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鹭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隔天下午, 学校的论坛再次爆炸。

  由于手机被缴,消息传达得不太及时,两天一夜的时间, 才在论坛里完全发酵。

  【我***大爷的一群**!什么狗屁风鹰, 老子跟他们势不两立!】

  【来咯, 我要人身攻击咯——姓景的矮墩几个意思?欺负我们班男生?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娘是病猫啊,我是嫌弃我们班那群憨货, 但***打狗也要看主人, 你算哪块小饼干?!】

  【让我看看,今天轮到哪个社团了?】

  圣兰德高中部有大小社团十余个, 从昨天开始, 二十名风鹰学生向各大社团成员发起挑战,输了的人退社。学校社团成立有严格要求,退社的人数猛一增多, 许多社团都濒临解散, 其中以数学社和篮球社最为凄惨, 已经达不到组建社团的最低人数, 解散是必然。

  一开始同学们以为是友好交流,纷纷应下战帖, 赌注也欣然接受, pk嘛, 没有奖惩就少了大半乐趣。

  直到风鹰接连挑了七八个社团, 才有人意识到不对劲。

  “这是要干什么?专门从临市跑来砸场子?你们风鹰闲的?”

  面对圣兰德学生的质疑, 景年洲不以为意,“对圣兰德来说, 如今文化课才是重中之重, 而你们至今没有把心思完全收回来, 社团只会降低你们学习的专注度,解散更好。”

  “两校合作,本就是为了促进发展,挑战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良性竞争。”

  “这也是你们司空主任的意思。”

  *

  “意思他妈个仙人板板!shit!他们什么时候问过我的意见?!”司空妍愤怒地将一个文件夹甩在桌上,叉着腰来回转悠。

  “老不死的……拿了我这么多好处,就这样糊弄我?!大学修的糊弄学吧!我说呢,随行老师只有两个,还骗我是耽搁在路上……”

  迟鹭打开文件夹,慢慢翻阅,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风鹰这批学生的筛选,不是教师推荐,也不是高层指定,而是自愿报名。

  自愿报名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报名的学生要有浪费两个月宝贵的高三时光、把自己当个工具人来激励他人的高度思想觉悟,他们要迁就圣兰德的课程,迁就这里的学习氛围,迁就这所学校的一切,却得不到任何好处。

  司空妍又开始骂:“抠逼,让人办事不给好处,当代黄世仁是吧……”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高三本来就是重要的一年,学生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事。

  于是,报名的就只有两种学生。

  第一,闲得慌;第二,欲想从比自己差的人身上,汲取一点可怜的成就感。

  他们不是来交流学习的,他们是来“猎杀”的。

  “这次是我失职,我应该让人盯着风鹰那边。”司空妍骂了半晌,总算累了,冷静下来,撑着桌子沉住眼眉。

  “待会儿让宣传部广播通知,所有挑战一概作废,社团不必解散,明天我就送风鹰走。”司空妍道:“等风头过去,我就联系媒体,真当我治不了这群糟老头子,不把吃我的吐出来,这事儿没完!”

  迟鹭抬眼,“有合同?”

  “没有,有些东西,不方便签合同。”司空妍冷笑着,从抽屉里掏出一支录音笔,“但我录音了。”

  迟鹭把文件从头翻到尾,尾几页有这些学生更详细的资料,他将每个人的特长和相应奖项都仔细看了一遍。

  片刻,迟鹭放下文件夹,硬壳材质与桌面相撞,发出一点声响。

  “再留他们一段时间,这件事,还有转机。”

  “……”司空妍挑眉,“有把握?”

  “不一定。”迟鹭倚着办公桌,肩背放松下来,语调慢悠,“不过试试也无妨。”

  除非必要,迟鹭在大部分时候的态度都很谦逊。

  但依司空妍这段时日对他的了解来看,说到“可以试试”,基本是心里有底。

  “需要我配合吗?”

