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A市正式转凉, 第一次月考结束,学校一系列措施取得不错的成果——指白卷数量大大减少,可喜可贺。

  平时分制度推行到全高中部, 但教学改革暂时只在高三试点, 因此高一高二成效不显, 只有高三年级各科平均分大幅度提高。

  迟鹭听着系统机械的积分累计播报,抬手推了一下眼镜。

  “累了?”

  司空御半趴在书桌上, 中性笔在草稿纸上无聊点着, 瞥见迟鹭的动作,敏感地回头问。

  迟鹭平静的把他那点小心思摁回去:“我不累, 可以继续。”

  司空御垮着脸, 用下巴抵住手肘。

  “不学了,你回去吧,我家马上破产, 付不起你工资。”

  迟鹭嗓音淡淡:“我不要工资, 同学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司空御咬牙切齿憋了半天, “这书我不读了, 明天就退学,你走。”

  大少爷其实有颗很聪明的小脑瓜, 毕竟是未来的龙傲天, 学东西速度很快。

  月考前的临时抱佛脚让他吃到了一点甜头, 总分直飚三百, 年级排名比预想中的差一些, 因为大家都在抱佛脚,于是他的挣扎显得微不足道, 但总共还是消减了九分的平时分账单。

  还剩下十三分。

  司空御对着平时分制度仔细研究了半夜, 总算找到漏洞——班级后面公示栏每周张贴的优秀作业, 能加一分!

  除却基本科目六门,圣兰德每周还有时政课一节,财经课一节,市场分析一节,书面作业总共九科,这还不拿捏住!

  “是你自己说,要跟我交流学习的。”

  司空御懒得理,拿后脑勺对着他。

  我那是想学习吗?我那是馋你作业!你个榆木脑袋!

  月考过后就是清算期,但清算之前还有三天月假,假期作业就是他逆风翻盘的指望。

  迟鹭是公示栏常驻选手,司空御好不容易把他骗来家里写作业,这傻逼倒好,把作业本往两人面前一摊,真的开始“交流学习”,碰到司空御不懂的,还认真地想教会他。

  你看我想学吗?

  司空御抓了一把前额发,索性直接问:“你什么时候做完?”

  迟鹭低头在试卷上填上名字,“我作业没带全,晚上回去再补。”

  司空御:“……”

  合着我白努力了是吧?

  他说:“你走,司空家不欢迎忘带作业的人。”

  迟鹭:“可是爷爷让我留下吃晚饭。”

  受司空妍之托,他最近常来探望老爷子,来的次数多了,自然熟络起来,迟鹭谈吐得宜,棋艺还不错,是最受老人家欢迎的那一类孩子。

  这不,连爷爷都开始叫上了。

  司空御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去。

  玫瑰不知何时凑过来,转悠两圈,灵活地跳到迟鹭的膝上。

  “……要学你自己学,我去歇会儿。”司空御没好气地拎住玫瑰的后脖颈,小声嘟囔:“乱跳什么,爹在这儿呢……你是司空家的血脉,不许认贼作父……”

  司空御抱着玫瑰,把自己砸进柔软的大床里。

  迟鹭单手抵着额头,注视着司空御细碎的金发扬起又落下,忽而问:“为什么不染回来?染回来你就不用扣这二十分。”

  司空御没说话,脸埋在柔软的床铺里,小动物似的左右蹭蹭。

  虽然没说理由,但肢体上的抗拒足以说明一切,估计是跟第一次见面的那双球鞋一样,有着某种特殊意义。

  迟鹭手指舒展,碰到搁在旁边的手机,默不作声地摩挲了两下。

  微信聊天记录里躺着昨晚私家侦探给他发的消息,是两年前司空泰夫妇离婚的小道新闻,因为司空家动作快并未掀起太大波澜,但这在豪门之中早已不是什么秘闻,只是未曾公开而已。

