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宿舍门口, 两人对着上锁的大门,陷入沉默。

  “……睡傻了。”迟鹭抬手,摁了摁胀痛的太阳穴, “忘了有时差。”

  司空御在飞机上睡了挺久, 现在倒是不困, 但被宿舍大门拒之门外,令他看起来有点烦闷, 表情恹恹的, “现在干嘛?住酒店?”

  迟鹭单肩背着背包,拇指捏住肩带, “学校附近没有酒店, 这个点也不好打车,去司空主任的办公室将就一下吧,我有那边的钥匙。”

  “我的办公室是学校最大的, 带休息间和独立卫浴, 你好意思用将就两个字。”忽然, 一道懒洋洋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两人循声看去, 司空妍一身单薄的毛呢裙,抱着胳膊靠在墙上, “我看了你们的航班, 估计你们是这个时候到……走吧, 回司空家。”

  她给人的感觉是半夜从被窝里梦游出来的, 衣服穿得单薄, 眼睛也半睁不睁,时不时捂嘴打两个呵欠。

  司空御拿手机手电筒照了她一下, “……你半夜不睡, 在这儿蹲我们啊?”

  “……谁蹲你们。”司空妍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我是被老爷子吓醒的,他老人家半夜不睡,在家里等你,我为人子女,不得赶紧把你们押到他面前。”

  司空妍比迟鹭两人回来得早,二人在飞机上的时候,她已经在梦里会周公了,直到半夜管家联系不上小少爷,一个电话给她拨过来,又说老爷子熬着夜在等,她才火急火燎地去查航班。

  回司空家的路上,司空妍表现得很沉默。

  迟鹭第三次看向她用力过猛的手,和紧绷得泛白的指尖,“……主任,你再用力一点,方向盘就被你捏碎了。”

  司空妍目不斜视,表情凝重,“别说话,影响我开车。”

  迟鹭:“……”

  司空御瘫在后座打游戏,脑袋歪在迟鹭的肩上,闻言反驳:“你这个心境轮得到别人影响?自己把自己吓死了……不就是回个家,整得那么壮烈。”

  司空妍从后视镜里瞪他,“你懂什么,我这不是紧张,是重视。”

  “知道你重视,但你能不能别学蜗牛?大街上鬼都没有,你开三十码是怕碾死谁?蚂蚁吗?”

  “这是我开车的风格。”

  “我上次坐你车,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司空妍被侄子说恼了,从后视镜里瞥他俩,“专注自己,少管别人,你看看你,跟只八爪鱼一样粘在迟鹭身上,不知道还以为你俩谈恋爱呢,我警告你,最好别在我眼皮底下动这种心思,学校每一个早恋的,都会被我抓去吃野菜。”

  司空御:“……”

  两人陡然想起,眼前这位女士,是他们学校的政教主任,抓早恋的一把手。

  司空御不着痕迹坐直了些,悄悄跟迟鹭拉开距离。

  “……早恋不是抓过一轮了?还抓啊。”

  就在前不久,学校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棒打鸳鸯活动,通过卧底、套话、巡逻、论坛……揪出十多对小情侣,周一挨个上主席台检讨,政教处之惨无人道,震惊全校。

  司空妍冷哼,“你以为呢?身为政教主任,不抓违规我干什么?天天给你们演讲啊。”

  司空御往窗外看,两侧的街灯飞速后退,他绷住表情,佯装无意地问:“你们现在……抓住早恋,会给什么处罚?”

  “处罚?”司空妍想了一下,“写检讨,记过,严重一点的,可能会劝退。”

  司空御:“!”

  迟鹭一个走神的功夫,男朋友紧紧挨上了另一侧车门,谨慎而含蓄地把自己手脚都缩起来,目视前方,神情庄严,跟他之间,足足拉开一道楚河汉界。

  迟鹭:“……”

  司空妍紧张了一路,下车后才想起问司空御:“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司空御给了她一个充满疑问的眼神。

  司空妍:“你跟你爸闹掰了,总要有点准备,司空家以后归谁,国外的生意争不争,还是你打算顺其自然,维持现状?”

