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时分, 连云山间的灯火渐次熄灭,只余下满山奇花异草发出幽幽光点。

  坐落于主峰山麓的藏书阁高可参星,乃是一栋九层的危楼。

  雒洵初入云华门时就被告诫, 唯有藏书阁及门主寝宫不得随意靠近, 也唯有此处安排了值夜弟子昼夜巡逻。想必楼内必定存有云华门的重要机密, 不可让外人窥视。

  现下整座山脉都陷入沉睡,而藏书阁门前脚步声却不曾停歇。弟子们手提灯笼, 将任何一处角落都细致地看过, 可谓守得密不透风。

  寂静夜里,一切轻微的响动都显得刺耳。弟子们已看守了数个时辰, 除了偶尔前来翻阅书籍的本派弟子,并未发现异样, 正是放松警惕的时候。

  倏然, 临近书阁的月桂树林内,传来树枝断裂的咔嚓声, 又叫这些忙于打盹的人清醒过来。

  然而下一刻弟子们的身影闪现在声源处,却只有落叶飒飒, 林内空无一人。

  “这藏书阁果然有猫腻,就算是门派机密在此, 把守的人数已经超出了常理。”不远处的山丘上,雒洵与沐雪并肩立在一株百年老枫之上, 藏匿于宽叶后小声交谈。

  沐雪道:“合你我之力,不知能否将他们无声无息地解决。”

  雒洵摇摇头:“冒然行动恐生变数。”

  沐雪急得直跺脚,震得枫叶簌簌而下,直到老枫摇动树枝表示不满, 他才按捺住情绪:“那你说怎么办, 霜铭的伤不能拖下去了, 必须尽快查出堕仙的去向,从他手里夺回部分神魂碎片。”

  真是服了这一根筋,成天只知道干架的上古灵鸟。

  雒洵无奈地白沐雪一眼:“依你所言,陆掌门在山腰里失去了踪迹,说明那里应该有密道可以通往藏书阁深处。且云华门放心这些普通弟子自由来去,那么我们要找的书卷,定然要借由特殊的途径才能寻到。”

  “你这小子在这方面心眼可真细腻……”沐雪小声嘀咕几句,纵身跃下山丘,落入一片花草荧光中。

  雒洵紧跟着他落入花海里,马上被遍地萤火晃得眼前花白,花叶下的泥土被光芒覆盖,视物都成问题,更别提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到密道。

  显然,不是他一个人觉得这片繁花碍事。

  沐雪翻找了半晌,忽然停下动作,弹指燃起一簇幽蓝小火花:“这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过是雕虫小技,烧了便是。”

  “且慢!”雒洵扶额道,“你放火烧山,若是把修士们都引来,还怎么寻密道阵眼?”

  沐雪担忧凌霜铭的状况,早就没了最后的耐心,斥责道:“霜铭平素没有亏待过你,现下我们将他一个人丢在洞府内,即便你的阵法真能阻挡偷袭之人,谁能保证他还能坚持到我们返回?”

  雒洵亦在心里压了一团火,睨视沐雪的眼眸里杀意四伏。

  他何尝不想快些取回凌霜铭的神魂,只是在这紧要关头,更应避免节外生技。如果这只冰凰当真要给他惹麻烦,就算是师尊的剑灵,也不如一剑杀了来得更快。

  不过看在凌霜铭的面子上,雒洵还是留了一丝情面:“先让我以灵力一观此地,如果不能寻到阵眼,再做其他打算。”

  说着他半跪下来,一手撑住地面,玄奇的灵力波动自他掌心处向四周扩散,不多时就覆盖了方圆数里的地界。

  沐雪嗤笑一声,似乎觉得雒洵此举不过是徒劳,但还是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看他施展术法。

  过了片刻,灵力如退潮似的返回雒洵掌心,他默然起身拍去袖袍沾染的泥土,眉宇又凝重几分。

  “这花海的灵植看似分布随意,实则暗藏了阵法。共有八处卦象,分别对应开、休、生、伤、杜、景、惊、死这八门……”

  沐雪不曾精研五行八卦阵,听雒洵报出这一串门,不禁头疼起来:“你只需说破阵方法即可。”

  雒洵又仔细看过阵法分布,也面露难色:“这阵法的卦象竟会随时变迁,若想找出生门,就要确定阵眼所在,接着将八门归位方可传送入藏书阁内。”

  “等你细细琢磨着破了此阵,只怕你师尊都凉透了。”沐雪毫不客气地吐槽道,“不如一把火将这里连同阵眼一起摧毁,至于那些云华门弟子,谁敢拦着我便将他们都宰了。”

  这是名门正派的护山圣兽该说的话吗?雒洵乜斜沐雪一眼,像是重新认识了这只灵凰。

  不过他并未再提出反对,甚至从储物戒里掏出袋天阶灵石递予沐雪:“就按照你说的,动手。”

