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早操, 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政教处老师紧随其后,拿着扫描仪收缴了全部电子设备。

  手机被收前, 司空御又刷新了一下, 没有看到新回复, 还有些意犹未尽。

  吃瓜真是人类的天性。

  第一节 课下课,司空御刚把脸蒙进衣服里准备补觉, 就被邵子濯戳醒。

  “御崽, 你今天回家吗?”

  司空御觉得他问了个智障问题,“不回家我去哪?”

  “哦。”邵子濯拉着调子, 斟酌道:“你现在能骑车吗?我把你的车骑过来了, 能骑的话,你今天下午自己回去。”

  “……”司空御从衣服堆里坐直,金发最近长了点, 略微遮住眼睛, 他盯着邵子濯, “我, 自己,回去?什么意思, 你要干嘛?”

  邵子濯真诚地与他对视, “不干嘛, 但从今天开始, 我就住学校宿舍了, 以后你都得自己回家。”

  司空御:“……你再说一遍。”

  邵子濯:“我住宿舍。”

  司空御:“昨天晚上的糯米还有吗?”

  邵子濯:“剩一点,在我兜里, 干嘛?”

  “把它吃了。”司空御道:“我现在怀疑你中邪了, 快打开五星红旗, 别让妖魔鬼怪控制你。”

  邵子濯:“……”

  “不是,我没开玩笑。”邵子濯颇为认真,“期中考试我一定要把我的摩托车赎回来,昨天晚上你跟主席说话我都听着呢,其中有一句我觉得特有道理——主席说搬到宿舍,更利于他辅导你做作业,放在我身上也是一样,我跟我的家教老师一起住宿舍,更方便他教我功课。”

  邵某人这辈子就栽在摩托车上了。

  司空御:“你家教老师为什么能住我们学校的宿舍?”

  邵子濯:“他又不是外人。”

  司空御:“……他是内人?”

  邵子濯哼哼两声,朝旁边一努嘴。

  林辰微笑着回头。

  “是我。”

  司空御:“……”

  他把视线挪到林辰脸上,又挪到邵子濯脸上,最后在两人间流转。

  “你们在玩一些很新的东西。”司空御表情逐渐复杂,从自己某方面贫瘠的认知中,艰难地找出一个词汇,“教师play?”

  “啊呸呸呸!”邵子濯反应极大,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别瞎说,我们清白着呢!”

  说到这里,他也觉得无语,“我让我爸帮我找个家教老师,他怕一般老师管不住,扭头去隔壁找了林辰,不是,以我们几个兄弟间炙热的情谊,补个课要他请吗?中年男人就是脑子笨,怪不得天天惹我妈生气。”

  司空御:“……在这方面,你可谓毫不逊色,阿姨说了,你跟叔叔一脉相承。”

  邵子濯:“……什么意思?”

  “夸你长得帅。”

  邵子濯心满意足。

  旁边的林辰默默把欲言又止的嘴闭上了。

  邵子濯和林辰一起住校,上下学的路途司空御就只剩下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慕容雯不用考虑,那姑娘自从送走了王星海,每天都要去找点休闲娱乐庆祝,美容美发美甲搞了一个月还没腻,就不是个按时着家的。

  司空御想了一会儿,转头戳戳迟鹭的胳膊。

  迟鹭从知识的海洋中抬头,用目光示意:怎么?

  “……没事。”

  司空御突然回神,想住学校似乎不是非迟鹭不可。

  于是他转而戳了邵子濯。

  “我不想回家,今晚跟你挤一挤。”

  邵子濯摸摸后脑勺,满脸疑惑,“为什么?”

  司空御表情不太好看,“屁股疼懒得骑车,而且,老爷子把我摔屁股的事通知了全家的佣人,我最近回去,他肯定笑我。”

  “哦……”邵子濯恍然点点头,果断拒绝:“不行。”

  司空御不敢置信。

  他张张嘴唇,过了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为什么?”

  邵子濯理所当然地说:“你肯定拉着我打游戏,影响我学习,不行,你换个人打扰。”

  他撂下这一句,转头听课去了。

  司空御:“……”

  炙热的……兄弟情谊……

  哪里有这种东西!