  司空御沉默着,他没想过这些。

  司空妍睨他一眼,“跟姑姑混吧,继承人这个身份,你不在乎,我却要争上一争,司空家如果完全落到他手里,我会恶心死。”

  司空御表情复杂地盯着她的侧脸看。

  司空妍:“看什么看,没见过有野心的美女啊。”

  倒不是没见过有野心的美女,只是没想到他姑还有这种志向,天天在学校里追着一群混小子跑,司空御还以为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要这么说,”司空御嘟囔,“我也可以试试……”

  虽然他声音不大,但话音还是分毫不差地落进旁人耳里,司空妍蓦地扭头看他,就连迟鹭也把视线投过来。

  “……”顶着两人微妙的眼神,司空御脸垮下来,面无表情:“我现在知道我不可以了,别再用眼神羞辱我。”

  迟鹭把脸转开,嘴角细微地动了动,似乎是个笑的弧度。

  司空妍语重心长地拍他肩膀:“没想到你也有这种志向,很好,姑姑很欣慰,但是现在——你先把你那破成绩提上来行不行?”

  这两年老爷子身体一直不好,司空御什么都没来得及学,或许他本身够聪慧,但现在让他出来理事,是在开玩笑。

  司空御有点炸毛,“我成绩挺好的,就是没认真学!”

  司空妍敷衍,“嗯嗯嗯,相信再过不久你就能勇争年级第一,到那时候姑姑是司空家的一把手,你就是二把手,加油御崽!”

  司空御:“……”

  好气。

  他们把车停好,步行往主宅走,临进门前,司空妍忽然回头,难得摆出正经的神色,“御崽,我接下来要跟司空泰打擂台,你要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会完全撕破脸,不死不休。商场如战场,兄妹父子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司空御连家族事都没有弄懂,就要先学会生意场的残酷。

  他安静了一会儿。

  “我知道。”司空御抬手抓头发,眼眸垂下去,声音低低的,“你随便做,我尽量跟上你。”

  司空妍伸手薅了一把他的狗头。

  她气势俨然地提点完司空御,步伐大气地往主宅迈,刚进门就脸色一变,换了一幅嘴脸。

  “御崽……”她动作僵硬,深深呼吸着,“我这身衣服还好吧?会不会太过?妆有没有花,状态还好吧?”

  司空御:“你在路上问了八十遍了,你是见一个老头子,又不是见情人,要这么精致干什么?”

  司空妍神情严肃,一巴掌往他后脑勺呼,“什么老头子,那是你爷爷,放尊重——”

  “小御?”

  天空一声巨响,司空章坐着轮椅闪亮登场。

  司空妍表情巨变,巴掌呼了个空,一时没站稳,左脚绊右脚,冲不远处的老爷子来了个干脆利落的滑跪。

  迟鹭:“……”

  司空御:“……”

  被行大礼的司空章 “……”

  一片寂静中,司空妍站起来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

  她灵机一动,冲司空章扯出个灿烂的笑。

  “爸,马上过年了,女儿祝你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然后她猛一低头,额头叩地板,发出沉闷的声音,给司空章磕了个大的。

  司空章 “……”

  *

  司空妍这种状态,让司空章怀疑这个女儿在外面把精神混出问题了。

  司空御被司空章带进书房,老爷子半夜还在等,显然有话要说,迟鹭先回了客房休息,司空妍哪也不肯去,就在客厅里抖腿,屁股底下长钉子似的坐立难安。

  魏管家侍立一旁,微笑道:“二小姐,您再抖,椅子就要被你抖坏了。”

  司空妍吸吸鼻子,来的路上太紧张不觉得,这会儿坐在这里,后知后觉有点冷,“我控制不住……魏叔,能不能给我拿个毯子?”

