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病鹤【完结番外】>第14章 燕江河畔,欲作飞鸟去

  吃完饭后,陈同也将马车赶了过来。

  赵应禛让赵应祾先上车坐着,自己同魏忤去牵了马来,再低声交代几句。

  魏忤一句句应下。

  嘱咐完后,赵应禛翻身上马,骑到马车窗边。

  赵应祾也正掀了帘子趴在窗板上看他,“三哥哥不坐轿子吗?”

  “我想把它牵回府中马厩。”赵应禛摸了摸这匹踏雪乌骓的脖子,给对方介绍道:“它名为追影。”

  赵应祾探了半边身子出来,伸长手去摸它的鬃毛。

  赵应禛忙扶住他,哪想追影鼻哼两声,竟没有远离,反而更凑近了让他摸。

  赵应禛笑道:“追影平日皆不让生人靠近,想来是同祾儿有缘。”

  赵应祾也跟着傻乐。

  不过他哪里不知道是因为路濯的缘故,他当时还骑着它在大漠上狂飙十里,灌了满身风沙。

  大抵是因为马儿懂主人心,追影也格外喜欢路濯,常同他玩闹。

  路濯在它背上时,它定要先乱动上一会儿,直到少年俯下身子抱着它的脖子大笑才算停。

  追影在赵应祾手里蹭了半天,赵应祾也在心里道,“好马儿乖马儿,我也想你得紧嘞。”

  直到赵应禛收了缰绳,追影才算不再缠着赵应祾。

  “这是林辰副官,你二人先前见过一次的。”赵应禛示意林辰骑马上前和赵应祾打个照面。

  此次魏忤留在京郊,那林辰便带一队人马作侍卫护送庄王。

  一行人慢慢往城中赶去。

  赵应祾一路都趴在窗上和赵应禛聊天,他双手垫着下巴,发丝落下来也跟着路颠着。

  这几日宫中下令不闭城门,远远就瞧见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大晅境内有两条最主要的长河,一条名为贯河,纵流南北;另一条即为燕江,横经西东。

  晋京京城便是依傍燕江而建,护城河也是其众多支流之一被截断而成。

  教坊组织了歌舞管乐在江中以船设台演奏,万顷烟波,乐声袅袅,长衣罗裙,远远见着褰褰袖欲飞。

  此番非寻常,要从今日辰时一直舞到明日宫宴散去。

  寻常人家便在岸上叫好,这种盛况世间难闻几回,人景虽皆旧客,但如今见来就是回回新鲜。

  世家公子、夫人则有机会坐上江中画舫,近看轻罗金缕,回裾转袖。

  似有落花绕树,回雪从风,水下游鱼亦流光转翠,影落锦色。①

  赵应禛让人牵了马回府,自己和赵应祾缓步走在人群中间,林辰几人护在左右。

  赵应禛怕小弟走路不稳,一直沿着人少的地方走。

  可惜这街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各个摩肩接踵,林辰众人废了半天劲还是避免不了人们如潮水洪流在身旁涌来涌去。

  赵应禛干脆拿了赵应祾的拐杖,揽着他的肩膀,自己那件白色大氅也罩着他,如此将人护在身下。

  赵应祾整个陷入赵应禛怀中,抵着他的四肢、肌肉、骨骼,就好像他本就是他胸前的一只吊坠,悠悠晃荡在他皮肤前。

  雕石一碰到皮发血肉,居然也就活了过来。

  对方的下巴和颈偶尔会贴到自己的头,赵应祾便觉得耳中轰鸣,嘈杂的闹市人声,不规律的呼吸换气,无法停止的血液奔流。

  “这简直同过年没有什么两样了。”林辰苦笑,“是要比庆州除夕还热闹百倍!”

  固舆前线每年都在忙着布兵,敌人打过来时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在迎新年。

  况且这也是晅和辽根本分歧的一点——辽国从皇室到百姓全民信奉吉木神教,他们过节的时间同晅国完全不同。

  赵应禛:“集市兴盛,百姓富庶,实乃幸事。”他们奋战多年,求的护的无非是家国安泰,若此时这片土地满目萧寂才是真正的可悲。

  他生得高,在拥挤街道里可谓鹤立鸡群,一眼望去尽是沉浸在欢愉热闹里的笑脸。

  街道右侧全是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冒着热气的汤水,稻草棍上插了一串的面人糖葫芦,还有裹了糖浆的果子。

  赵应禛给赵应祾买了好几串冰糖水果,多是草莓、柑橘之类。

  这大抵是这些年想出来的新做法,他也没在庆州见过,觉得有趣得紧。

  “那橘子也是!水多!得一口咬下去!”