  他知道司空泰在国外发展,还奇怪来司空家这么多次,怎么从来没碰见过司空御的母亲。

  原来是离婚了。

  观司空御的态度,这其中必定有隐情,只是眼下他们的关系,还没有深切到能谈论这些的地步。

  迟鹭只能装作不知。

  司空御赖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期间邵子濯发信息过来哭诉,说他没能成功赎回他的小摩托。

  巴啦啦小魔仙A市分仙:【心痛痛,妍姐说再想要回我的摩托,要收利息,期中考平均分七十分!延后一场考试加十分,满分封顶。】

  司空御早有预料,凭他那欺骗记忆法,能拿回来就怪了。

  他懒洋洋打字:【早说让你重新定制,你非不听。】

  巴啦啦小魔仙A市分仙:【我觉得我还是有进步的。】

  酷盖:【是有一点,多做做梦可能会更多。】

  巴啦啦小魔仙A市分仙:【……别挤兑我,我下定决心要努力了,明天开始上家教课,我爸找的,据说非常有经验,一月之内,必定让你们刮目相看。】

  又闲聊两句,司空御结束话题,手指百无聊赖地翻了两页,撞进自己朋友圈枯红玫瑰的背景图里,鬼使神差定住目光。

  他现在整个微信都充斥着一股与他本人气质不符的氛围,头像也就罢了,毕竟是照着他画的,可这背景图真是怎么看怎么文艺。

  当时觉得好看,没想太多,现在越琢磨越不对劲。

  邵子濯说得对,这确实不是酷盖该用的背景图。

  司空御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关键字:帅气男生微信背景。

  浏览半个小时,他瘫着脸关闭网页。

  谁要自拍啊!老子要帅气男生用的、那种酷酷的、冷淡又不失意境的背景!

  司空御强忍着不耐,换了几个关键词搜索,看了又看,在八百米厚的滤镜衬托下,迟鹭的玫瑰夕阳显得好看又真实。

  ……不换了。

  大不了改天让迟鹭拍一张,反正他拍照好看。

  司空御忽然想起迟鹭要的玫瑰根茎,魏叔早前备好了,妥帖封存着,但他一直忘带去学校,正好今天迟鹭在,让他自己带回去。

  “你的玫瑰——”

  迟鹭没有写作业,也没有刷题,他正抬头看着窗外,指节抵在流畅的下颌线边,头顺着支撑微微□□,从司空御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有些涣散的余光,很难分辨他的视线究竟是落在近在咫尺的窗台玫瑰上,还是更远处连绵不绝的风景。

  又来了。

  那种跟整个世界都不太兼容的孤独感。

  他就像摆在路边的一幅画,或者一只精美的人偶,无喜无悲,浑身上下最有活力的大概就是那双眼睛,时不时的注视令他看起来勉强尚存着几分好奇与探寻。

  可人偶在橱窗里呆着,它不会试图融入人群,行人也不会邀请它走出那扇玻璃门,它更像一个记录者,沉默地隐匿在黑暗中,记录着行人或者自己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一生,等时机恰当,便会安然平静地变成残破品,大约它诞生的意义,就是为了这一刻。

  完成职责后坦然离开,寥寥几言就能描绘这只人偶的一生。

  迟鹭在看窗外的风景,司空御在看迟鹭。

  很难追溯那股诡异的冲动从何而来,但有那么一刹那,司空御特别想把迟鹭的脸掰回来,跟他说别看了,看我。

  谁把你丢进了橱窗里?

  要跟我回家吗?

  司空家有很多钱,大少爷可以把这只人偶买下来。

  如果人偶喜欢呆在橱窗里的话,他可以把橱窗也买下来。

  ……

  司空御怀揣着莫名其妙的情绪,在床上坐了会儿。

  他突然想起什么,赤脚下床,到房间自带的小客厅里翻找了一阵。

  迟鹭坐在窗前,没注意司空御的动静。等反应过来时,唇边被抵了一颗糖。

  硬糖,拇指指节大小,司空御就差没掰开他的牙往里塞。

  “……吃啊,你不是爱吃糖吗?”

