶心。

  “答应你,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

  以前,从来没有人和他道歉。

  那个女人,打他,骂他,训斥他。

  说他比狗还不如,狗尚且有两分野性,他却只会任人欺负。

  打回去啊,杀了他们啊。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她一直都是有些疯癫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偶尔也会给他处理伤口。

  看着他一身褴褛,看过去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也只会说,“别怪我,我都是为了你好。”

  自从这个女人死去以后,他便居无定所,一个人游荡过许多地方。

  多有被人羞辱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人,和他说对不起。

  后来他走到了越走越高,也不爱听人说对不起。

  没有必要。

  不需要对不起。

  去死就好了啊。

  而那一次,在东澧镇,那个少女中了别人的药,对他做了一些事。

  她说,“对不起。”

  替他挡了一箭,临死前。

  她说,“对不起。”

  甚至连觉得他这些年一个人辛苦,也要说对不起。

  实际上回忆起来,她到底对不起他些什么啊,什么也没有。

  晏暮寒醒了。

  他大概没睡多久,因为外头天色还是一片漆黑。

  而他身边的人睡觉一贯不安稳。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一双手抱着他的手臂,一条腿还要跨在他身上。

  虽然不安分,但睡得是真熟。

  他伸出手,戳她的脸。

  乔岁的眼睫毛颤了颤,大抵是因为这一次知道自己边上有人,他醒没多久,就也跟着醒了。

  “怎么醒了?”

  晏暮寒垂眸,“梦魇了。”

  乔岁没想到他还会做噩梦。

  “快睡吧,早上不是还有早朝要进宫去?能歇一会是一会。”

  “嗯。”晏暮寒应了一声。

  乔岁现在微微清醒了些。

  也不知道要怎么让他睡好,就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的手,像哄小孩儿似的。

  “睡吧睡吧。”

  晏暮寒看着她这略显幼稚的举动,慢慢慢慢地又放松了下去。

  他弯了弯唇,“好。”

  他如今十分确定的是,自己想留在身边的,是一个会笑、会恼的,这样鲜活的她。

  他听她哼着从未听过的轻盈小调儿,竟是真的一点一点儿地放松下去,闭上了眼。

  这一回,再梦,那个女人不再是那个癫狂的模样。

  她似乎褪去了所有张扬,崩溃大哭。

  “暮寒,不要忘了娘……别忘了娘。”

  “替娘报仇,求求你,求求你……”

  脑中回荡的,仿佛都是凄凉和悲怆。

  晏暮寒漠然地看着。

  而乔岁感觉到了他的紧绷。

  乔岁发觉,自己好像对他的了解,比她自以为的少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