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也, 命也。半点不由人。

  初春时,皇帝偶感风寒。

  原本只是小病,谁知病来如山倒, 小小的风寒竟越来越严重, 始终不见好。开了几副方子,但没什么效果。问太医, 那些老头只会摇头,说去年大病伤了身, 龙体大不如前……

  皇帝在一次清醒时下旨,令沈栖霜监国, 又叫来心腹大臣委托辅政,兴许是知道自己不行了, 言语之中颇有些托孤的意味。

  皇帝不退位, 沈栖霜怎么可能登上皇位。

  这个结果,或者说这些结果, 早在来时他就该想到,事到临头说什么都来不及。

  屋檐下漏着雨,

  沈栖霜如寻常一般去探望皇帝,福禄打着伞跟在他身边,一路上顺通无比。

  自从皇帝病后,宫中死气沉沉。

  人人都清楚,现在沈栖霜就是无冕之王。一旦皇帝驾崩, 他是板上钉钉的君主, 宫中的新主人。没有人会违抗他的命令,沿途的宫人都自发跪拜。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迎他进门。

  “老奴参见殿下。”

  “起来吧, ”沈栖霜在他跪下前微微扶了一把, “父皇今天好些了吗?”

  “陛下还是老样子, 一直没醒。”老太监摇摇头,他跟着皇帝几十年,除去主仆还是有感情在里面。

  沈栖霜闻言没再多说,从老太监身边走过进了里屋。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开了窗也没散尽,他让人熄了香炉拿瓜果熏,自己则在皇帝身边坐下。

  药石无解,还有拖延的法子。

  这几天都是沈栖霜输送灵力维持皇帝的身体,他如往常般抬起手搭在皇帝腕间,指尖灵力涌动温养着血脉。

  可惜治标不治本,能续命却不能长久,总有一天灵力会失去用处,到时候才是真的无力回天。沈栖霜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分明皇位近在眼前,不需要他做这些多余,偏偏理智和感情不断拉锯又没能狠下心。

  过了会儿,他收回手,眼神错开之际似乎见皇帝手指动了下。

  皇帝已经睁开眼,躺在床上虚弱地看向他,“不必叫人,让他们都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沈栖霜叫伺候的宫人都去外面守着,自己挪近了些,“父皇你说。”

  “有一桩秘辛,你若继位需得知道。”

  沈栖霜静静等待下文,只听皇帝缓慢讲起,

  “**曾与神兽订立契约……”

  沈氏祖上机缘巧合与神兽定下契约,自此历代受神兽庇护得以维持百年基业。不过有条件,神兽只会为自己认可的人提供庇护,所以储君的人选很大程度上会参考神兽的意见。

  皇帝有所顾虑,想必……

  “它选择的不是我。”沈栖霜说出原因。

  皇帝皱着眉点头。

  他至今不曾立太子,往日杀伐果决的帝王犯了愁,几番犹豫摇摆不定,再三思虑究竟是做个闲散王爷好,还是随了沈栖霜的愿才好。

  哪怕不如意,却能一世安稳。

  “它在你弟弟那里,这件事我没告诉他……但你要清楚,天命所归。没有神兽的庇护,你该怎么办?”

  “没关系,”沈栖霜反过来安慰皇帝,“父皇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我认了。您好好休息,眼下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我的身体我清楚,”皇帝也不再劝,有些疲倦地挥手,“回去吧,不用守着。”

  沈栖霜默默退出宫殿,唤了宫人进去伺候。

  他在门口定定站了会儿,想起刚回宫的时候,曾在路上遇过一只幼猫……从77口中证实了这事他也不恼,反而笑了下,只是如雾般消失得快,走前轻轻说了句,“就是他了。”

  *

  沈青梧对捡回来的小东西一无所知,只当作普通的猫养,闲来无事便抱着顺毛,偶尔进宫看望郑氏也会带着,显得气质和善,很容易博得好感。

  郑氏看他不慌不慢的样子心里着急,趁着现下没人拉着沈青梧近前低声说:”皇帝病重,要是治不好该待如何?” ”母妃不急,我心里有数。”沈青梧神色犹疑看着她,”这事您给我交个底,跟您没关系吧?” ”跟我能有什么关系?”郑氏想也没想就否认。

  这反应安了沈青梧的心,

  他解释说:”父皇病得蹊跷,按理说不应如此,我怀疑有人下手。” ”你是说……”

  皇帝子嗣单薄,除了沈青梧和沈栖霜以外无子女,不是他们,那就是另一边。这是个大把柄,倘若真的是对方做的,别说继承皇位,怕是要处死。

  到时候帝位,不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郑氏脸上浮现出笑容,”若真是他们,无异于自取灭亡。”

  她在冷宫多年磋磨,早已不复当年美貌,不笑时容色尚且剩下三分,这一笑平白令人想到枯骨。

  沈青梧恍若未见,低头摸着小猫柔软的皮毛,”儿子担心。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皇后不像这般蠢钝的人……若是皇兄做的,怕是有所图谋。”

  “你的意思是?”