  司空御站立着,眉心皱起,修剪得宜的眉毛像两把小裁刀,仿佛迟鹭敢露出一点不情愿的神色,那两把小裁刀就会贴上他的脖颈动脉。

  “……”

  迟鹭茫然地张嘴,咬住糖果。

  硬糖外有一层糖霜,很甜,牙齿轻易将外壳碾磨开,内馅携带着清甜的果味儿充斥口腔。

  “……草莓味儿?”他有点回过神来,迟疑着问。

  司空御不吭声,又低头剥开一颗。

  又是草莓味。

  迟鹭嘴一张,还没来得及说话,第三颗递上来了。

  还是草莓味。

  第四颗蓄势待发时,迟鹭抓了司空御的手腕,细细地将嘴里的糖渣咽下去,开口道:“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司空御狠狠拧了一下眉,似乎在责怪迟鹭不识抬举,可嘴唇翕合半晌,最终还是不虞地闭上了,什么都没说。

  他满脸不高兴,“好吃吗?”

  迟鹭难以承接他的脑回路,斟酌着道:“……还不错。”

  “不错?你还挺挑。”司空御嗤了一声,“这是我妈过年从国外给我寄的,专门定制的,我都没舍得吃,你还挑三拣四。”

  迟鹭当即改口:“从未品尝过如此珍馐美味。”

  司空御:“……”

  司空御明显感觉到扣在手腕上那只手稍稍用了些劲,又很快放松,似乎是个下意识忍耐的肢体动作。

  他合理怀疑迟鹭在忍笑。

  再抬眼,迟鹭已经蜷回手指,面不改色地问:“所以,到底怎么了?”

  司空御欲言又止地张张嘴唇,空闲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去捏后颈,他情绪起伏时总喜欢抓些什么,最常光顾的地方是头发,但别的地方也经常遭遇魔爪。

  “……没怎么。”好半晌,他憋出一张臭脸,把精装糖果盒子往迟鹭面前一搁,“你要喜欢吃,都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迟鹭了然地挑起眉,露出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司空御为什么觉得一盒糖能收买他,但大少爷难得如此纡尊降贵,必定有所求。

  他不假思索:“抄作业?”

  司空御瞬间面无表情:“……我这么肤浅?”

  迟鹭:“那是什么?”

  司空御:“……”

  你问我,我问谁。

  他就是觉得,想让对方高兴一点就眼巴巴喂糖的举动,特矫情,他可没有迟鹭那样的脸皮,张嘴就能坦然地说我哄哄你。

  这傻逼还问。

  不知道先欠着啊。

  司空御开始揪头发。

  迟鹭眼睁睁看着服帖的金发变成桀骜不驯的模样,还翘起几撮,就在他快要把这幅画面记下来时,司空御眉头紧锁地开了口。

  “教我……做作业。”

  迟鹭:“……”

  他好像幻听了,不会是绝症吧。

  司空御自顾自咂摸一阵,还觉得这理由简直完美,“我姑姑说,如果不把头发染回来,每个月扣我二十分,你得教我做作业补分,不然我肯定天天留堂天天扫厕所,不是你说的?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空气陷入安静。

  好片刻,迟鹭眉尾缓慢地扬起来,注视着司空御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他当然能听出这是托词,不过不重要。

  教做作业,这可是他亲口说的。

  迟鹭随手把一张试卷勾过来,摊在桌面上,指节清脆地点了两下。

  他颇为认真地朝司空御看去,“从哪里讲起?”

  司空御被冲昏了的大脑猛然反应过来。

  大少爷表情开始凝重。

  焯。

  *

  用过晚饭,司空御送迟鹭出门。

  迟鹭婉拒了老爷子派车送的好意,他住处附近都是巷子,不好开车,走大道要半个多小时,抄近路回去反倒更快。

  司空御被数学题折磨了一个下午,现在还蔫巴巴的,走路都趿着鞋跟。

  送到大门口,迟鹭勾着书包肩带,“就到这里吧。”

  司空御瞬间来了精神,“好走,不送。”

  仿佛在送什么瘟神。

  迟鹭忽略他的抗拒,站在路灯下,略微思忖片刻。

  “下周我要搬去学校宿舍,宿舍离这里远,再教你做作业,可能不太方便。”

  司空御被他的话吸引注意,微微皱起眉,“你要住宿舍?”

