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最终以第一名的成绩结束了保级赛四天六场的比赛, 最终的MVP给了程野。

  对于程野来说,保级赛的MVP不像是他的奖章,而更像是他状态下滑实力下降的实锤, 他从青训营期间的MVP选手, 到世界总决赛的冠军,再到如今保级赛的MVP, 落差之大,现场有些粉丝甚至掉了眼泪。

  在接受赛后采访时, 程野本人倒很坦荡,没有表现出电竞媒体所期望的那种兴奋或是遗憾, 只是对着镜头说:“LOG会把冠军夺回来的,我们总决赛见。”

  这话放在保级赛的任何一个选手身上, 都会被嘲讽狂妄自大, 但程野说出来的时候,现场却爆发出了一阵掌声与涨潮般的加油声。

  魏京坐在休息室里, 听着从走廊敞开的通道大门传来的声音,嘴角一撇:“哼。”

  比赛结束, LOG的传统就是吃大餐,张时定了自助烤肉,商务车载着几人前往目的地,在路上李英甚至唱起了歌来。

  还没到目的地时,坐在第二排的周一鸣忽然清了清嗓子, 转头道:“这周日是夏季转会期的最后一天, 有一件事要跟大家宣布一下。”

  车里逐渐安静下来,魏京看着周一鸣, 对于他要说什么感到有些疑惑, 还有些莫名地紧张。

  三场比赛没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觉得自己与LOG之间疏远了起来,坐在后台的滋味很不好受,角落里很安静,即使电子屏里会传出解说的声音和游戏的音效,但却让魏京觉得十分孤独。

  他格外清楚地意识到,能上场的选手只有四个人,而LOG现有的五名选手总要有一个人会被留下的。

  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无论周一鸣要说什么,总不会是方世杰退役,那一定就是有新人加入——自己的竞争对手又多了一个。

  “考虑到方世杰的身体状况,我们决定引进一名新的坦克位选手,这几天刚刚敲定了合同,明天他就会来我们俱乐部跟大家一起准备夏季赛的训练,大家最近已经跟他打过交道了,就是狼队的陆东阳,ID世界和平。”

  魏京:“……”

  第一场比赛前那个寸头的挑衅还历历在目,“方世杰”这三个字又唤醒了他们数日前站在KTV走廊的一场对话,刹那间他说不清自己是遭到了死去记忆的攻击,还是被电竞所谓的情怀给冲撞了泪腺,总之心里五味陈杂,不由得谴责自己方才那个竞争对手的想法实在是自私。

  他的视线迟缓地落在左前方,方世杰的后颈贴着宝蓝色的肌效贴,过去看过的比赛里一些不曾被注意的镜头像是电影的慢回放一般出现在眼前。

  魏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世杰的颈椎不好,已经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在今年上半年他还曾因为颈椎问题造成了场上的重大发挥失误,也曾因颈椎问题在去年的夏季赛有整整一个月未出现在比赛场上。

  那程野呢?

  他下意识地看向前面,程野被座椅挡得很严实,只能透过缝隙的车窗看到他映在上面的影子。

  随即魏京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他居然是在担心程野?

  怎么可能,他只会担心方世杰好吧。

  程野捞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有伤。

  自助烤肉吃了四个小时,众人卡着加钱的时间离开,方世杰喝了点酒,正热络地跟李英算着这一顿绝对吃回本了,店家准得赔死。

  简筝跟程野走在一块,俩人听起来正在讨论方才团队赛上LOG遭遇P1G时的打法有一些可以改进的配合问题。

  魏京走在最后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莫名烦躁起来。

  奇数就是这样,总有一个人是多余的。

  自己总是多余的。

  偶数也好不到哪去,魏京想,他也不太想跟狼队那个寸头一起走,说什么?下次1V1打爆你?简直中二爆表,尴尬到抠出一栋别墅好吧。

  这是张时回头喊他:“京京,我让司机把我的车开来了,一会我开车送你走。”

  魏京“哦”了一声,刚应下来就看见程野脚步一停。

  程野停了两步,自己走了两步,他们俩正好并排。

  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魏京皱起眉头看向程野。

  “一会去哪?”程野看着路,并没有与他对视,只是跟他并肩走着,“不回俱乐部?”

