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周少言倏地从凳子上弹起来,大周末的一大早被喊到公司来,他还以为是手上的业务出问题了,可听到的消息,还不如公司出事呢!

  坐他对面的温励驰瞧他一眼,又重复一遍:“我要结婚,和小段顺。”

  “我一定是幻听了。”

  温励驰不解:“我跟他和好,不是你当初希望的吗?”

  “什么叫……什么叫我希望的!”周少言瞪大眼睛站直了起来,手上的烟灰都抖落一些到西装裤上,是被震惊的,因为小段顺的病情恶化,温励驰这一周在公司出现的时间加起来甚至不够吃餐饭的,他就说,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啊,非得在休息日把叫他到公司来谈,“我,我是想你们重归于好,但!”

  但什么呢?他简直要疯了,说不下去了,但不是这个方式啊?

  “你什么意思?”温励驰皱眉看他,“之前要我原谅他也是你说的,就差指着我鼻子骂我无情无义,现在又是唱哪出?”

  “不一样!”周少言撇开头,懊恼,也心虚,“不一样啊,他是beta!”

  “beta又怎么?”温励驰的语气很平静,因为他也经历过周少言现在的心路历程,“你也觉得一个alpha要娶一个beta是荒谬的事儿?”

  “我没这么想。”周少言嘴硬。其实是有的,他喜欢小段顺,同时觉得小段顺和他老板门不当户不对,这不矛盾。

  “我以为你会祝福我们。”

  温励驰说“我们”,周少言塌了塌肩,“你根本不是来问我意见的吧,”他仍然是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你明明已经打定主意了。”

  温励驰缓缓笑了一笑,眉眼里很有种尘埃落定的温柔和寂寥。

  或许是干预得早吧,用了几天药后,段顺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不再突然自言自语,也不会再莫名其妙地默默掉眼泪,他们坐下来商量了很久,刚开始他说要谈话,段顺还躲躲闪闪,他说“不是逼你手术”,段顺就悄悄松了口气,他当时看得很难过,段顺那天突然的失常,确实就是因为他。

  他们坐在落地窗前看雪,雪很大的时候坐下的,等到雪停了,玻璃结起了霜花,才牵着手回屋里。太多次的拉锯过后,这次,他们终于达成了一致,决定好好地、安静地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真的就是过日子,再也没有试探和为难了,他们再也不提任何疾病,只是像每对燕尔的小夫妻,白天晚上的在一起。早上你拉我扯的闹对方起床,午后各自做各自的工作。温励驰现在基本就是居家办公了,书房里,他坐办公桌后边打电脑,段顺就安静地待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打毛线,就是段顺以前读书时候常看闲书打盹的那个角落,他找人搬了个比以前更舒服的沙发放那儿,段顺特别喜欢蜷在里头休息,阳光打上去,那画面,别提多美了,圣洁漂亮得像中世纪的油画。

  当然了,为什么那么美呢,有温励驰的一半功劳,他把段顺的丑衣服都扔了,买了很多漂亮又舒适的家居服回来。

  段顺本来嫌那些衣服太花里胡哨,不太爱穿,但旧衣服都被丢了,不穿就只能赤着身子了,只好穿。上了身才不得不承认温励驰眼光毒辣。他从小看着温励驰的脸长大,审美一直固定在这种华贵英气的长相上,所以一直挺嫌弃自己的模样,觉得自己虽然长得说不上丑吧,但五官太绮丽精细了,显得特小家子气。

  可叫温励驰那样一打扮,突然,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还是能撑一撑大场面的。

  段顺给他爸和温励驰织手套,也给小球织围巾,从幼嫩的葱绿色织到比较沉稳的藏蓝色,每一条都比上一条长度要长,织好一条又织一条,跟有瘾似的。有一天,打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温励驰终于看不下去了,说今天就到这儿,然后伸手要把他的毛衣针拿走。

  他不乐意,数了数,嘀咕说就差十二岁那条了。

  说完,他马上静了静,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因为温励驰缠毛线的手停了下来,攥成了拳头。

  过了挺久,温励驰才出声:“为什么十二岁以后的就不织了?”