  魏管家转身去拿毯子。司空御在书房只待了不到十分钟,司空章最担心的是他的状态,见他活蹦乱跳,还有力气骂司空泰,精神头看起来不错,就没多说什么。

  十分钟后,司空御开门,司空妍裹紧自己的小毯子,吸吸鼻涕,视死如归地走了进去。

  迟鹭住的客房,在三楼。

  司空御慢悠悠地拖着步子上二楼,在开门的前一刻收到了迟鹭的信息。

  劝学大使:【聊完了吗?】

  司空御头抵着门框打字,【嗯。】

  劝学大使:【来三楼。】

  酷盖:【干嘛?】

  劝学大使:【有样东西要给你。】

  酷盖:【什么?】

  劝学大使:【晚安吻。】

  司空御打字的手僵在半空,耳朵迅速爬上可疑的红晕。

  半分钟后,他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揣回口袋,不爽地冷哼一声,木着脸,大跨步往楼上走。

  迟鹭刚冲完澡,头发湿漉漉的,领口紧贴锁骨,勾勒出清瘦的骨骼线条。

  司空御第一眼就皱起眉,“你是不是有洁癖?一天洗两回,皮都洗秃噜了。”

  迟鹭抓着毛巾擦头发,或许是刚洗完热水澡的缘故,整个人透着一股散漫劲儿,倚着门框向司空御歪头的动作,慵懒极了。

  “本来只是刷牙,但想到待会儿可能要抱你,就顺便把澡也洗了。”

  司空御:“……闭嘴。”

  迟鹭不仅不闭嘴,他还上嘴。

  司空御毫无征兆地被他靠过来亲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去看走廊的监控。

  “别看了,我问了魏叔,三楼的监控在维修,都关着。”

  “……哦。”司空御立刻扭头,抓过迟鹭的领子,在他嘴唇上印了一下,红着脸宣布:“礼尚往来。”

  迟鹭低笑一声,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一气呵成反锁房门,将司空御抵在门上。

  迟鹭刚刚洗过澡,身上有好闻的沐浴露香味,扑面笼罩过来,让司空御有种几欲窒息的错觉。

  迟鹭歪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他的嘴唇,跟他身上那股慵懒劲儿相似,这个吻也慢吞吞的,像餍足后可有可无地品尝甜点。

  他难得放缓节奏,司空御第一次在接吻中找到空隙,反过去生疏地勾了一下他的舌尖。

  迟鹭的气息明显乱了一阵。

  嘴唇分开后,司空御盯着他缓慢涌上颜色的耳根,觉得自己吻技真牛逼。

  两人没吻得太深入,迟鹭头发还湿着,司空御被他抱得浑身燥热,偏偏水珠儿从迟鹭头发上滴下来,不断顺着领口往干燥的地方滑,身上又凉又热,抱了一会儿,司空御就不肯让他抱了。

  “去吹头发。”司空御冷着脸,粗暴地拿毛巾在迟鹭头顶呼噜两下,“冻死你得了。”

  吹完头发,迟鹭打开平板,开始画画。

  时间有些晚,司空御在回房睡觉和赖着之间斟酌了一秒,果断选择后者,堂而皇之地拉了条椅子,坐在迟鹭旁边围观。

  “你出国还带着这个?”司空御瞥了眼平板。

  迟鹭随手几笔,画出轮廓,“稳定情绪用,怕司空泰先生太过分,如果没有画板,我可能……”

  司空御趴在桌子上,看着他的屏幕,“可能什么?”

  迟鹭:“……”

  可能想抽烟。

  笔尖在他手中顿了顿,若无其事道:“可能想揍他。”

  司空御没抬眼,看着他笔下流畅的线稿,闷闷地哼笑一声,“就你?你会打架吗?别想了,打架这种事情,还是你御哥最厉害。”

  迟鹭也笑了一声,没接话。

  他在画夕阳下的少女,寥寥几笔,大致轮廓就已经勾了出来,司空御盯着他打开的图片看了半晌,“这谁啊?”

  迟鹭:“不认识,是别人约的稿。”

  “哦,”司空御随口问:“多少钱啊?”

  迟鹭报了一个数字。

  司空御:“?你之前不是六百块钱吗?涨的这么快……你火了?”

  迟鹭忍俊不禁,“之前骗你的,精细度高,画就贵,我本来也不便宜。”

  司空御抿紧了嘴,忽然别扭道:“我有钱,你给我画一幅吧。”

  迟鹭睇他一眼,“要预约。”

  司空御:“……啊?”

  迟鹭停下笔思忖片刻,“我想想,单子好像排到两个月后了,你想要,至少要等两个月。”

  司空御表情不爽起来,“我加钱行不行?”

