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妄不再留手, 他将灵力灌入剑中,目光紧盯着石壁上的怪物,等着他过来给予致命一击。

  那东西不负所望, 一个跃起扑了过来。大张开的嘴里尖牙露出, 碰一下皮肤便能留下一道口子,他过大的动作越发显得面目狰狞。

  辛妄握着剑柄的手抬起, 将剑尖对准怪物,就像从前杀死猛兽那般坚定……

  一剑落空了。

  在他挥剑时, 山洞的石壁破开口子碎石崩落,形成一人高的门洞。洞外站着两位仙尊, 一白一青,相得益彰。

  白衣是敛尘, 他看清形势, 当即便出手拦下了辛妄,同时控制绳索将怪物绑缚。

  “师尊?”辛妄轻声唤了一句, 看着山洞外的敛尘,目光中流露出意外还有几分不解。

  “师尊!”一个弟子注意到山洞口一袭青衣仙尊, 惊喜喊了一声。

  几个少年闻言纷纷面露喜色,神经松懈下来——哪怕就那么一刻,也差点被伤到。好站在山洞口的两人都不是吃素的,隔空御物将怪物收拾干净。

  敛尘率先走进山洞里,他看沈栖霜昏昏沉沉靠在辛妄身上, 面色发白薄汗涔涔……

  只消一眼, 便知道这是病发了。

  他手指一动,变戏法一样取出带的药丸, 像从小喂药那般有些哄着。弯着腰, 一手扶在面颊上, 敛尘亲自将药放到沈栖霜嘴边。

  “乖,张嘴。”

  揽月峰峰主在弟子眼中一向不假辞色,最喜清静,素日里待人也是平平淡淡清凉如水,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敛尘如此温柔的一面。

  这震惊程度不亚于掌门绣花,师尊化神。众所周知,修仙界百年不曾有人飞升。

  弟子们目瞪口呆,辛妄只是看着药被喂入口。

  见沈栖霜神情好过些,辛妄也松口气。

  理智告诉他这没有任何不对,那是他们的师尊,又是长辈,从师兄小时候就在身边陪着照顾。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没有问题——但心底的一个声音偏偏唱反调,闹得他皱眉烦躁。

  但凡其他师兄弟留心两人的姿势,一眼就能看出猫腻,不说完整猜出来,至少也能看出冰山一角。

  好在有师弟。

  少年飞奔至青衣仙尊身旁,站在左侧卖乖,跑到右侧装可怜,直把他师尊弄的一个头两个大,同时也吸引了大部分目光。

  于是,众弟子看了长老,又看师弟。

  青色衣衫的是避雪仙尊,他实在被闹得烦不胜烦。见弟子没事甚至精力充沛,反手就给少年下了禁言咒,随后观察过满地的狼藉问:“你们谁能说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弟子们几乎是同时开口,他们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将所见所闻所感描述得淋漓尽致……一起讲话的后果就是避雪一句也没听清,恨不得给他们一起来个禁言咒。但毕竟不是他的弟子,他只能一句句问。

  敛尘听完,看着地上挣扎的魔物有些动容,“把人带上,我们一起回去。”

  弟子闻言纷纷帮忙,却又忍不住问,“他们还有救吗?”

  没人说话,两位仙尊走出山洞,此时洞外天光破晓,过了黑夜从一日之计。

  *

  来此的仙尊先是查看情况,他们发现屋里爬满了绿植,原本无害的植物学会了如何做一个杀手。屋里人或是死的无知无觉或是挣扎不了多久便失去生息。大多是这样,尤其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居多……

  整个夜里都为了收拾植物救人而劳心费力,等他们安置好活着的人,便去寻找造成这一切的凶手。

  敛尘和避雪赶来时,那魔已经被找出来,不存在以少制多的情况,在几人联手之下很快被打成重伤。

  他身上有魔气,不是人却保留着人的身体特征。不同于山洞里失去神智的半成品,他有思想有智慧,更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若是师爷在场或许能认出来,这是早就死了的卖花人。从当初案发有人将尸体打捞上来,到后来仵作验尸下定结论,随着案情进展抓住了凶手,他们将尸体安葬……这一切他都亲眼所见,可事实就是死人复活了。

  魔物身侧开出火红的花朵,颜色一如他嘴角流下的鲜血,艳丽地昭示着衰败。他年纪不大,看面相绝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反而有几分温柔,是能让人放下戒备的脸。

  “妖孽胆大妄为!竟敢对一镇的人下手。”仙尊斥责他的所作所为。

  他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若非他们贪财忘义,我又怎会成魔?我既已成了魔,又怎能不为自己报仇,血恨。”

