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私有月亮【完结】>第66章 相处

  谢知津一路沉默, 到家以后仍一言不发。

  他想发脾气,要不是顾虑着季声在旁边,估计早就一脚油门去拆了机场。

  季声倒是没说什么, 一回来就蹲在阳台上陪季多福玩新买的磨牙棒, 等季多福玩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才从阳台出来,悄无声息地给谢知津倒了一杯水。

  谢知津接过那杯水, 有一瞬间的晃神, 他听见季声说:“意料之中的事, 没什么好生气的。”

  “意料之中?”

  季声点了点头, 笑着在沙发上坐下, 说:“白誉家世显赫,又就是个利己主义者,这件事的罪名又可大可小, 他会在这种时候选择抛下国内的产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一点谢知津也知道,可他还是觉得愤怒,“可你的眼睛就是被他害的。”

  “所以才说, 我自认倒霉。”季声笑着, 声音温柔和缓, 却莫名坚定有力。

  谢知津缓缓地苦笑了一声, 心道果然。

  自己之前猜的果然没错。

  谢知津不知道忽然想起了什么, 竟略过这个话题又问季声:“你跟我说实话, 你和我提分手之前,白誉到底有没有找过你?”

  季声倒是没有想到谢知津会突然问这个,沉默了一下还是承认了, “他找过我, 他说喜欢你。”

  许是季声太过坦诚, 竟让谢知津有一瞬间的脱力。

  心口闷闷的不太舒服。

  他端起那杯温热的水喝了一口,等身体上的不适略微消下去一些才叹了口气,说:“怪我吗?那天我如果肯耐下性子来问一问你,或许就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说的是季声在医院同他提分手的那个晚上。

  在过去的许多个瞬间,谢知津曾不止一次地想要问一问季声:怪我吗?

  他畏畏缩缩不敢问出口,是生怕季声会说一个“怪”字。

  如今谢知津终于将这句话问出了口,可季声的回答却是模棱两可的,他淡淡地抿唇笑着,声线清润:“现在再说这些,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

  谢知津便失落地低下头,强撑着用平常的语气说:“没事,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谈不上怪你。”季声从沙发上起身,扶着沙发走到饮水机旁,也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又说:“过去的那些事情,我希望它们是真的过去了,逝者如斯夫么,别困在牛角尖里出不来。”

  那么多说多说不清的陈年恩怨,在季声嘴里,就只是孔老夫子的一句话。

  谢知津愣了一下,忽然就了悟了。

  季声就是在这时候叹了口气,笑着继续说:“如果谢董没有出事,那么禾信如今的损失也不会太大,你和白誉家世背景相仿,正因如此,所以你才会觉得无端愤怒。因为在你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助。”

  “但我和你立场不同,我从不畏惧强权,也永远不屑于与强权为伍,只要人活得清白干净,就永远有推倒重来的勇气。”

  季声就是这样的人,不怨怼也不憎恨,只要看得见着世上的公平与正义,就能够活得坦然而自若。

  他不是不怕强权,他是不把强权放在眼里。

  恍惚中是谢明洵过世的那个夜晚,季声站在别墅门口侧首说:人可以摔到,但不能爬不起来。

  谢知津就这样出神地想着季声的话,过了很久才缓缓地应了声:“你说的也不全对。”

  “哪里不对?”

  谢知津啜着那杯温热的水,目光在季声身上游转了一个来回,“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才是我最无助的时候。”

  季声眉心一蹙:“我在和你说正事。”

  “我也在和你说正事。”

  谢知津笑着低头抿了一口谁,唇纹印在玻璃杯的杯沿上,如同在清净白瓷上落下一吻……

  他心里想:是因为有你在我面前,我才不会沦为与白誉一般的强权泥淖。

  月迷津渡。

  ——

  与白誉的官司就这样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任凭他们再怎样义愤填膺,都难以把白誉从国外揪回来。