  司空御憋闷不已,余光瞥到迟鹭正面朝着这边,立刻不虞地看回去。

  两人安静地对视。

  片刻,迟鹭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来什么,搁在桌上,发出一点清脆的撞音。

  是一把钥匙。

  迟鹭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钥匙推过来,便转过头,继续看黑板。

  司空御:“……”

  装什么?你刚刚明明看的是书。

  你憋着我就不知道你在笑吗?

  *

  第二节 课过半的时候,隔壁班传来阵阵喧闹。

  司空御睡得正香,被一阵直入云霄的尖叫吵醒,随后应该是老师发话,尖叫像被扼住脖颈的公鸡一样,骤然截断。

  高三七班受到影响,底下窃窃私语不断,坐在窗边的同学伸长了脖子往外看,恨不得从防护栏缝隙里挤出去。

  老师在讲台上敲黑板:“同学们,专心一点,看这个题目……”

  没有通讯工具,大家好奇一阵后,很快安静下来。

  直到第二节 课后课间操,大家才知道隔壁那阵鬼吼鬼叫,是源于临市风鹰中学交换过来的二十个学生,此次两校合作,主要方式就是学生交换,风鹰先行,圣兰德后议,学校对自家熊孩子有一定了解,暂时不准备送过去祸害人家学校。

  这二十个学生采用轮班制,两到三周一换,司空妍随手抓阄,抓了高二六班,于是风鹰学生的第一个落点,就在高二六班。

  之所以鬼叫,是因为这二十个学生,无论男女,没有歪瓜裂枣,全部盘靓条顺,一个帅哥还能镇定,二十个风格各异的帅哥美女站在面前,不叫不是华国人啊。

  借着课间操时间,司空妍让对方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余下十九个人就站在高三七班旁边,他们统一着深棕色的风鹰秋季校服,胸口别着丝巾,全是手工裁剪,没一件流水线作品。圣兰德校服以前也是单□□剪,后来学生们都不爱穿,放在衣柜里积灰,这个年纪的孩子们身量变化又快,学校索性改成国际通用尺码。

  双方站在一起,光从精神面貌上就有了差距。

  他们顶着无数学生或大胆或隐晦的目光,依旧姿态闲适,那股从容不迫的劲儿,生生又把他们拔高一个层级。

  迟鹭破天荒没有上台,也没参与学生会执勤,而是站在队伍末尾,司空御偷偷后退,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迟鹭垂下眼眸,看着他颈侧那颗小痣,想了一下。

  “树新风,立榜样,推动良性竞争,提高学生主观能动性。”

  司空御:“……你特么不能说两句能听懂的?”

  迟鹭:“就是用他们来刺激本校学生,俗称激将。”

  哦。

  司空御懂了。

  邵子濯忽然回头,“为什么要找风鹰?这学校很牛吗?”

  迟鹭:“全国高等中学总排名第一十二。”

  邵子濯:“……那还挺牛的。”

  司空御注意到他表情有点怪,皱起眉,“干嘛?有熟人?”

  “不算熟人……”邵子濯咂摸了一下,神情难得有点臭,“我一个远房表哥,脑子有点毛病,我不太喜欢他,不过好几年没见……算了,没事。”

  邵子濯天生心大,除了吃吃喝喝别的事不往心里搁,能让他记到现在,并且用“不喜欢”形容——

  司空御:“怎么个不喜欢法?”

  邵子濯想了想,“记不大清了……就记得小时候,他每次来我家,就爱跟我炫耀,有时候炫耀新的玩具,有时候炫耀他拿了年纪第一……连钢琴九级都要跟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爹呢,反正说不大上来,我就是不太爱跟他玩。”

  他这么一说,司空御就隐隐约约想起来,印象中应该听他吐槽过几次,不过邵子濯不记仇,转头就忘了。

  司空御扫视着旁边的队伍,“哪个?”

  邵子濯朝主席台上努嘴,“那儿。”

  司空御:“……”

  迟鹭抬头扫了一眼,念:“景年洲,本次交换活动风鹰学生代表,身高174,体重56,在校表现全优,特长数学和钢琴,上次期末考试年级排名第十,已获得高等学府西京国立大学保送资格。”

  邵子濯:“……”

  司空御:“……”

  司空御不悦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迟鹭:“他们的资料要经过我手,我记性好。”

  “没事记他干嘛?什么东西都值得你记吗?”