  迟鹭煞有其事地摇头,“我不接加急单。”

  司空御:“……”

  大少爷脸黑得能媲美锅底了。

  迟鹭:“但男朋友想要,可以走后门。”

  司空御愣了一下。

  他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被迟鹭一句话,轻而易举打散了,树懒似的趴回桌子上,懒洋洋道:“那你要记得画。”

  *

  凌晨三点,迟鹭生物钟没有扭转过来,依旧很精神。

  倒是司空御,盯着平板看了没一会儿,就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睡过去。

  司空御是被亲醒的。

  他感觉有人在咬他的唇瓣,一开始还以为是梦,可那人亲得实在黏糊,触感真实得要命,下唇被人咬紧又松开,留下些微的痛意,他终于睁开眼来。

  还真有人在亲他。

  是迟鹭。

  “……干嘛?”刚睡醒,他声音低哑,睡眼惺忪地眯起眼睛,又被迟鹭含着嘴唇亲了一会儿,慢半拍地想起推拒,抬起一只手,没用什么力气,在迟鹭肩膀上轻轻抵了一下。

  鉴于司空御到现在都没学会换气,经常亲着亲着就缺氧,两人心照不宣地将这个抵肩膀的动作当做安全动作,只要做出来,迟鹭就会放过他片刻。

  这次也不例外,迟鹭很低地喘息着,坐直身子,拇指不轻不重地磨蹭着司空御被吻得柔软嫣红的嘴唇。

  “想亲你,就亲了。”迟鹭的声音比刚睡醒的司空御还哑,哑中似乎还有一点忍耐,司空御半睡半醒,听不出来,只觉得迟鹭这会儿的声音好他妈性感。

  他坐起来,抓着迟鹭肩头的衣料,莽撞地把自己送上去。

  ……

  总好像亲不够似的。

  身上烧着火,怂恿司空御放肆地回应迟鹭、挑逗迟鹭,他混乱地喘着气,故意去摸迟鹭的喉结,换来骤风急雨般的报复。

  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到了迟鹭的腿上。

  迟鹭正拨开他的衣领,在单薄的锁骨上落下一串细密的啃咬。

  笃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两人都敲懵了。

  两人齐刷刷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对视,尴尬和沉默后知后觉弥漫上来。

  “迟鹭,你睡了?”是司空妍的声音。

  迟鹭抿抿唇,率先反应过来,道:“你坐一会儿,我去开门。”

  他从衣架上拿了足够遮住某些部位的大衣,妥帖穿好,将门打开一条小缝,“有事?”

  “你是不是知道……咦?御崽怎么在你这里?”司空妍一眼瞥到什么,不由分说将门推开,迟鹭没醒神,竟没拦得住。

  司空妍看着抱着膝盖窝在椅子里神游天外的司空御皱眉,“你跑这儿来干嘛?大晚上不睡觉,你俩干什么坏事呢?”

  刚刚干完“坏事”的两人齐刷刷一僵。

  迟鹭用拳头抵住口鼻,偏头咳了两声,“没,就是……睡不着,他来看我画画。”

  司空妍某种为人师的责任感神奇地涌了上来,还非要走到书桌前确认一眼,平板上的画作已经成型一半,她嘀咕,“还真是画画……”

  “但是御崽,你脸为什么这么红?”她美目一眯,将矛头对准了另一位当事人。

  司空御:“……”

  他沉默半天,道:“姑姑,你猜你后面有什么?”

  司空妍狐疑:“什么?”

  司空御:“你回头看看。”

  司空妍回头看一眼,窗户半开着,窗帘微微摇晃,什么都没有。

  “御崽,这种把戏,你不会以为能吓到——”

  司空妍回过头,只看到司空御仓皇离开的背影。

  司空妍:“……”

  “我还没问完呢!”

  她不甘心地蹙眉,欲追上去,在门口被迟鹭拦了一下。

  男生半边面容隐没在门后,看不大出情绪,“主任,你刚刚找我要问什么?”

  司空妍露出茫然的表情。

  妈耶,忘了。

  迟鹭微微一颔首,“晚安。”利落地关上门。

  司空妍思索片刻的功夫,司空御溜了,迟鹭也溜了。

  她站在原地,像一只没吃到瓜的落寞的猹。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