  圣兰德一直备有学生宿舍,不过学生们大部分走读,学生宿舍也就形同虚设,只有少部分家在外地的学生住在里面。

  迟鹭早前不愿意住宿舍,是担心宿舍有宵禁影响兼职,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有这方便的顾虑,以圣兰德宽松的时间表,根本无法限制学子出入,毕竟总不能把他们晚上和周末都关在学校里。

  况且圣兰德定位是贵族学院,平日里学校建筑和基础设施都远比普通高中优良,宿舍也不遑多让,两人间,带书桌,独立卫浴,比迟鹭租住的那间出租屋都好。

  只可惜出租屋不能退租,他需要一个存放闲置物品和假期落脚的固定居所,否则把租房的费用去掉,那份咖啡店的兼职就能辞了。

  “嗯。”迟鹭道:“大概下周,学校会开放晚自修教室,不强迫,但是以后住校的学生肯定会越来越多,我想问,你……”

  司空御倏地抬眼,满脸警惕。

  迟鹭停顿一下,顶着司空御威胁的目光顽强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住校?”

  司空御:“……”

  我疯了吧?

  放着带花园的大宅子不住,去住宿舍。

  你长得挺美,想得也挺美啊。

  迟鹭:“一起住校的话,我就有更多时间辅导你的作业……”

  司空御:“我不学了。”

  迟鹭目光淡淡地下垂:“……我收了你的糖,就要对你负责。”

  司空御摆出欠钱臭脸:“付我钱吧。”

  迟鹭脸不红心不跳,“我没钱。”

  “……”

  没钱你还骄傲了!

  “不住。”司空御横眉冷对,可能觉得迟鹭一天天在想屁吃,走远了还不忘停下来,回头补充,“傻逼才住。”

  他踩着鞋跟,怒冲冲地走了。

  *

  周一升旗仪式,司空御在台下听司空妍鼓动学生入住学生宿舍的演讲,又忍不住嫌弃,“傻逼才住。”

  邵子濯回过头,附和:“高三年级住在高层,天天爬五六楼,我听说男生宿舍还闹鬼,真是傻逼才给自己找罪受。”

  升旗仪式队列按身高排,迟鹭作为学生会主席,在主席台旁边准备演讲,最高的不在,队伍末就是司空御和邵子濯的天下。

  司空御:“……闹鬼?”

  邵子濯堪称圣兰德交际花,谁都能说上两句话,全校的小道消息在他这里都有备份,司空妍上周提了两句校舍,隔天校舍的所有传闻就被他集齐了,“据说,当年有个学生压力过大,跳楼身亡了,哪个宿舍来着?好像是……504……后来同学们都不敢去五楼,连四楼都空着,大家申请住宿的时候,都会特意跟老师申请住一楼,一楼不行住二楼,反正越往上,晚上越能清晰地听到一些诡异的动静。”

  司空御换了个姿势,舒展出去一条长腿,“这也信?咱们圣兰德,像是能压力大的样子吗?”

  “……有道理。”邵子濯反应过来,又道:“不过有怪动静肯定是真的,你不知道吧,我们高中部这里原先是一片乱葬岗,阴气重的很,不然为什么学校取消晚自修,肯定是入夜有什么不对劲。”

  “十个学校九个建在乱葬岗上。”司空御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还有,我们圣兰德,有过晚自修吗?”

