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竹声特意起了个大早, 赶七点之前就做好了五六个菜,正踮脚从柜子里取盘子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身后叫:“竹声。”

  谢竹声回头:“知意哥,这么早就起来啦?”

  沈知意笑笑:“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他穿着浅蓝色衬衫和黑色长裤, 眉目间笼着一层浅浅温柔, 神色很放松, 有种刚睡醒的惫懒和松弛。

  “你不是说今天要睡懒觉的么。”说着话,他挽着袖子走到近前, 长臂一伸, 替他取下盘子递到手里。

  谢竹声手上不停,拎起锅把菜装盘:“你和闻姐姐他们不是走得早么, 我早点起来做好饭, 你们也能宽宽松松地吃了再走。”

  沈知意弯起嘴角,看向流理台:“一二三……六个菜了,早餐而已, 怎么做这么多啊。”

  “还有一个, 在锅里焖着呢。”谢竹声伸手够醋瓶, “我还做了蒸饺……这不是大家这期最后一次一起吃饭么, 我多做点儿。”

  沈知意给他递调料,笑:“给大家践行啊?”

  昨晚上谢竹声好像对即将到来的短暂分别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他还当青年真的不识愁滋味, 可现在看来, 谢竹声心里的不舍大概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只是比所有人都要藏得深。

  哪知谢竹声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冰箱里没吃完的菜太多啦, 我怕咱们走了没人吃,给放坏了。”

  沈知意:“……”

  可以, 这个理由属实是很朴素了。

  他扫了眼摆满中岛台的菜, 却敏锐地觉察到这些菜肴远胜于往日的精致与难做。

  他收回视线, 重新偏头看向青年。晨光慢悠悠地笼住他清隽的侧脸,勾勒出一截桂林山水般玲珑秀气的线条起伏,给他毛茸茸的睫毛尖披洒上了一点儿雾似的微光。

  他不自禁地想起昨晚那封信,漂亮潇洒的瘦金体,是比醉酒那一晚更端正干净的笔划,透着一种近似天真的认真。

  看着那些字,他几乎都可以想象,眼前的青年,是如何伏在桌案,捧着下巴细细思量斟酌,然后才专注又诚恳地写下对自己的感谢。

  他心软得一塌糊涂。怎么会有这样招人的小孩,他身上似乎总有种莽撞的天真,或者笨拙的单纯,他神经粗到叫人恨恨咬牙,有些时候却细腻得叫人心里瘙痒。

  就像现在。

  他看着他动作熟练地翻动馅饼,忽然很想紧紧搂住他被围裙系住的细腰,把他很用力很用力地压进自己怀里,深深嗅他脖颈上透出来的味道。

  而谢竹声最好不要挣扎,就像最恩爱的伴侣那样,温顺地倚靠在自己的怀抱,他可以稍微生气地骂他几句,语气也必然是一种娇气的嗔怪……

  沈知意不知不觉出了神,盯着谢竹声的背影一动不动。

  如果他们相爱……

  如果这是事实而非虚妄的幻想……

  如果,如果……

  “咳。”

  他被一声轻咳倏然惊醒,却脸色不变,自然而然地挪开了目光,与谢竹声一起看向厨房的门边。

  ——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衣沉肃,正静静地立在门口。

  谢竹声看见他就笑逐颜开,叫了声:“陆哥。”

  “嗯。”陆深的目光从沈知意脸上一掠而过,便抬步走来青年身边,“难得见你早起,原来是要做饭。”

  “大家都走得早,当然得早点做饭。”谢竹声揭开锅盖,挥散扑面的热气,拿筷子夹起一只蒸饺,轻轻吹吹凉,就转头递到陆深嘴边,“来得正好,陆哥你快帮我尝尝熟了没?”

  陆深一顿,便垂眸,从青年的筷头上叼走了蒸饺。

  沈知意目光暗沉,推了下眼镜,给自己找存在感:“竹声,给陆哥,不给知意哥么?”

  谢竹声雨露均沾,立马又夹起一个喂给他:“怎么样?”

  沈知意细嚼慢咽下一口,温柔地笑起来:“好吃。竹声的手艺,做什么都这么好吃。”

  谢竹声被他夸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羞涩地垂了垂脑袋:“大家喜欢就好啦。”

  沈知意问他:“配了蘸酱没有?”

  谢竹声一拍脑门:“啊!忘了!”

  “没事儿。”沈知意笑吟吟地看着他,“我来调就好,你看平底锅里的馅饼是不是要翻面了?”

  “哦哦!”

  陆深两根指头捏着蒸饺,就静静看着好像长了个鱼脑袋的小青年。

  馅饼可以出锅了,谢竹声拔掉电源,动作忽然一顿。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转头,果然对上了男人沉默的目光。

  谢竹声呼吸一窒:“……”

  淦!怎么就把他陆哥给忘了!!

  谢竹声:“哈哈,那个,陆哥啊,蒸饺……好吃吗?”