  他的态度不见一丝悔恨,也完全不拿人命当回事 ——这激怒了仙尊。

  如今这镇上严重些十室九空,偏远的少有伤亡。

  一切都出自他的手笔,魔物自知罪无可赦,今日便是他的死期,他活不成了也不悔改。在仙尊落剑,当头斩下时,他脑海中闪过来镇上后发生的事……

  他年少便知道自己血统不纯,有朝一日或许会成为魔族。在他眼里那是异族会被同类排斥,仙门百家严防死守,一旦被发现只有抓走烧死的份。

  好在后来得到了花种,有人告诉他,这花可以抑制魔性。

  ——同时也能挣钱补贴生计。

  他四海为家,走到哪,花带到哪。但他不敢大批养花,太过耗费心血。

  来镇上卖花不出三天,他养的花就被一位富商看中。他带着银子心满意足离开了小镇,这花不仅能治病,也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因此,他冒出了一个想法。他花费时间请教有名的花匠,自己动手养出了新种,不需要魔族血脉也能种。

  他又回到了这个小镇,也永远留在了这里。

  新种子卖出去,他等着人来求问。没想到,比赞扬感谢更先来的是杀身之祸。

  不是一个人,他看见的只有一个。

  说了方法还是没能活。几个月之后,一场春雨冲刷泥土,他作为一只异族从土里爬出来……

  所有害他变成这样的人都该死,不知道是谁也没关系,宁错杀不放过,他发誓要让这些人体会到他的痛苦。

  杀戮一旦开始,永无终止。

  他终究还是顺从心意,将镇上的人不论好坏,一律清理干净,他也再回不去了。

  魔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就连开在身侧的花也不愿意再多看一眼。等意识消散,恨意也不复存在。

  *

  “师兄你看,他们能治吗?”敛尘请了擅长医术的师兄下山给怪物治病。

  怪物都被捆住以防伤人,原先带来时还在不断挣扎,现在却安静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敛尘心下觉得他们还有救。

  “我听闻半魔化魔,通常是经历了极为残酷的事,倘若心性坚定,便是成了魔族也有自我意识。若被击垮……”

  他摇摇头,结果就是治不了。

  “他们成了魔,又没有神智,一旦魔性占据身体,随时都是杀器。依我看,还是早点儿送上路,也好过被当做牲畜一般困着。”

  死亡和封印是魔族最好的归宿。

  敛尘看着变了样的人沉默许久,他说:“曾经大肆捕杀半魔,我也在列中。来到山上后,我问过师尊他为什么要救我,还收我为徒,教我修炼。

  他说,不论是半魔,魔族,亦或人都是生命,一样有资格行于世间,走于红尘。生成哪一族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但做什么事是我们能控制的。

  如果说祸害苍生的魔该死,他们被封印无可厚非,那没有害人的半魔理应继续活着。”

  “你看他们,血脉也不是他们的错,变成这样更并非本意。”敛尘指着一个十来岁的孩童,“我不知道怎么会有一个孩子,但他和小弟子一样大,原本只是孩子,他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无可救药?”

  他们怎么能相提并论?

  师兄坚持自己的想法,不能救。这不是人形的半魔,这是彻底的魔族且没有神智随时会伤人。

  何况当初一个预言就让仙门风声鹤唳。

  “我知道你不忍心,都交给师兄,我来处理。”

  “给我点时间吧,我想试试。”

  “我知道被放弃是什么感觉,也知道亲人离散的苦。若是没有师尊救我,他们今日也是我从前的下场……师兄,现在绑的是我。 ”

  师兄站在原地,别人就算了,敛尘是他看着长大。扪心自问,若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的是他师弟,他恐怕下不了手。

  *

  沈栖霜吃了药就犯困,睡醒后身边只看到辛妄一个人。他从迷茫到清醒,迅速反应过来坐起身问到:“师尊去哪了?那些怪物怎么处理?”

  “你放心,师尊在房间里休息,外面的事他们都处理好了。至于那些……兴许还有救,师尊的意思是先带回去试试能不能治好。”辛妄让他躺回去,“你不好好休息,才让人担心。”

  带回去?

  沈栖霜一听撑着胳膊坐起身,当下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去找敛尘商量。他不管有没有救,那些魔不能带回去。

  辛妄眼疾手快,再度伸出手用被子一裹眼神幽幽看他,“你要去哪儿,醒过来都不问我好不好。”

  沈栖霜听他这话,将人上下打量一遍也没看出哪不好,没病没灾没受伤,这要是说不好,也就脸色不好。

  “别闹,带我去找师尊。”

  “如果是为了那几个魔,还是别去了。”辛妄说:“师伯亲自来都没劝动,我看师尊已经定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丢丢≧v≦镇子的人数不太对劲,比我想的多了一个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