  “静观其变,已经让人去查了。”沈青梧说:“眼下弱势不要紧,来日方长,我等得起。”

  两人相视,各有心思。

  *

  月明人静,长忆宫只剩下守夜的宫人。福禄步履匆匆来到门外禀报,他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在晚上还是显得突兀。

  “殿下,大监求见。”

  闻言,沈栖霜睁开眼,眼神清明没有半点困倦。

  福禄守在门口,不知道两人聊了些什么。直到夜半,他打着哈欠送走大监,回来时殿内还是灯火通明,他站在门外回禀过,得到让他休息的命令,之后便去偏房守夜。

  主殿就剩下两人,福禄睡后沈栖霜对着一方香炉坐了整夜。翌日天微亮,睁眼就去了皇后宫中。

  “母后有什么要说?”

  沈栖霜来去足以避开所有人,他什么也没带,孤身来的。多少心里有数,这次过来不过问几句话就走。

  “嗯?”

  皇后才起身,宫人都支开了只好自己装点发髻,她举着凤钗步摇对着铜镜插进发间。

  “香炉,药草,人已经招了。”

  沈栖霜在一旁看着,言简意赅。

  皇后见瞒不过去也不再装作不知,她比谁都清楚给皇帝下药是多大的罪,尤其皇帝还是她的夫君。她没有惊慌,只是撇开视线不再看沈栖霜,说:“我没想害死陛下。”

  “母后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沈栖霜冷淡道:“儿臣只想知道,您要做什么?”

  那药草非凡品又难得,与香料混在一起就连太医都查不出,可见皇后心思有多深。

  “……你不用管,母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皇后走到他身边,头上的凤钗垂下一串流苏,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摇摆,珠粒碰撞会发出细微的脆响,但都不及瓷器破碎的声音那般清脆。

  沈栖霜生生捏碎了茶盏,

  皇后脸上的面具在这一刻出现裂痕,她猛然一惊,掰着沈栖霜握紧的手指,“快让母后看看,有没有伤到。”

  “这就是所谓的为我好?”

  沈栖霜张开手,手心一道明显的割伤刺痛了皇后的眼睛。她想让人进来治伤,没等叫人,沈栖霜抽回手,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往门外走。

  *

  三日后,

  沈栖霜带着圣旨上朝,旨意由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宣读。上面大概意思是由沈栖霜继位,沈青梧封瑜王,皇帝退位为太上皇,皇后尊为太后。

  满朝皆跪地叩首,听完圣旨内容一片哗然。

  皇帝还在病中,之前更交代了朝政之事,这个时候退位有些不寻常。

  有人猜测皇帝已经驾崩,不过是按而不发。

  辅政的几位大臣站在朝堂正前,他们双手持着玉板,即使心中都有疑虑,但没有一人站出来说话。在消息也没有确定之前,这些老狐狸不会轻易开口,无论是承认或是否定。他们秉持中庸之道,最会作壁上观。

  “还有什么要说的?”沈栖霜没有坐那个位置,他站在殿上面对众人,“如果没有,那便着手操办吧。”

  “臣有疑问,可否容臣去见见陛下?”

  “父皇尚未清醒,诸位大人不必打扰。”

  “敢问殿下,圣旨是从何而来?”

  “自然是父皇给的,难道你怀疑孤伪造圣旨?”

  沈栖霜以眼尾冷冷扫过去,问话的大臣立刻弯下腰道:“臣不敢。”

  这个时候宰辅才开口,他是皇帝挑出来的辅政之人,历经两朝,是老臣也是重臣,他的话极具有威信,“陛下当初令我等辅政,确实有传位与殿下的意思……如今匆匆定下,可是有什么变故,殿下何不告知?”

  “父皇自感抱恙,未雨绸缪。”

  沈栖霜抬手示意大监将圣旨拿给大臣传阅,待众人都看过后疑虑失了大半,上面的字迹确实是皇帝亲手所书。宰相率先行礼,随后满朝文武在带领下向新皇跪拜,山呼万岁。

  沈青梧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他同样顺从行礼,低下头时想到谋朝篡位乃是大逆不道,而他手中权力不够,兵马也不足以支撑。

  作者有话要说:

  勉强凑一点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