  “尽快把风鹰学生轮换到我们班上来,其他不用管,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记得把风鹰拿走的都拿回来。”

  司空妍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还挺狠。”

  撕破脸皮之前,要榨干对方的最后一点余热。

  *

  迟鹭的桌上多了一份挑战信。

  信是司空御发现的,当时迟鹭并不在教室。

  ——黑色硬壳信封,洒金,没有署名。

  “我靠,御崽有人给我写情书!”邵子濯忽然大呼小叫起来。

  司空御正对着那信皱眉,便见邵子濯掏出一模一样的黑色洒金信封。

  “……”

  邵子濯美滋滋地拆开信:“嗨呀,就说濯哥还是有市场的,濯哥剑眉星目腰细腿长,再过十年也不会过时对不对——咦?”

  他展开信件,逐渐变得一头雾水。

  司空御:“干嘛?被炽热的爱意吓到了?”

  “不是……”邵子濯纳闷地看了两遍,字正腔圆地念出标题:“挑战书。”

  司空御:“……”

  司空御迅速地瞥了一眼教室另一侧今早刚转进七班的风鹰学生,把邵子濯手中的信抢来,一目十行读过。

  他很快意识到什么,将迟鹭桌上的信封也拆开来。

  顶上三个大字——挑战书。

  迟鹭和邵子濯都不是社团成员,风鹰学生惯用的赌注对他二人毫无影响。

  可司空御看到末尾,忍不住骂:“操。”

  邵子濯看到底下,也骂:“操。”

  多么优美的中国话。

  迟鹭的那封挑战书,赌注是他今年的奖学金。

  如果迟鹭赢,挑战者追加一倍的奖学金数额;如果迟鹭输,要自愿放弃今年的奖学金评比资格。

  邵子濯的赌注是摩托车。

  有备而来。

  来者不善。

  “这是谁写的?”司空御忽然提高音量。

  班上不少同学转头看来,对上他手中的黑色信封,神情齐刷刷一变,不约而同看向靠窗的风鹰学生。

  这两天社团挑战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他们用的这种信封?

  此时是课间,班上同学零零星星,风鹰的座位上也空了一半。

  司空御视线在他们之间一一刮过,神色冷得要结冰,他将信封扔到桌上,抱着胳膊,随意地翘起一条腿。

  “站出来,把这封信收回去,我当做没看见。”他忽然拧开矿泉水瓶子,倒出水来打湿手掌,将遮住眼睛的碎发用力抓到后面,让视线清晰无疑。

  该剪头发了,他不合时宜地想。

  “别让我去监控室调,被我查出来,你会死得很惨。”

  ……班上的同学第一次见他发怒,下意识噤声,一语不发。

  气氛凝结了半晌,窗边一个穿风鹰校服的男生站出来,冲司空御笑了一下,“同学,挑战书下发,没有收回的先例……”

  “那就开这个先例。”司空御冷冷地打断。

  “……”另一个男生忽而敲了一下桌子,不知是对谁说话,“收回来就收回来吧,跟懦夫比较,也没什么意思,连挑战书都不敢接,还是学生会主席呢……”

  “你特么不会说话——”司空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踹翻桌子!“——就别说!”

  “拿别人珍视的东西当做赌注随便糟践,要脸不要!谁写的?给老子站出来!”

  一张桌子翻倒,周围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下,哗啦啦倒下,其余学生鸟兽状哄散,风鹰学生纷纷站起,慌张地贴住墙面。

  “谁写的,站出来!”

  “我写的。”

  景年洲从后门踱进来。

  邵子濯表情一下就冷了。

  景年洲顶着司空御致命的视线,从容不迫地走近,甚至能若无其事地扬起一个笑容,“同学,我只是听说迟鹭同学在数学上颇有造诣,想讨教一番而已,何必……”

  “讨教是么?”司空御一把揪起他的衣领!直将景年洲揪得双脚离地。

  “喜欢讨教?我来啊,换种赌注,赌个咱俩都重视的,赌命,怎么样,输了的从这楼跳下去,谁也别怂……”