  迟鹭定定地看他两秒。

  “嗯,下次不记了。”

  *

  二十名风鹰学生的到来,在学校引起不小轰动。

  第八节 课下课拿到手机,司空御发现论坛里已经被交换生刷了屏,帖子一条接一条,图片一张接一张,少部分在讨论接下来圣兰德的交换生人选,大部分在发癫,就连讨论组□□群话题也都是这个。

  【帅哥美女!人类的宝贵财富!】

  【高三六班战地记者拍下一手珍贵影像资料,欢迎大家进楼观阅,看完记得谢谢楼主。】

  【呜呜呜果然美颜治愈世界,我快乐了……新鲜的帅哥就是香……

  PS:没有说本校帅哥不香的意思,本校帅哥也非常多,只是我有点看腻了(bushi),也没有吹捧外校帅哥的意思,当然不读书的帅哥也很棒,不是帅哥的男生也很优秀……】

  司空御翻了翻,发现早上吃瓜的那条帖子已经被压到底下,几乎无人问津。

  “啧。”

  还想看看是谁呢。

  晚六点,邵家的私家车开进校园,停在宿舍楼下,司机正在上上下下地搬东西,邵子濯给兄弟们发了几条消息让来帮忙,自己提着个电脑主机往楼上走。

  走到一半,面前落下阴影,几个穿风鹰校服的学生并排走着,不小心把楼道占了。

  风鹰在外市,大部分学生的家在本地,所以圣兰德只能把他们安排在校舍,统一住三楼。

  “表弟?”

  邵子濯刚要抬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景年洲站得高一些,目光是居高临下投下来的,邵子濯掀了一下眼皮子,扯扯嘴角,“好久不见啊。”

  “是好久不见。”景年洲点点头,扫视着他,看到他手中的东西时诧异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刚刚搬东西的是你家司机吧?怎么?你要住学校?”

  他一副要叙旧的架势,邵子濯只能让到二楼走廊,把过道空出来,电脑主机放到地上,甩了一下胳膊。

  “嗯。”他敷衍道:“住学校挺好的,同学多。”

  景年洲视线在他块垒分明的肱二头肌上一掠而过。

  邵子濯健身的度把握得很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穿长袖时是阳光开朗瘦子帅哥,只有露出胳膊,才能发现这具看似寡淡的躯壳中蕴含的蓬勃力量。

  “阿濯,健身不要太过,你才18岁,这样很违和。”景年洲摇摇头,道:“你从小就想一出是一出,什么时候能做点正事?因为你喜欢赛车,姨父直接投资修建了摩托车赛道,现在你要住校舍,不会让姨父重新修一座寝室楼吧?”

  他笑意随和,偶尔瞥过来的眼神像是揶揄,又好像有更深意的东西。

  这就是邵子濯打小不爱听他说话的原因。

  明明语气温吞,态度和善,但就是怎么听怎么奇怪,有时候没什么恶意,却有本事让人打心底里不舒服。

  邵子濯心道,你这讨嫌的德行也一点没变啊。

  喜欢毕竟是很主观的东西,邵子濯不好因为这个跟他生气,只能道:“住不下就修呗,反正我家有钱……你还有事没?没事我去搬东西了,司机一个人搬不了。”

  景年洲又笑:“他拿了钱,那是他分内的事,你帮什么?表弟,你可得多学学驭下。”

  邵子濯皱起眉,便听景年洲又道:“邵家产业众多,这两年经济下行,姨父他们也有压力,你要懂事了,经济学概论念完没有?啊,忘了圣兰德教不到这些……总之,你稍微把心思收回来,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给我打电话,两家关系亲近,真遇到难题父亲不会作壁上观。”

  “……你在讲什么屁话?”邵子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上下扫视他,“没记错的话景家掌管的是邵氏集团的分公司吧?还帮个球,我家出事就是你家出事,大家一起上西天。”

  “你小时候不挺聪明的?大家都夸你,现在怎么回事?这都想不明白?”