  段顺当时先是愣了愣,他还以为温励驰会很生气地把他的工具全都没收掉呢,谁知道他家少爷表现得还挺镇定。这进步可真大,他松了口气,有些赧然地解释:“哎呀,都上初中了,青春期的小孩儿有自己的审美了,都爱时髦,再戴爸爸做的围巾哪像样?”

  “怎么不能戴,我上班还戴呢。”温励驰不假思索地反驳,“很暖和,织嘛,他不要我要。”顿了顿,边缠毛线,边低声补充了句:“算了,我的明年再织也行。”

  段顺笑了笑,本来想说哪有什么明年,想起温励驰不爱听,欲言又止地打住了。

  到了晚上,两个一直忙于工作的可怜成年人没什么娱乐活动,冬天也不好总去室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是依偎着边烤火边聊天,聊他们的小时候,聊很多年前的好多夏天。段顺很想念夏天,因为小时候每个夏天温励驰出去旅行的时候都会带着他,而今年,别提夏天了,这小半年他就没怎么出过大屋的门。

  偶尔,他们也背着小球干一些大人的事情,段顺的头发一直没去修理,几乎耷拉到锁骨上,温励驰跟他接个吻要撩八百次头发,段顺觉得烦,想要温励驰请个理发师来给他修修,温励驰把他的额发通通拢上去,仔细看了看,告诉他这样挺好看的,他就觉得算了,反正他自己也看不着,谁看得最多就谁说了算。

  日子飞快地就到了今天早上,段顺一直有些贪睡,今儿个清晨早早起了床,醒了以后很坐立不安,在温励驰怀里拱来拱去,温励驰还以为他是又发病了呢,从床上马上弹起来去给他拿药。

  那动作,真够训练有素的,段顺被他吓一跳,赶紧拉住人,说自己只是有点紧张,因为他决定今天要跟爸爸通个电话。

  温励驰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半晌,松了口气,说很好啊,然后一倒头抱着他想继续睡觉,那个点,才六点呢,天都没亮。

  刚躺下去,段顺“哎呀”了一声,把他闹起来,扭扭捏捏地,催他去上班。

  温励驰当时愣了一下,后来马上懂了,段顺是要把那些事情,五年前的冤案,小球的身世,自己的病情,和他这个新女婿都全盘托出。

  而那些父子俩掏心窝子的场面,段顺不好意思让他看。段顺坚持,所以他干脆真听话地来上班了。

  段顺从少年时代就偷偷地爱他,憧憬嫁给他,做为爱人,他也很想回馈点什么来衬一衬段顺这份爱,比如一个盛大美好的婚礼。段顺很爱他,应该会喜欢他准备的惊喜的。再说,他老丈人现在大概都该在路上了,他要了人家的儿子,怎么着得拿出个态度来吧,不然跟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周少言的话很不吉利,温励驰怪罪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表情表达了“你看我很闲吗?”的意思。

  “我认真的!”周少言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能这么骗他!更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你头上那么多叔伯,你觉得哪个会眼睁睁看着你娶一个beta进门?”

  “他们管不着我。”温励驰没有想到第一个反对的居然会是周少言,有点不高兴,“萌小龙也是beta。”

  “是啊,他也是beta。所以我们分了。”周少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怏怏地又坐了回去,“我也以为我们可以不看别人的眼光走下去,前天吧,我觉得是时候了,把龙哥带回家,你知道我妈说了什么吗,他当着龙哥的面说我非要跟一个beta在一起以后就别进家门,说我是我们家的耻辱。”

  温励驰微微有些吃惊,难怪周少言烟不离手,再回想,萌小龙这两天的状态貌似也不太对劲。昨天,有一个需要他亲自到场的会要开,开完会回家,他还没上车萌小龙就把车开走了,滑出一两百米了才停下来重新掉头回来。他这几天总在段顺的屋里腻着,段顺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复健,他高兴得跟泡在糖罐里似的,过得太好了,竟然完全没发现玻璃瓶外的变化。