  教室闹哄哄的,迟鹭隔着好远就能听到动静。

  他一脚迈入教室门,抬眸扫了一眼。

  教室因为他的归来而产生了一刹那的冷寂。

  很快,有个风鹰学生反应过来,指着司空御和景年洲,“快,迟主席,他要打人,我们不辞辛苦代表风鹰来贵校交流,这种野蛮暴力的——”

  迟鹭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冷淡漠然,不含什么威胁性,风鹰学生却觉得喉咙被封印般,硬是没敢说下去。

  迟鹭走了两步,弯腰捡起了一团纸。

  那是司空御刚刚撕掉的挑战书,撕得潦草,拼一拼还能看清内容。

  司空御顾不上景年洲,甩手将他扔出去,冷着脸冲迟鹭道:“给我。”

  “……”迟鹭不言不语,安静地将上面的内容扫了一遍。

  司空御焦躁起来,“姓迟的,给我!”

  迟鹭微微侧身,避开他过来抢的手。

  “你耳朵聋了——”

  司空御咬牙,狠狠抓住了迟鹭的手腕,掰着他的手,想从掌心抠出那点皱巴巴的碎纸。

  景年洲被人扶起来,呛咳不止,看起来颇为狼狈。

  ……兴许是怎么也没料到有人会当场动手。

  迟鹭忽而侧目,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地将那几个风鹰的学生端详一遍。

  司空御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我现在很生气,你不要唱反调——”

  迟鹭忽然上前一步。

  司空御浑身僵住。

  没人看到的地方,迟鹭的手搭在他脖侧,借着视角遮挡,隐晦地摩挲着某块皮肤。

  ……司空御记得,那里好像有一颗痣。

  迟鹭的指腹不轻不重地在那里磨蹭。

  一下又一下。

  像在安慰。

  众人看不到这些小动作,只看到迟鹭伸手搭了一下司空御的脖颈,后者便安静下来,仿佛灼烧的烈焰骤然遇了平湖,乖顺地被沉入湖底,寸寸熄灭。

  迟鹭的动作,是在表达他心里有数,司空御很少能这么直白地解读出别人的肢体语言,这次却莫名懂了。

  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命令:“不许答应。”

  迟鹭:“好。”

  安抚好司空御,迟鹭摊开那张皱巴得不成样子的信,走到景年洲面前。

  “你要挑战我?哪一科?”

  社团挑战书一般是根据社团定位确定的挑战方式,但偶尔也会挑战圣兰德的教学科目。迟鹭又不是社团成员,只能pk这些。

  景年洲已经恢复仪容,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但已经算得体,听闻此言,唇角向上扯动了一下,“数学吧,听说迟鹭同学数学不错,经常是满分。”

  迟鹭歪了一下头。

  “我记得你是因为数学竞赛被保送的。”

  “不错。”

  迟鹭神情淡淡。

  “用你最擅长的东西,给我下挑战书,赌注是我的奖学金——”

  迟鹭身量高,垂着眼睫瞥下来时,会有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感,明明他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脸上一分表情也没有——

  可谁都能感觉到嘲讽。

  景年洲:“……”

  角落里,一个男生小声嘟囔:“什么德行,不要脸……”

  景年洲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

  迟鹭不紧不慢地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摊平,叠好,然后居高临下地,塞进景年洲胸前的口袋里。

  “我拒绝。”他说。

  教室后排,司空御很细微地松下肩背,靠进桌椅之间,散漫地捋着头顶乱糟糟的头发。

  慕容雯的课桌就在旁边,大小姐的桌面上历来是不搁正经东西的,镜子口红散乱地铺陈着。

  司空御随手拿起一面小镜子,趁着众人不注意,瞄了眼颈侧。

  ……啧。

  都搓红了。

  这是连日以来,第一封被退回的挑战书。

  男孩子都有一股气性,有时明知是坑,在某些特定情境下,也会咬着牙往里跳,在高三六班的时候,风鹰学生就利用了这种心理,其中男生数量过半的数学社和篮球社成了重灾区,反倒是类似手工社民乐社这种小型社团避开风波——也可能是风鹰学生不会手工和民乐。