  邵子濯:“……”

  圣兰德从建校之初,就没有强制性晚自修,它的定位跟普通高中不一样,哪怕如今迟鹭跟司空妍大刀阔斧地改革,也没有强求学生晚自习,只是开放教室,让想自习的学生有地方呆而已。

  体育课从一周三节缩短为一周一节,可时政财经等课依然存在,这些是这所学校建立的初心,他们在尽力维护。

  邵子濯沉默了一会儿,还想分享点什么,等他再把头扭过来,队伍末尾戴着红袖章维持纪律的学生会成员向他发射了警告的视线。

  “同学。”那位红袖章走过来,低声提醒:“我盯你们很久了,不要再窃窃私语,否则我会记名扣分。”

  “……”邵子濯朝他扬起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政教处抓仪容仪表抓得严,不过两三周,学生们都规规矩矩穿上学校制服,一眼望去,一水儿白衬衫黑长裤。

  屈服在600分淫威之下,连慕容雯都把绿毛染了回来,除了“个别”硬骨头,大多稀奇古怪的发色都已经恢复正常。

  余光瞥着红袖章走远,邵子濯忍不住感慨:“我们圣兰德,越来越像个学校了。”

  司空御:“……”

  不然呢?

  *

  晚九点,迟鹭搬进宿舍,整理好东西,他取出司空家带出来的玫瑰枝条,修剪放进塑料瓶中,整整齐齐地摆在窗台上。

  大约三天,这些枝条就会生根,再过四五个月,花茎会长出热烈的红色玫瑰。

  打理完琐事,迟鹭洗了个澡,坐在书桌前画画。

  二十分钟后,一幅完整精细的半身人物像出稿,他打开提前注册好的网站,把最近完工的几幅样品稿件上传,并且在个人简介里编辑好价格,确认无误,点击退出。

  迟鹭搁下压感笔,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摁着眉心。

  兼职耗时多,收益少,只能解决眼下困顿,不是长久之计,他费了一点时间准备样稿,等稍微打出名气,能接商稿,收入就大为可观。

  这几乎是他扮演的每个“贫困生”的固定流程,老话怎么说的,有一门手艺,到哪里都饿不死。

  老人诚不欺我。

  迟鹭支着额头小寐片刻,又从笔筒里抽出中性笔,无聊地在指尖转了会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数学分析原理》。

  倒扣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迟鹭翻起来看了眼,是司空妍的消息——学校近期改革效益已经触顶,高层能做的都做了,但所带来的动力并不足以完全改变学校风气,要从根源上动摇学生的学习观念,变被动为主动,还需要加一把火。

  就是俗称的,激将法。

  这个问题他们在私底下讨论过多次,领导层也数次开会探讨,只有司空妍的提议可堪一用。

  她想通过两校合作、交流学习的方式,把这把火点起来。

  某种程度上,她跟迟鹭是一类人,爱走野路子,擅长用最短的代价换取最高的效益,觉得可行就会去做,外界的质疑和喧嚣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所以这次司空妍的提议,同意的只有迟鹭一人。

  但有他一个,也就够了。

  【学校选好了,隔壁B市的一所贵族高中,百年院校——风鹰。】

  【拿他们的学生来给我们圣兰德当磨刀石,简直是暴殄天物,那些都是真正的精英,为了说服风鹰高层,我私人搭进去不少人脉关系,董事会都被撬走一个,圣兰德师资力量欠下半年外调巨债。】

  【这帮小崽子再不崛起,姑姑我就回古墓住,人间没什么值得留恋了。】

  迟鹭打开司空妍发过来的学校资料,仔细研究了一会儿。

  他打字:【这有点降维打击了,万一激将不成,反倒挫伤学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会得不偿失。】

  那头消息回得飞快:【放心,我已经洽谈过了,风鹰会提前跟学生们打好招呼,而且还有随行老师盯着,不会出大差错,没事。】

  迟鹭沉吟着,正要回复,一个视频电话忽然拨了过来。

  电话接通,是司空御。

  “……喂?”司空御凑近镜头,确定通讯顺畅,才后倾坐直身子,“有件事忘了跟你说,那个糖你吃完了,盒子得还给我。”

  他一说糖,迟鹭就想起,今天的作业还没教。

  “嗯,趁着还早,你作业要不……”

  “喂喂喂,怎么没信号呢——”

  画面中人影一顿,司空御卡住似的一动不动。

  迟鹭:“……玫瑰在你腿上爬。”

  你不动有什么用,有本事让玫瑰也别动。

  司空御神态自若:“刚刚是真的信号不好,我这里显示是你的问题,你不仅信号不行,手机屏幕也有毛病啊,怎么只卡一半呢。”

  “我……”

  迟鹭发了一个音节,忽然好像听到什么动静,敏感地回头看。

  视频通话的收音没有那么灵敏,等迟鹭转过头来,司空御问:“怎么了?”