  魏京也转回头,目视前方:“为什么告诉你?”

  “跟时哥和教练请过假了,你去问他们。”魏京说,心里其实有点委屈。

  也没有什么实际的理由,但就是觉得自己和LOG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两拨,那四个人的关系变得很好,像个融洽的小团体,而自己则站在另一边。

  他好像在什么时候都是这样,跟家里人也不太熟,跟同学关系也没有很好,现在仍然是这样。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融入到一个团体里,总是自己觉得还没有很熟的时候,别人就已经打成一片了。

  “行啊,又不听队长的话了,你就这么喜欢跟我对着干?”程野说着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来,飞快地往魏京兜里塞了个东西。

  魏京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已经快步走到前头去了。

  他把东西从队服兜里掏出来,一根棒棒糖,柠檬味的。

  魏京本想把糖给程野扔回去,或者当着他的面扔在地上,再给人来一句“别总管我”,但举着糖的时候瞥见他手腕上还没撕下来的肌效贴,心里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把糖收进兜里,然后掏出手机给程野发了条微信:明天去看学校,今晚回家里住,交通方便。

  发完正要收起手机,微信一震。

  程野:知道了。

  程野:柠檬味喜欢吗,不喜欢我这还有别的,你可以自己来我兜里掏,很多。

  魏京:“……”

  他打字:谢谢,不需要。

  回程大家分了两队,一队做商务车回了俱乐部,魏京跟着张时坐上了他那辆SUV。

  魏京在副驾驶坐下,刚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听见张时问自己:“来LOG这些天感觉怎么样?”

  声音闷闷地敲打在耳膜上。

  打开音乐软件的手指一顿,他回答:“还行,挺好的。”

  “要是有什么问题或者困难可以说,你要是觉得跟程野不好意思,跟我或者一鸣,冯约说都可以,”张时发动了车子,SUV倒车的轨迹十分顺畅,“我可能问得多余……明天去学校,需要我陪你吗?”

  魏京看着车灯照亮了前方的空气,有一小片丁达尔效应里漂浮着灰尘,他摇摇头:“不多余,不用,谢谢,我自己就可以。”

  小少爷犯了别扭的劲,得知魏远不能陪自己后,干脆连司机都拒绝了,一门心思要自己坐地铁去。

  张时也看得出他心情不好,换作是别的选手高低得在车上来一番心理疏导,但魏京是老板他弟弟,碍于小少爷的身份,他思考片刻选择了闭嘴。

  毕竟工作上是跟魏远打交道的,魏京家里的情况他多少有些耳闻,虽说传言半真半假,但小少爷本身如此别扭地坐在自己身边就是最好的证据,印证了他们家复杂的育儿情况,自己作为旁人实在是不好插手,有些话没经历过的人说不到点子上,还不如不说让人舒服。

  xx的电话打来时魏京刚刚到家,鞋子还没换,语音通话的声音就想起来。

  他接了电话,甩掉运动鞋,光着脚在地上转了一圈才想起来上次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已经把旧拖鞋给扔掉了,新的还在衣柜里放着没拆,没想到身体还保持着拖鞋就放在门口的旧习惯,一时间愣了片刻才想着进屋去找鞋子。

  耳机里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比赛结束了?我看到你们第一,辛苦了。”

  魏京没开灯,摸黑在记忆中的位置掏出了鞋子,但包装袋很难撕,半天都没摸到开口,脚底的温度冰冷,比赛时南风知我意坐在后台的那种孤独感一股脑涌上来,他泄气地一屁股坐在床边,鼻尖一酸:“不辛苦,跟我又没什么关系,我就坐着看来着。”

  “你打了三场,还划伤了脸,怎么不辛苦?”xx说,“怎么了,小朋友心情不好?”

  魏京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于尖酸了。

  这些话自己想想可以,但xx,他跟自己经历的这些一切都没什么关系,没必要承受自己无缘无故的情绪,有些过了。

  他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今天是有点心情不太好,要不我们明天再聊好不好?我睡一觉就没事了。”

  “不好,”xx说,“我想听你说话,如果你心情不好就跟我说,没必要自己闷着。”

  魏京觉得自己的眼眶可能红了。

  眼前有点模糊。

  他自己消化惯了,没有尝试过依靠别人的感觉,总有些事会钻牛角尖,挤得头破血流,最终钻着钻着也就无所谓了。

  本以为自己可以无动于衷的,但听见这种话反而端不住了。

  “真不用,”他声音瓮声瓮气的,好不容易才保持住平时的语调,“就是一点小事,而且咱们俩的关系不适合说这些,太浪费你的时间了。”

  耳机里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问他:“咱们俩什么关系?”