  陆深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垂眸瞥了眼指尖。

  谢竹声赶紧狗腿地献上毛巾给他擦手,同时小心翼翼地偷瞄他的表情。

  陆深抬眼看他,语气平静而淡然:“我觉得你已经不需要我的评价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我可太需要了!”谢竹声隔着毛巾一把攥住他的手,水杏眼无辜地眨啊眨,“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陆哥,伟大的陆哥!请大声说出您宝贵的评价,小弟我一定毕恭毕敬、洗耳恭听!”

  他头顶的呆毛仿佛小狗尾巴一样摇啊摇,陆深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把手从毛巾里抽出来:“我不敢当呢。”

  说完,他就转身抬脚,默默走了,那背影,仿佛无限孤独,却仍然挺得笔直,透出男人最后的倔强。

  谢竹声久久凝视他的背影,觉得自己被铺天盖地的愧疚感淹没了。

  大清早的弹幕不是很多,但依然凑起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如何让小谢对自己愧疚一辈子之——陆总有话讲!”

  “哈哈哈哈笑死了小谢这个小迷糊,竟然真能把他陆哥忘掉!”

  “小竹子被沈医生三言两语就给骗走了,他陆哥在背后的视线好恐怖啊哈哈哈哈哈!!”

  “此处宜有表情包:陆总watching you!”

  “笑死,陆总:我就静静看你作死。”

  “哈哈哈哈哈哈笑不活了!感觉陆总现在看小竹子的目光,就有一种你小时候在亲戚家调皮捣蛋,你爸妈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其实都给你攒着,就等着回家算总账的既视感!”

  “卧槽,浅代一下,已经在替小谢瑟瑟发抖了!”

  “浅代一下,已经感受到菊花残满地伤的悲哀了!”

  “次奥……前面姐妹是个人才。”

  “谢谢,已经被呼啸而来的车轮从脸上碾过去了!”

  “大清早不到七点钟,姐妹们能有如此昂扬之精神,真正令我老怀甚慰啊!你们继续嗨,我已经不行了,我得再补个回笼觉去。”

  “唉,不是我不困,实在是舍不得啊!吃完这顿早饭,大家就都走了,接下来整整两天见不着呢!”

  “啊啊啊啊我摸鱼看直播都习惯了!一想到接下来两天看不了……我的快乐源泉,没有了……”

  “感觉嘉宾们也都舍不得吧……你们看今早饭桌上也没有之前那种暗流涌动了,气氛祥和得一批。”

  “哈哈哈,还是小竹子最没心没肺了吧,光顾着看他陆哥还有没有在生气了……”

  “?没有吧,今早他起床最早,这一大桌子菜都是他一个人认认真真做的,这样还说人没心没肺,过分了吧?”

  “笑死,你们没有听他自己说的菜吃不完会坏吗?!”

  “笑死,还真有人把这话当真啊?OK或许真的是有这个原因,但你看看他做的,哪样不是费时又费力做工还复杂的菜?为了做饭他六点不到就起来了,如果真的没心,又何必做到这样!”

  “是啊,有人喜欢说就有人更喜欢做,小竹子嘴上不说但这桌菜就够表达心意了吧?说他没心没肺是真的过了。”

  观众们打了鸡血一样的争论谢竹声全不知道,他已然陷落在巨大的尴尬和愧疚里无法自拔,连呆毛都蔫耷耷地趴下去了。

  季姚华手欠,两根手指捏着给他把呆毛揪起来,歪着脑袋十分稀罕地看他:“呦,怎么了这是?没睡饱?生病了?”

  他唠唠叨叨:“我就说你这小身板儿肯定扛不住冻嘛!昨儿在海边叫你加衣裳也不听,看,中招了吧?”

  谢竹声趴拉开他的手:“我好得很!”

  他推开季姚华凑过来的脸,蹙眉打量他。

  季姚华美滋滋:“怎么这样目不转睛地瞧着我?你终于发现哥哥我潇洒帅气俊美无双沉迷在我的盛世美颜中无法自拔了吗?!”

  谢竹声翻个大大的白眼:“我看施主你印堂发黑眼底发青,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才像是要生病哪!”

  “胡扯!”季姚华大声嘲笑,“我身体健康龙马精神,怎么可能淋场雨就生病!”

  这句听起来太像个flag,谢竹声推他:“行了别废话,快走吧你,不是有正事么?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陆深到隔壁小别墅去了,而闻钥、温时妍、沈知意他们八点就走了,现在轮到了季姚华和谷元姬拎箱子出门。

  昨天下午那场骤雨下到半夜就停了,今早上一轮红日又清清爽爽地蹦出来,灿亮的阳光晒蔫了一地凋零的蔷薇花瓣。

  季姚华被谢竹声推上车,又探头出来看他:“你真不走啊?我还有时间,能送你。”

  谢竹声给他关门:“不用送,我东西都还没收拾呢。”

  季姚华一脸不舍:“好吧,那我走了啊。”

  谢竹声最受不了这种黏黏糊糊的送别场面,向他挥挥手:“快走快走,路上小心哈!”