  “哦,没事。”迟鹭不以为意,“好像有人敲门。”

  司空御哦了一声,也没在意,“可能是别人敲错了……”

  迟鹭:“整个五楼就我一个人,应该不是敲错。”

  司空御:“……”

  司空御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邵子濯口中的一系列校舍恐怖传说。

  他沉默一下,问:“你住哪个房间?”

  迟鹭:“504。”

  司空御:“……”

  他很缓慢地睁大眼睛,过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狠狠在玫瑰的后背上撸了一把,“你……你为什么不跟主任申请住低层?”

  迟鹭:“为什么?”

  司空御想跟他说实话,又怕吓得他心脏病发作,只能委婉道:“五楼人少,你一个人住,不方便……”

  话音未落,迟鹭又回头看了一下。

  司空御警觉道:“怎么?”

  迟鹭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回过头来,“刚刚又听到敲门声,好像是对门的。”

  司空御:“……你对门不是没住人?”

  迟鹭:“对啊。”

  “……”

  还对啊。

  司空御觉得迟鹭拖着心脏病还能安然地活到现在,一定少不了心大的好处。

  看看这面不改色的。

  他想提醒都感觉自己小题大做。

  “笃——”

  门口传来清晰的一声。

  这次连司空御都听清了,有人在敲门,敲的是迟鹭这一间。

  504。

  “笃、笃、笃。”

  缓慢而规律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满室静默。

  下一次敲门声响起来前,迟鹭站了起来。

  司空御:“……”

  干嘛呀!

  咋就不能老实坐着!

  好奇心重的人死的早不知道吗?!

  迟鹭低头看了眼司空御轰炸一样发来的信息,平静回复:【我就看看,万一是人呢。】

  酷盖:【……】

  酷盖:【万一是鬼呢?】

  最后一句迟鹭没来得及看,他走到门边,想了一下,没有贸然开门,而是学着对方的节奏在门上敲了三下,示意这间有人。

  外面没动静了。

  等了两分钟,迟鹭果断地将门拉开。

  校舍配备的是防盗门,铁门厚重,开门时有吱呀的声音。

  吱呀声响起来那一瞬间,迟鹭听到隔壁房门砰的一声响。

  “……”

  视频通话没有挂断,司空御真切听到这边的所有动静,他不敢说话,怕惊扰到什么,只能噼里啪啦地打字:【别去看!姓迟的!回房间呆着,你忘了你有心脏病吗?!】

  迟鹭在前往隔壁房间的间隙中看了一眼,回复:【其实我没有心脏病。】

  ……我不信。

  迟鹭这句话,在此情此景下,特别像逞强的说辞。

  司空御坐立难安,恨不得现在立刻飞去校舍,给姓迟的后脑勺来一下子。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傻逼玩意儿,怎么就不听劝呢!

  走廊幽深,头顶的白炽灯在夜晚显得捉襟见肘,夜风穿堂惊扰,走廊尽头不知道哪扇半开的窗户,吱吱呀呀地响起来。

  迟鹭走到发出声响的那扇门前,笃笃笃地敲响三声。

  司空御屏息凝气,心都提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没人开门,迟鹭微微皱眉。

  他正想再敲一下,门忽地打开,一条凳子迎面砸来,迟鹭灵敏地闪躲避让,一道黑影又猛地冲出,两人狼狈地撞在一块儿。

  混乱间,手机落地,电话挂断。

  “……”

  另一头,司空御不敢置信地瞪着挂断的视频。

  再拨回去,就是无人接听。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然后通讯就被迫终止。

  司空御大脑一片混沌,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

  ……好像真的有鬼。

  这合理吗?

  不是说建国之后不许有鬼?