  老板拿了纸袋子把串都包好,赵应祾接过来抱在怀里,混着冷冽又热情的空气,闻到一股子黏腻的糖香。

  他拎着根冰糖草莓在手上,小心侧凑上去咬了一颗下来。入口是一层玻璃般固了形状的糖,寻常味道,再嚼下去就是果味。

  他躲在赵应禛怀里仿佛与尘世隔绝,一时分不清嘴里到底是甜是酸,仿佛人间已无百味。

  “三哥哥你尝尝?”他在他臂下探出头来,冒一小个尖,面上是自己都没察觉的依恋乖巧、讨人好,哪里有半点少年郎的乖戾。

  那第二颗冰糖草莓被他咬了一半,伸在赵应禛嘴边,男人也没注意就低头吞了另外半个,抬起头来说好吃。

  赵应祾眯着眼睛笑,“是吧哥哥!”

  他当然是故意的。

  他偷得了这点隐秘的欢喜,乐得不行,舔着、轻碰着吃了剩下的,糊了一嘴的糖浆。

  他们顺着人流往河岸边走去。

  林辰几人不愧是军队出身,冲锋工作做得如鱼得水。别人看了对眼便知其气势不同不好惹,自觉让了道。

  此时江面无风,水中画舫随波缓慢飘荡。

  船尾有歌女莺莺,余声清婉,手作挽指之势,戴花冠,隔得远瞧不清长相,只觉得悦耳悦目。

  “可想坐下休息片刻?”赵应禛突然低头问道。

  此处人山人海,哪有地方可坐?

  赵应祾还没来得及疑惑,就听赵应禛又问了一句,“可怕?”

  他不知他说的是怕什么,却也下意识摇头。

  下一秒,赵应禛便托着他的腰和腿,近乎抱举着他坐上了河边栏杆。

  赵应祾小声“啊”了一声,手紧紧抓住赵应禛的手掌,没握准,攥住了他的手指。

  他坐的倒是稳,只是没注意被吓了一跳,也不曾想赵应禛会有如此举动。

  赵应禛靠在他的背后扶着栏上石雕稳住他,“如此可看的清楚了。”

  赵应祾一双腿悬在空中,衣袂扬起,江水平静就在脚下。

  若这山海万千不过尔耳。

  他有背后这一人在,便可放心踏步而去。

  “清楚。”

  他微转头就是赵应禛的侧脸,便凑到他耳边低语,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这燕江河水。

  “这虽只是燕江一支,我却也想看一眼。”

  看一眼这江水沉沉,扁舟短棹,该有渔人归港,渡口白鸟飞。

  他所言其实非虚。

  除去那次灵昶山之行,身处晋京时,他不是被人锁在宫城之中,便是自己将自己锢在三皇子府。

  这条燕江,他曾在别处见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在这生养自己的土地上眺望。

  近乡情怯说来不恰当,他却也是真的在乡情怯。

  “谢谢兄长。”他轻声道。

  “我知晓。”赵应禛仿佛真的明了一切,独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又顿了顿说:“不必言谢。”

  众人在河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晚风渐起,吹得赵应祾衣袖皆鼓了起来,头发往上飘扬,赵应禛才又将他抱下来。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然矣!”赵应祾张开一只手,笑得恣意,突然有了一份少年朝气。

  实际上又是咯咯笑得幼稚,在他三哥怀里想做一只飞鸟而去。

  船上纷纷挂起了灯,绛烛灯红,像是要烧着水中月,一路撒到天上星。

  夜间船舫有聚拢有零落,仿佛十里珠帘,条条满座,声绕四方,从岸上看去就如一幅望不尽的长画。

  赵应禛见赵应祾沿着岸廊恋恋不舍,也没有催他,慢慢地走在他身边。

  赵应禛:“明日太后寿宴摆在广阳殿,覆华池上亦有画舫。歌舞琴笛,宫中定然是最新的。”

  虽然赵应祾没说,面上也不显。但赵应禛总怕小弟在意今日没能游江,特意解释两句。

  赵应祾兴致高昂地应下,半点也不觉得赵应禛把他看做小孩子有什么不好,反而爱透了他这番低声慢语认真解释的样子。

  他是将他放在心上的。

  这多难得。

  坐上马车,赵应祾同赵应禛回了庄王府,明日再一起往宫中去。

  ①改编自 岑参《田使君美人舞如莲花北鋋歌》、顾况《王郎中妓席五咏·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