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焕闻言皱着眉啧了一声, 紧接着就开始数落柳潇然:“叫什么呢小崽子,从前在京城你说是公务所需,怎么现在你也还是有公务在身是吧,一口一个将军, 我是你谁, 啊你说说, 我是你谁?”

  他像连珠炮似的劈里啪啦地说完, 这场面倒把苏慕给唬得愣住了,这两人什么关系?

  他本来还以为高焕会是第二个杜涵的。

  柳潇然似乎对高焕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很是无奈地看了眼后者,高焕则是梗着脖子丝毫不退。

  “舅舅。”

  这下高焕舒服了, 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这才对么,给我写信的时候也记得这么喊啊,要不然我看见那称呼一个高将军上来就是头大,你是不知道, 这但凡给我的信件用这个开头的, 都不是什么好事。”

  苏慕在一旁又被这一声舅舅给叫得云里雾里, 怎么他记得白夫人是姓白来着, 这高焕怎么就是白芷的兄弟了,他有些茫然地看向了柳潇然。

  柳潇然自然知道苏慕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便开口解释了两句:“我母亲如今的名字是神医谷谷主所赐,原本是姓高。”

  高焕这下来了劲,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往事来:“我们家里小时候穷,两个孩子一并养是养不起的,所以我姐——我当时害怕父母丢了我姐, 每天晚上都拽着她的衣角才敢睡, 没想到他们割断了我手里的那片衣角把我姐抱了出去, 醒来的时候我就没有姐姐了,好在,我姐姐和我呢,从小手上就有个对应的胎记,她在左手,我在右手,等我大些,嘿,闯进军里有了些名气,这才到处去找我姐的下落,在江南一带找到的她。哼,否则你爹那老古板怎么可能娶得到我姐那般的人物。”

  苏慕这才明白其中的关系,顿时对白夫人更为肃然起敬,一个被父母放弃的孩子,还能凭一己之力成为名动天下的神医,这其中的艰辛必然不是旁人能够揣摩的。

  柳潇然很是及时地打断了高焕的话,把自己的问句重复了一遍:“寨内的情况如何?”

  高焕这才止住了自己的话,摸了摸没什么胡茬的下巴道:“进去了,好多人烧的人形都没了,骨头都脆了,这要是昨夜这火没救下来,可不得直接烧成灰了。看这火势起得快,想必也都是有人提前安排好了的,真是铁了心不给活路啊。”

  苏慕想到了那晚空气中浓烈的酒精味,大致也能猜出屋子的周围恐怕早就被淋过了酒,在这样的深山里,若非是恰好柳潇然让高焕在周围接应,怕是烧到第二日才会有人发现,但到那时恐怕早就成了一堆灰烬,任凭谁也查不出东西来。

  高焕话音刚落,蒋玉就在门外恭恭敬敬地禀报道:“将军,派去府衙的人来回话了,李刺史说自己丝毫不知山寨之事,只是近日有人报官才得知,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且言您既然已经来到城中,不妨去府衙与他当面一谈。”

  高焕听得差点就想掀桌子了,他还算是顾及李河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与自己还算有几分交情,因此特意给两边都留了脸面,只是派人先去府上质问,也给他个辩驳的时间,没想到这李河竟然全盘不认,更是让自己上门去讨个说法,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他堂堂刺史,对自家地界上的事毫无察觉?那寨子少说也在了有好几年了,他当真毫无察觉?”高焕一面气得跳脚,一面转过身问柳潇然,“他是不是不知道你还活着?”

  柳潇然沉默地点了点头,那日自己在他面前跌下悬崖,想必李河定然觉得自己早已身亡,只是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高焕来此是因为自己这一点,颇有些不合情理。

  高焕急吼吼地就想杀去府衙问个明白,也没等柳潇然说完话,便摆了摆手出去了,苏慕还在努力捋顺这其中复杂的关系,就看到柳潇然想从床上下来。

  “你你你干什么?”他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挡住了柳潇然想要直起身的动作,“伤还没好呢。”

  柳潇然看了眼窗外的夜色道:“夜深易有变数,还是走一趟当面对质才能安心。”

  苏慕知道这话很有道理,高焕对这里的情况毕竟还是不如他和柳潇然清楚,但他依旧有些犹豫,前一日柳潇然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安心放他下床。

  他还在思索间,手上突然盖上了一层冰凉的触感,柳潇然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而他一抬眼,就看到对方的眸色坚定。

  “没事的。”柳潇然的声音虽然有些哑,却异常温柔,以至于苏慕恍惚了一下,手上的力气松开了些许。

  罢了罢了,从前自己乱跑的时候,对方也是这么苦恼的罢。

  这就是传说中的现世报吧。

  苏慕认命地放人站了起来。

  高焕刚换了身衣服急匆匆地到门口,便看到了苏慕和柳潇然两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看差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们要和我一起去?”