  忽而,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边套衣服一边给邵子濯打电话:“……来我家,去学校……救人……妈的迟鹭撞鬼了……”

  他像一阵小旋风,急急冲下楼,出门前魏管家还问:“少爷,这么晚去哪里——”

  司空御的声音远远传回来。

  “……去降妖除魔!”

  邵子濯一头雾水地被他拽上了车,在夜风中声嘶力竭地喊:“撞鬼——我们也——帮不上忙——啊!要不要——找一个——专业的——天师!”

  司空御不耐烦:“大晚上的——上哪儿找天师!先救人——”

  邵子濯沉默了片刻,萝卜又喊:“在恐怖片里——我们这样的——一般是——去送菜!”

  司空御:“闭嘴——”

  途中经过步行街,司空御停下来,进了一家祭祀用品店,出来时抄了两把桃木剑,几张黄符。

  邵子濯:“……”

  “保护好自己。”司空御神情凝重地往他兜里塞了一把糯米,“一旦有什么不对劲,你待会儿就先跑,然后报警,让警察叔叔来救我们。”

  邵子濯终于认了真,按住他的手承诺道:“放心,我绝不会丢下你,政府说了建国之后不许有鬼,它要是真的敢出现,肯定要被抓去坐牢的。”

  司空御:“……”

  是这个逻辑吗?

  *

  “我的妈啊,我想回家,嗝儿……”

  504宿舍里,迟鹭无奈地看着对面哭得直打嗝的男生,头疼道:“你别哭了,不累吗?我差点被你的凳子砸到,我都没说什么。”

  男生扯着T恤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抽抽噎噎地道:“太特么吓人了……”

  今晚的事,归根结底是个乌龙。

  男生是一楼住的学生,晚上跟隔壁寝室玩牌,输了的真心话大冒险,他输了一局,正好听说今天五六楼要搬进来高三学生,室友就让他上楼,随便找一个高三的学长要联系方式。

  这是很常见的大冒险,男生也没当回事,抄着手机就上楼了。

  校舍两侧都有楼梯,他从另一侧上楼,从尾号宿舍开始敲门。

  敲一间,空一间。

  整个五楼都寂静无声。无人入住的宿舍,门都是能推开的,他敲完门,没人应的话,会推开确认一下。

  空寝室没有亮灯,一推开门,黑漆漆的,只有惨白月光从窗户洒进来。

  一两间他还扛得住,敲到后面,听着走廊的回音,身上鸡皮疙瘩直冒,心里发毛。

  敲到迟鹭这一间时,没推得开。

  他瞬间大喜,以为任务要完成了,刚要开口说话,从门里面,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笃、笃、笃。

  那一刹那,他浑身的冷汗如雨一样簌簌落下,在迟鹭开门前,慌不择路地闯进了隔壁空房间,反锁房门。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惊恐地发现,敲门声也追过来了。

  “……好吧。”迟鹭听完后,疲惫地摘下眼镜,“你拿凳子冲出来之前,没有考虑过问一句吗?”

  男生抽气道:“我上楼的时候有说话,后面太吓人,不知不觉就……对不起啊学长,把你手机摔坏了。我、我赔你吧……”

  人类在紧张情绪下会自动消音,这很正常,奈何迟鹭也是个不爱吱声的。

  迟鹭查看了一下惨不忍睹的智能机——已经无法启动了,刚刚还被脚踩了几下,屏幕碎出蜘蛛网,后壳也裂开好大一条口子。

  大约是报废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再说吧,我先试试能不能修。”

  “噢……噢。”他讪讪地应声,又道:“那我留个联系方式吧,维修之后,学长把报价给我。”

  迟鹭给他抽了张草稿纸,男生写完,又试探着问:“会……很贵吗?”

  迟鹭顿了一下,扫他一眼。

  住在校舍的,大部分家境并不富裕,很多也是打工为生,靠学校的奖学金和助学金补贴度日。

  他垂下眼。

  “不贵,我会修,换零器件就好。”

  这话不是诓人,他真的会修。

  手艺人无所畏惧。

  男生诧异地张大嘴,半天才由衷地赞叹道:“学长,你真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