  邵子濯不擅长阴阳怪气,真诚是他的必杀技,景年洲了解他,知道他只是简单地叙述事实。

  景年洲敛了笑意。

  他道:“阿濯,不是这样算的,两家商业方向不一样,人脉圈层也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这些不一样。”邵子濯总算知道司空御为什么喜欢抓头发,他这会儿也想抓,景年洲话里都是漏洞,这几年语文估计都学到了狗肚子里。

  以两家的圈层差距,邵家真要出事就是大厦将倾,景家一破茅草房,怎么也顶不起来啊。

  “算了,跟你解释不清,多读点书吧。”

  “……”

  景年洲还是头一次被人说,多、读、点、书、吧。

  “阿濯,站住。”他神态和缓,语气却有些淡。

  邵子濯站在楼梯上,单手插兜,不耐烦地看过来,扭动脖颈的动作示意着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干嘛?”

  景年洲深吸一口气,重新勾起笑容,多了几分冷意。

  “阿濯,我是为你好,邵家根基不如其他世家深厚,只有这几个亲戚,真到紧要关头,只有亲人会毫无保留地帮你,你那些朋友,都靠不住。你最近学习怎么样?年级第几?有没有拿过什么奖项?总不能……”他拉长尾音,微微摇头,佯做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总不能,还跟小时候一样,天天看巴啦啦小魔仙吧?”

  沉默片刻,邵子濯脸庞微微涨红起来。

  景年洲看着他的脸上浮现出隐忍,双拳紧握,嘴唇张合,似乎想要反驳,却找不到一个能反驳的理由。

  景年洲心底有诡异的愉悦冒出。

  这个表弟从出生开始就人人艳羡——顶级家世,万贯家财,拌嘴却恩爱的父母,简单的家庭关系……以及,随心所欲的自由。

  他不必学复杂的人际交往,不必当个全才,不必聪明,不必圆滑,别人家小孩都在上课外班,他可以在家看动画。

  扪心自问,景年洲曾经很羡慕他。

  可后来年纪大些,邵子濯依旧是这幅没心没肺的模样,曾经夸他可爱的长辈纷纷转了话音,说他顽劣、跳脱、不安分、难堪大任。

  他们转而说景年洲优秀、早慧、未来定能撑起家业。

  听得多了,景年洲也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邵子濯样样不如他,这样的人,生在顶级豪门,简直是浪费资源。

  邵子濯:“……”

  “忍辱负重”的邵少爷现在内心活动很丰富。

  大致如下——

  我都不稀得说你!

  两年前你才比我矮一点点,现在你都快矮我一个头了!饭都吃哪儿去了!都花在兴趣爱好上了是吧?你倒是爱看迪迦奥特曼,你特么长奥特曼的个子了吗?!

  矮成这样了还不多喝牛奶,还不搞点户外运动,天天弹那破钢琴,弹得都肌肉萎缩了,主席都比你健康!

  真是。

  个子又矮,又不会说话。

  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

  邵子濯暗戳戳叹了一口大气,表情却只是严肃,心里默念:老妈说做人要有修养,不能对别人的外貌指手画脚,矮不是他的错,笨也不是……

  “阿濯?”

  一道声音从头顶落下。

  邵子濯倏地抬头,眼睛瞬间亮起来,“林辰!”

  救星啊!

  林辰站在楼梯中间平台处,不着痕迹地将几人都扫了一遍,慢吞吞踱步下来。

  “拿个电脑主机,怎么耽搁这么久?”

  景年洲退开两步,微微含笑。

  “南宫少爷,久仰。”

  林辰全名,南宫林辰。

  是老牌豪门南宫氏这一代唯二的直系子孙,万千宠爱,受尽瞩目。

  “嗯。”他敷衍地应了一声,冲邵子濯道:“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先上去?要不要叫佣人来收拾?”

  “叫不来,我妈说了,住校就要自力更生亲力亲为,司机都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她差点让我骑小电驴搬家。”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上走,自然地将景年洲等人落在原地。

  “诶,御崽呢,喊他帮忙快半小时了,他骑乌龟来的吧……”

  “他跟主席有点事……”

  “哪那么多事,天天贴一块儿,他俩不会是背着我们拜把子了吧……”

  林辰微微笑着,时不时颔首附和。

  一直上到楼梯拐角,他才轻飘飘地往景年洲的方向瞥了一眼。

  景年洲敛了神色。

  以他的情商,当然能轻易品读出那个眼神中暗含的深意。

  那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