  “是。”柳潇然的回答很简短。

  高焕对他的倔脾气也算是颇有领会,因此也没挣扎,摇了摇头便让两人一同跟上了:“先说好,回去之后可不能让我姐知道你受着伤还和我乱跑,否则我这皮是要还是不要,记着啊——”

  一行人赶到府衙的时候,苏慕便发现门口的守卫似乎都换了一批,这一群看着倒很是老实,见了高焕便知晓这必然是什么大人物,立刻就进去禀告了,但高焕在门口等了好一会,都没能等到那人回来,正不耐烦之际,里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随即刚刚进去的那人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大大大大大人——李大人他他他——”

  这场面太过熟悉,苏慕下意识地便觉得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府衙书房内,李河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早已没了生息。

  在高焕的示意下,两人上前把人翻转了过来后平放在地上,便可看到李河的肚腹微膨胀,面色青紫,连同十指的指甲也呈现青黑色,即便在场很多人都没学过鉴尸,也都能猜到这人多半是中毒而死。

  屋内除了李河之外再无他人,门窗紧闭,而桌案上正有一杯只留下小半杯的茶水,无论怎么看都像极了是他畏罪服毒自尽。

  在大夫的协助下,很快便确认了杯中乃是剧毒的砒/霜,而验尸的结果也与砒/霜中毒的死状无二致,饶是苏慕最近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高了不少,也还是为这中毒后的尸体惨状而感到有些不忍。由于尸体□□肿胀开裂,地上更是有不少污秽之物,味道之大让人作呕。

  高焕对于这个结果除了头疼,还是头疼,这刺史可是朝廷命官,如今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可得好好琢磨番怎么上奏皇上了。

  柳潇然在一旁看着苏慕和仵作一通忙乱,好不容易确定了死因和死亡的时辰应当就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仵作已经直起身站在一旁等待下一步指示了,而苏慕还蹲在地上,抬起死者的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怎么了?”他跟着蹲下了身,开口问道。

  “唔?没什么……”苏慕沉思着把李河的手给放了回去,他在检查死者指甲的时候便发现这人的手上布满了厚茧,反而是读书人常有的中指和无名指上的茧看不出明显的痕迹,要论这刺史也绝不是什么需要干重活的差事,怎么这李河的手像极了常年做些辛苦劳作的人而非一个官员?

  但由于他对李河这人印象还算深刻,这人又确确实实长了一张和李河一模一样的脸,脸上也没有任何伪装的痕迹,照理说是出不了错——

  他突然转过头,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柳潇然微微一愣。

  “李刺史,有什么同胞的兄弟么?”

  屋内除了高焕一干人等,剩下的便只有府衙里的主事杨平,就在所有人都一脸茫然地摇头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有的,大人还有一位同胞弟弟。”

  此话一出,连高焕都觉得有些惊讶,同在京为官这许多年,他可是从未听说过这人有什么胞弟,但杨平拱拱手,垂目禀告道:“就在三年之前,大人初来乍到之时,有一位自称是李大人胞弟之人曾找上门来,当时因为……因为他与大人长得实在相似,所以下官至今仍记得清楚,还有当时在场的陆别驾,司马孙大人皆在场。”

  “怎么,你怀疑这不是陆河本人?”高焕大剌剌地直接问道。

  苏慕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手上发现的细节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高焕,本来他倒是也没抱什么希望,想着或许不过是自己想多了,但万万没想到,这陆河还真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你刚刚可是亲眼看见陆大人进去的?”高焕手一挥,找来了在门外哆哆嗦嗦候着的仆役。

  那人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连磕了几个头道:“是真的,小人亲眼看着大人走进屋里,随即便再也没出来了,这中间——应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只是似乎听见大人在里面拖动桌椅,然后小人便被叫去做其他事了,再回来的时候里头已经没了声响,再就是有人来请大人,一开门……一开门便是这般场景了!”

  屋内霎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府衙内的官员皆有些不敢置信,与他们相处了这许久的刺史大人竟然不是刺史本人,高焕更是如此,这事实在过于荒唐,让他一时半会地有些没法接受。

  烦躁之余,他只能挥了挥手:“把尸体先带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中毒挂掉——是不一定会七窍流血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毒药会导致,但是起码砒/霜是不会)砒/霜中毒其实到死亡也需要一定时间的,而且非常非常的痛苦,死状也会很难看,过一天就会起小疹子,舌头也会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