  比起他来,谷元姬就利落多了,上车前她回头看了看谢竹声,目光有些说不清的复杂。

  “小谢啊……”她叫了声,却又沉默了。

  “?”谢竹声一脸莫名,而且因为陆深的关系,单独对上谷元姬,他心里还有点儿尴尬。

  安静了一会儿,谷元姬笑了下,戴上了墨镜:“算了,我也要走了。再见。”

  “嗯嗯。”谢竹声和她一直也不怎么亲近,就礼貌地笑笑,“谷姐姐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他们两人的车子消失在马路尽头,谢竹声独自立在小院门口,轻轻叹口气,低着头,拿鞋尖拨了拨一片快要被晒干水分的花瓣。

  谢竹声收拾好了行李,把小卧室的床铺收拾整齐,想就拎箱子走人,却又惦记着陆深。

  刚吃完早饭,陆深就去隔壁谈事情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至少该和他道个别吧。谢竹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想。

  实在没事儿干了,他就拎着拖把将客厅和厨房都拖了一遍。

  往常热闹的别墅一下变得空阔安静起来,空气都变得死气沉沉,谢竹声埋头拖地,觉得屋子静悄悄的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

  伤春悲秋的愁绪突如其来,他就想起《红楼梦》里贾宝玉说自己喜聚不喜散,高兴相聚时的欢乐,恼恨别离时的寂寞。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生一个人活,末了也是一个人死,他原本十分习惯这独处的寂寞,然而与人不过短短几天相聚,他就已经厌恶起分别来。

  果然人都是不能惯的,稍稍有人嘘一句寒问一句暖,就立马矫情起来,娇气起来,一点点的难过都成了山一样的痛苦。

  说到底,无非就是仗着有人替他疼替他扛罢辽。

  谢竹声想着想着,又把自己想得乐起来,干劲十足地拽着拖把拖地,一边还自娱自乐“嘿咻嘿咻”给自己配着音。

  直到湿漉漉的拖把撞上了一双锃明瓦亮的黑皮鞋。

  啊啊。

  疼他的人来啦~

  谢竹声抿着嘴,抬眼看向男人:“我把你皮鞋弄湿了……”

  “没事。”陆深掩去眼底一点笑意,垂眸看他,“还没走呢。”

  当然是为了等你呀~~谢竹声一本正经脸:“啊,我没什么急事,打扫完卫生再走也行。”

  陆深“哦”了一声,就绕过他往楼上去,谢竹声拄着拖把,呆呆地望着他背影。

  什、什么情况?“哦”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就走了??

  谢竹声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呆毛弯成个问号,迎风招摇。

  陆深迈上一级台阶,忽然又停住,回头看他,言简意赅地提问:“卫生什么时候能打扫完?”

  谢竹声茫然:“很快就能完……怎么了?”

  陆深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轻轻一咳:“那正好,我可以送你。”

  谢竹声垂了下睫毛又很快抬起来,抿抿嘴:“那……谢谢陆哥。”

  陆深望着他:“不客气。”

  两人假惺惺地客套完,陆深就上楼去了,谢竹声仗着镜头都已经关掉,拄着拖把棍快乐地扭了扭屁股。

  没一会儿两人都收拾停当,各自拎着行李箱下楼,经过客厅的时候陆深瞥见什么,脚步就一顿。

  谢竹声差点儿追尾,茫然地抬头:“陆哥?”

  陆深握着箱子把手,侧过身看他,目光认真:“花一直插在水瓶里的话,是不是就会腐烂掉?”

  “啊……”谢竹声懵懂点头,“是呀。”

  “唔。”陆深点头,淡淡看向茶几上的花瓶,“那这个,最好也扔了吧,免得烂在瓶子里——你说对么?”

  谢竹声顺着他视线看去,就点头:“还真把这个给忘了。确实也该扔了,这束花插了好多天了都。”

  说着,他就要走过去,陆深却已经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到茶几边去了。

  谢竹声就停在原地没动弹,想起什么来,笑道:“这花还是我跟知意哥从花田里亲手摘的呢,我才知道原来知意哥喜欢白玫瑰。”

  陆深背对着他,脸色微沉,把已经露出颓势的花束从瓶子里取出,冷冷看了一眼,就一扬手,给它送进了垃圾桶。

  碍了这么多天的眼,终于可以扔了。

  谢竹声完全没注意到他这点私心,轻轻抿了下嘴唇,抬眼看陆深:“陆哥……喜欢什么花儿呢?”

  陆深转身走回他身边,神色温和,思忖一下:“黄玫瑰吧。”

  谢竹声没想到霸道总裁还真能说出自己喜欢什么花,楞了一下。

  就听陆深说:“我母亲一直很喜欢,黄玫瑰看着还不错。”

  哦,原来是爱屋及乌。

  作者有话要说:

  救命怎么会有小可爱觉得昨晚沈医生拿到的那封信是陆哥写的啊……是我没把逻辑写清楚么?(捂脸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