  “唯有在出手阔绰这点上,你比霜铭强多了。”沐雪掂量一下灵石的重量,看向雒洵的眼神缓和了不少。

  得了便宜的沐雪,干劲十足地屈指弹出一道火焰,无边花海顷刻被幽蓝火光笼罩。雒洵则御剑守在高空凝神戒备,阵眼一旦被毁,布下阵法的人定会有所察觉,到时免不了场硬仗。

  为了凌霜铭,他不介意与上仙界的正道对立。他身负的血统,早已注定会有被人魔两道围剿的一天。

  然而半柱香过去,连神魂都能焚毁的冥火依旧在无声地燃烧。花海上空只有阵阵夜风拂过,卷起冥火带来的冰棱,半个云华门弟子的影子都没看到。

  雒洵渐渐感到不对:“这花海似乎根本烧不尽,冥火无法蔓延到土壤之上。”

  沐雪闻言挥袖撤去火炎,待花丛中霜雾散去,他眼角抽搐一下:“怎会……人界竟有我的九幽冥火无法烧毁之物?”

  雒洵从飞剑上跳下来,目光沉沉地看着摇曳的繁花。

  过了半晌,他劈手释放出一道剑气,附近的灵植皆七根断开。但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断裂的枝干又抽出新的嫩芽,很快便迎风开出艳丽的花。

  “看来要想摧毁花海是行不通了,就算烧断它的根茎,照样会在瞬间重新生长起来。只怕催动此阵的阵眼,并不在花海,而是被设在了传送阵的另一头。”

  沐雪最后的耐心也被耗空,看向连云山主殿的霜白眸子里凶光毕露:“陆聆渊这老东西还真是狡兔三窟,不如你杀入藏书阁寻找线索,我则放火烧了他的寝宫,就不信陆聆渊不肯招出堕仙灵体所在。”

  雒洵在心底默默扶额,但仔细想来,沐雪此举不过是关心则乱,却颇有几分道理。

  凌霜铭还能撑多久已是未知数,他怎好放任师尊性命流逝,自己还在这里慢悠悠地寻访线索。

  “好,就这么做……”

  雒洵还未说完,眼前的花海忽然无风自动,两道人影于漫天飞红中,闪现与他面前。

  其中一人绯衣似火,另外那位则一袭藕色长裙,纤尘不染。

  雒洵刚想拉着沐雪走远些,成镜影已眼尖看了过来:“那不是雒师侄和灵凰大人。师侄大半夜不陪着你家师尊,怎么跑来这危险的地方乱晃?这里可不是小孩子耍闹的好去处呀。”

  麻烦真是接踵而至,雒洵心里焦急,表面上也只好领着沐雪过去打个招呼。

  成镜影对雒洵写在脸上的不耐视而不见,指着站在身旁的仙姝说:“这位仙子的名号雒师侄也听说过,流商宗韵遥音韵宗主。”

  听到耳熟的名字,雒洵才多看了那位女修一眼。

  据说这位流商宗主曾是上仙界公认的第一美人,只见她杏眼光泽潋滟,如云鬓发上点缀几点星花,在晚风中藕色衣裙似芙蓉绽开,飘动的步摇在月色下泛起朦胧微光,果然是清雅绝尘。

  可惜,比起他的师尊,还是逊色三分。

  在雒洵打量她时,韵遥音也看向雒洵,明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也无甚好意。“原来这就是雒师侄,茗烟师妹已经同我说过你的事迹了。玉清派门下果然都是一表人才,令人艳羡不已。”

  虽然话语极尽嘲讽之意,可韵遥音嗓音清灵,若环佩叮当,再难听的话经她嘴里说出都悦耳起来。

  雒洵立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意思就是张兰止的死她已知晓,以后必会从雒洵这里讨个说话。

  但不知为何,成镜影听着,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在。

  雒洵的视线在她俩人之间徘徊半晌,恍然大悟。

  原来张兰止说的负心汉,是这位风流师伯,那自家师尊岂不是给成镜影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早闻玉清派林祖师风华绝代,后辈自然也都不是池中之勿,成公子你说呢?”韵遥音回眸瞥一眼默不作声的成镜影,特意将“公子”二字咬得极重。

  成镜影一改平时的舌灿莲花,沉默片刻才说:“韵宗主谬赞了,眼下还是办正事要紧。”

  雒洵与沐雪对视一眼,问道:“两位前辈来此何事,晚辈或许可以帮上忙。”

  成镜影倒是毫不避讳:“韵宗主非要凌师弟担上条人命,我来此是为了向她证明,咱们玉清派从不残害无辜。”

  “成公子,你说到了这里就可证明,是陆掌门操纵鬼修行凶。现在我已经跟你来了,该换你拿出证据了罢。”韵遥音素手拨动腰间的玉笛,大有成镜影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大打出手的架势。

  成镜影眼眸点过韵遥音执笛的玉指,非但没有被这话激怒,反而愈发笑得温和:“韵宗主不是也看出来这里的阵法了吗?你我合力过了此阵,真相为何自有分晓。”

  雒洵凤目掠过惊喜:“成师伯知道如何破阵?”

  谁料成镜影耸耸肩,莞尔一笑:“不知道,否则我怎好劳驾韵宗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