  “你母亲,我也见过几次。”温青莲的亲姐姐,也算是他的远房姑姑,温励驰皱起眉,得了,这时候还谈什么结婚,简直是在周少言的伤口上撒盐,“温温柔柔的一个人……”

  言下之意,应该不至于当着外人的面那么骂自己儿子吧。

  “也很传统。”周少言摆了摆手,“算了,别说我了,好吧,你想结婚,打算怎么搞,求过婚了吗?有没有跟小段顺商量过?珠宝、场地还有法务都联系了没?”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温励驰才恍然发现他真是急切过头了,他确实什么都没准备,他诚实地摇头:“他还不知道,他不想公开。”

  “他是对的。”周少言郁郁地点头,“龙哥也让我不要说,我应该听他的。”

  “真分了?”

  “假的,他敢跟我分手?”周少言很烦闷地把烟掐熄,“在我妈那儿反正我俩是掰了,关起门来我分不分她哪里管得着,继续地下恋呗。是兄弟我才劝你一句,爱上一个beta,就得有打硬仗的准备。”

  温励驰说:“我跟你不一样。”

  周少言愣了愣,随即苦笑一声:“也是,你头上那几个大家长都靠你吃饭。但小段顺……”他想起萌小龙在他妈妈破口大骂的时候难堪握紧的拳头,蓦然一阵心痛,“别人可不靠他吃饭,有些风言风语,没有人敢当着你说,可绝对会传到小段顺耳朵里,假如你真决定结婚,婚讯不可能瞒住,到时候你们面临的可不仅仅是家族内部的责难,小段顺从前那件事万一被社会上某些有心人翻出来了,对你,对家族,对公司,都不是什么好新闻。假如到了这一步,你能不能保护好他呢?”

  温励驰的呼吸沉了沉,他就说段顺为什么要死死捂着,连小球都不让知道。怕连累他,这才是段顺不愿意公开的原因,他现在才恍然大悟。

  “那件事……”他抬眼看向周少言,“小段顺是受害者。”

  “什么?”周少言惊讶了。

  温励驰于是耐心说了一遍,段顺说他已经不期望有沉冤昭雪的那一天了,对于忙忙碌碌的人们来说,那也确实只是一件短暂的饭后谈资。温励驰理解他,人确实要往前看,可来时那条被泼了脏水的路,至少,段顺看重的朋友,他们身边的人,得知道那条路是干净的,段顺只是踩脏了鞋,但从来都光明磊落。

  这些事情段顺难以启齿,那就他来解释,不仅仅是周少言,还有更多的人,他都得让他们知道段顺的清白。

  温励驰觉得自己的措辞其实并不煽情,没添油加醋,也没缺斤短两,只是把前因后果平铺直叙了一遍,但那段经历本身已经足够令人心惊了,他还没说完,周少言的眼睛就红了,咬牙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他……”

  那样子,真像之前的他自己,温励驰叹了口气给周少言递了张纸,等周少言抹掉眼泪,他再三提醒,告知他自己知道就行了,可以告诉萌小龙,但不要去段顺面前提起,段顺近几天心情不太高昂,别去触霉头。

  周少言点了点头。

  这场谈话到最后也并没有什么结论,反而成了一场听证会,学生时代以后温励驰就没试过一次性讲这么多话了,他讲累了,左右也没什么事情,就把人打发走了。

  周少言关门之前还留了句话,说:“励驰,你这个人太多人捧,所以我一般不爱夸你,但这事儿,你要是真把小段顺娶回家了,我怎么着都要敬你一杯。祝你和小段顺幸福!你们过得好,给我和龙哥也算是撕开一道口子,你和小段顺婚礼那天,我一定和龙哥手牵手来喝你们喜酒。”

  温励驰朝他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