  魏京“嗯”了一声,没反应过来,本能地说:“主播和大哥?”

  xx又沉默了一会,原本有些微妙的气氛似乎开始冻上了一层冰壳,在安静的空气中变得凝重起来。

  魏京思忖着自己说得好像是直白了些,大哥肯定不会高兴的,于是尝试着换了个说法来“破冰”:“那……那你想要什么关系……只要钱到位也不是不行的。”

  他本以为xx的想法是一些比较出格的东西……比如字母圈之类的?

  主人与狗的关系?

  那肯定得加钱。

  听起来似乎有些倦怠的嗓音再一次响起来,声音沙沙的:“那要是男朋友关系,得要多少钱?”

  魏京:“……啊?”

  ***

  LOG俱乐部,程野靠在宿舍窗边望着远处市中心的一片灯火通明。

  室内已经很黑了,他没开灯,布置被窗外的光照得影影绰绰的,拉长的人影落在对面的墙上。

  下场回到休息室的时候他就觉得魏京不对劲,这小孩心理多半是不大健康,稍微一看不住情绪就不对,高三的时候一门心思忙学习倒还好,这下在LOG可是跟心电图一样上上下下波澜起伏。

  他想关心,但作为程野的身份,对方并不会接受。

  魏京就像一头受伤又受惊的小兽,把接近自己的人一概当做敌人,顾不得舔舐伤口也要露出尖牙来恐吓威胁。

  程野觉得自己那根柠檬味棒棒糖多半已经被小孩扔进路上的某个垃圾桶里了。

  他想哄,那就只能用xx这个身份来哄,披上网络的皮,这个身份似乎格外的好用,魏京果然收起了小爪子,变得可怜巴巴起来。

  耳机里,魏京结结巴巴地声音传出来:“我……我……我……啊……那个……我听错了吗?”

  程野被他少有的慌张逗得发笑,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没有,我就是那个意思,你要跟我网恋吗,很甜的,我会哄你的那种?”

  “可是,可是,可是我……”魏京可是了半天,仿佛一时间患上了失语症,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发音的部位,“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我……我脾气也不好,你不知道的,我交朋友和陪你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我……我没有你之前看到的那么好……”

  就是这样,程野心里想。

  这小孩平时看起来骄傲高贵得不得了,跟谁也不亲近,其实那只是裹在他身上的一层伪装,像是荆棘,既拒绝别人又伤害自己,内里其实自负得可怕,一旦有什么跟他预想中不一样的事,他就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我们做了好几次了,”程野说,“语音做也算做,你还问过我的,记不记得?”

  “……嗯。”

  “你对我反应那么大,现在又要拒绝我?”程野继续说,他知道魏京其实在动摇,对付这种别扭的小孩就不能顺着他的话茬说,那些话茬都是反话,因为怕失望所以先提前说服自己的假话,“身体那么老实,真的不想跟哥哥试一下?”

  魏京:“……”

  xx这句话是压着嗓子说的。

  过去那些暧昧的小细节在这会偏偏跟珠子似的串成一串,一个接一个蹦出来,一个连着一个,密集得让他开始头昏脑涨,然后……

  身体就是莫名地又老实起来。

  魏京低头看着那一点布料,觉得自己就算是18岁是不是需求的也太多了,这还没点呢主动就着了?

  xx或许是等得久了,没有等到答复,轻声催促他:“宝贝?”

  魏京:“!”

  老实得很彻底了。

  他勾着裤腰以便于自己不会被勒得太难受,在珠子的攻击和xx低沉的声音里鬼使神差地听从了身体本能的反应。应了一声:“好。”

  这还不够,还偏偏加了一句:“哥哥,我好像又想要了……”

  话一说出来魏京自己都给麻得后颈汗毛根根竖起。

  太麻了,操,自助烤肉的酒一定是假酒。

  对,都是假酒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