  正因如此,六班女生最近火力全开,在论坛以及各种群聊中将风鹰学生从头到尾diss了一遍,若不是碍着两校和平,只怕要面对面给他们挨个一砖头。

  什么帅哥美女?见鬼吧,奶奶我看你顺眼的时候,你放屁都是香的,看你不顺眼,活着就是浪费空气。

  “我知道,最近圣兰德的同学们对挑战一事颇有微词。”迟鹭正往后走,景年洲忽然出声。

  他缓缓舒出一口气,笑意微微,姿态松弛下来,带着一股胸有成竹的自信,“但我们也是受邀而来,或许在你们眼里很嚣张,可挑战书能快速调动起同学们的紧张情绪,如果不想输,就要拼尽全力,而暂时未收到挑战书的同学,也会积极准备,加倍努力,这难道不是一种高效的激励措施吗?”

  “你可行了吧,就你有嘴,叭叭叭的。”迟鹭还没回应,邵子濯先不耐烦地回头,“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景年洲,你这样说话,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牛逼特帅?我们整个学校就等着您拯救了,您就是奥特曼人间体是吧?赋予自己这么强的使命,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一句——你配吗?”

  “不会有谁真的觉得我们这些人是亟待拯救的失足少年吧?醒醒!我姓邵!就算我这辈子什么都学不会,我一辈子都是个废物,父母留下的产业分红,都足够福荫三代!我不学是因为我家有钱,我可以不学——”

  “景年洲,收起你那廉价的优越感,用我妈的话来说——只有自卑的人,才会想发设法靠贬低别人汲取自信。说的就是你,优越怪。”

  “……”

  司空御在后排猫着,默默给他叫了个好。

  行啊邵子濯,嘴皮子够利索,脑子也开发不少,爸爸欣慰。

  景年洲被邵子濯一顿夹枪带棒挤兑得再不能维持风度。

  ——这个世上,他能忍受任何一个人的奚落,除了邵子濯。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大部分自信,就建立在邵子濯的“无用”上,在邵子濯面前落下风,无异于否定他的一切。

  “邵子濯!”景年洲怒喝。

  邵子濯懒得理他,把揉成一团的挑战书砸他脸上,转身要走。

  景年洲,“站住——”

  “你命令谁呢?”林辰出现在后门,不咸不淡地搭腔。

  已临近上课,外出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回来,教室很快坐满了人,还有闻声赶来看热闹的外班同学在窗边探头探头。

  景年洲认出他来,冷笑着,俨然被激怒得口无遮拦,“南宫——二少爷,怎么?你又来出头了?我可奉劝你,邵家只有邵子濯这么一个独生子,他怎么胡闹都无所谓,而你,一个私生子——”

  “!!!”

  “景年洲!我去你妈的!”邵子濯听到这三个字就炸了,怒而转身,一脚踹在景年洲小腹上,踹得后者连连后退,尤嫌不够,挥着拳头就要往他太阳穴上打。

  林辰反应快,冲上去拉住了他。

  司空御抄着凳子就往前排冲——

  迟鹭心道,不好。

  要出事。

  如此想着,他阔步上前,站到了邵子濯和景年洲中间——然后捡了一块擦布,转身蒙上教室的摄像头。

  邵子濯:“……”

  景年洲:“……”

  抄着凳子的司空御:“……”

  全体围观学生:“……”

  “……我懂了。”一片寂静中,慕容雯突然出声。

  她刚刚加入战场,还没搞清情况,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只见到迟鹭这个举动。

  蒙上摄像头还能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一分钟,众人看着她从包里依次拿出了辣椒水、电击棒和防狼喷雾。

  最后掏出来的,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大剪刀,锃亮锃亮。

  慕容雯捏着剪刀把手,往中间一合!铿一声!

  她满脸庄重:“意思是——做了他!然后瞒天过海,毁尸灭迹,对吧?”

  迟鹭:“……”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雯:看我这强大的理解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