  谢知津颓了两天,总算在季声的劝说下回公司上班了。

  禾信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曾经让黎江市的无数人梦寐以求。

  经此一遭,人们只会感慨一句: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

  在谢明洵的积威与庞大的产业链条下,这座公司仍然踉踉跄跄地运转着。

  但即便如此,禾信上上下下也还有不少问题,如今谢明洵又已经过世,股东会和董事会都有一堆事情等着谢知津去处理。

  谢知津每天都公司家里两头跑,也就半个月,整个人就又瘦了一圈儿。

  季声不用再担心白誉的报复,不日也重新回到电视台上班。

  但谢知津还是不放心季声一个人去单位,每每都要亲自开车接送,贴心到电视台里都有了些流言,说季主播可能谈了个有钱的女朋友。

  开迈巴赫呢。

  这要是放在从前,季声多半要冷着脸解释一番,又或者警告谢知津以后不许再来接自己。

  但这次他却罕见地没有多说什么,就任凭谢知津接他上下班,除了不再让谢知津洗他的内裤,其余的一切都好。

  他们和谐地找不出一丝龃龉,就像真的如同季声所说——过去的那些事情,就真的过去了。

  这段日子里,谢知津与季声之间总有些舍不掉的牵绊,比如那首每晚都会被准时弹奏的钢琴曲。

  谢知津怕季声再做噩梦,又舍不得他吃安眠药,便在洗漱完之后让他卧室躺着,然后自己坐到钢琴前,用哆啦咪发同他说晚安。

  曾经张扬跋扈、不可一世的人,也终于对着琴键吐露自己的款款深情。

  就像是他本就可以一往情深,只是一不小心被扳手敲碎了梦想,所以才会误入歧途。

  泰戈尔说:不要试图填满生命的空白,因为音乐就在那空白深处。

  琴音伴耳,季声果真没有再做过噩梦。

  晚安,谢知津。

  他们彼此生命里残缺的、空白的,曾经以为永远都不可弥补的,都在一个又一个寂静安静的夜晚,被舒缓的钢琴声一一填平。

  可没人比他们自己清楚,现在的这种状态注定要有结束的一天。

  因为可以预见结局,所以才愿意给彼此多留一些周全的时间。

  谢知津的病还没有好。

  他虽然还在吃药,但身体的不适都已经几乎没有了,正常得看不出一丝端倪。

  他会好,那么季声就会走。

  眼前只不过是季声在兑现给谢知津的承诺。

  一切都在缓缓复苏,一切也都在走向更快地消亡。

  这天是周末,谢知津在公司处理了一些事情,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擦黑了。

  他记挂着季声还没有吃饭,换了鞋就往厨房钻。

  下一秒就愣住了。

  锅里有米饭,空气炸锅里还烤着两根火腿肠。

  家里来人了?

  谢知津狐疑地回头往客厅里看了一眼,没看见季声,只有季多福趴在沙发边上晚磨牙棒。

  “季多福,你爸爸呢?”

  季多福没理谢知津。

  谢知津只好自己去找季声,他原本以为季声在屋里睡觉,所以还特意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谁知卧室和书房里竟都没有人。

  季声不在?

  谢知津下意识觉得不可能,以季声现在的状态,出门必须要带导盲犬。

  “我本来想煎个蛋。”

  还没等谢知津找到手机给季声打电话,西侧卧室的门就开了。

  季声倚在门框边,笑着说:“但是失败了,冰箱里只剩烤肠了,你尝尝能不能吃。”

  即便季声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谢知津还是一脸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做的?”

  季声点头。

  “米饭也是你蒸的?”

  或许是质疑的语气太过明显,所以谢知津很快就看到季声的脸色黑了一下,季声蹙着眉,略有些迷茫的样子,“真的很失败吗……”

  呸。

  谢知津急忙改口:“你吃了吗?”

  季声又笑了一下,语气很温和:“吃过了,你吃吧。”

  谢知津二话不说,转过头就要去厨房里自己盛米饭,准备以此证明季声的厨艺首秀绝对非常成功。

  谁知倚在门框边上的季声竟又冲着他的背影来了一句:“谢知津,吃完饭可以教我弹钢琴吗?”

  谢知津回过头看他。

  男人眉目清俊,神态稀松平常。

  谢知津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了句“好”,可等到他端着米饭坐在餐桌前的时候却已经笑都笑不出来。

  不是米饭不好吃。

  相反,季声第一次下厨蒸出来的这锅米饭,软硬适中,入口甘甜,实在是很成功。

  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季声一个双目失明的人,蒸出这样一锅米饭要花费多少功夫?

  淘米、添水、控制时长,甚至还要尽善尽美地烤两根火腿肠……

  谢知津味同嚼蜡地吃着那碗米饭,吃着吃着就红了眼。

  经过了这么多事,发生了这么多转变,他实在已经很明白季声。

  明白季声的孤傲,明白季声的善良,明白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一件事——谢知津,我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

  他想让他放心。

  谢知津其实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能留季声到今天,不过是仗着自己那随时都可能会发作的病。

  季声留下来了,他的病再也没有发作过。

  健健康康,无病无恙。

  所以……

  季声是真的要走了吗?

  谢知津放下碗,推开西侧卧室的门唤他:“季声,我来教你弹钢琴。”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