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订对赌协议是在迅捷的总部大楼。
长方形的会议桌两侧，一边是以林以则和林育舒为首的迅捷高管团队，另一边则是以宋启铭为首的永星法务团队。
林育舒的助理将对赌协议的合同放到了宋启铭的面前，而他转手就交给了身旁的钟律师。
“你最好再仔细看看。”会议桌对面，林育舒出声提醒道。
尽管双方已经在线上确认过电子版本，但林育舒认为宋启铭仍然有亲自确认的必要。
“我已经看过了。”和严阵以待的法务团队不同，宋启铭穿着一身休闲装，身子靠在椅背上，似乎只是过来走个过场。
……也太不小心了。
“你就不怕我收买你的律师？”林育舒随口问道。
陪同宋启铭前来的是负责宣布邵振邦遗嘱的钟律师，林育舒也不可能收买。
不过他这么随口一说，倒把钟律师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小林总，你可别乱说啊。”
林育舒带着歉意地笑了笑：“开个玩笑。”
双方在两份合同上签字盖章，不出十分钟，这份牵涉到几十亿美元的对赌协议便签下了。
林以则主动站起身来跟宋启铭握了握手，并亲自把永星一行人送到了会议室外。
等宋启铭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他这才坐回会议桌边，有些担忧地问林育舒道：“要是小宋知道了你打的算盘，会不会跟你分手啊？”
未等林育舒回答，旁边的一位高管便接话道：“生意场上尔虞我诈不是挺正常的吗？情侣关系就更应该相互理解吧。”
这些高管都知道林育舒和宋启铭的关系，相比起讨论两人的八卦，他们显然更关注自己的利益。
“小舒是肯定理解小宋的，他想收购我们，小舒不也是该怎么谈就怎么谈吗？”林以则说道，“就是小宋能不能理解小舒，这个就不知道了。”
“会的。”林育舒表情淡淡地收起面前的资料，“不用担心。”
临近下班时，林育舒收到了宋启铭发来的消息。
【宋启铭：下来】
【宋启铭：我在停车场等你】
两条纯文字消息，没有沃沃的表情包，林育舒还有些不习惯。
他尽快收拾好办公桌上的东西，来到了楼下停车场，只见宋启铭今天开的不是GTR，而是那辆迅捷的电车。
——差点忘了，今天周二，宋启铭限号。
“去哪儿？”林育舒坐上副驾驶座问。
“跟我走就是了。”
两人出发时，天色还是亮的，但随着这辆大型电动SUV驶离市区，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道路两旁也亮起了路灯。
林育舒没有多问，不过从这条路线来看，他知道宋启铭是要带他去山上。
不知不觉当中，路灯变得稀疏起来，宽阔的城市快速路也变成了狭窄的山路。
两人又来到了林育舒生日那晚来过的那个观景平台，宋启铭把车停在平台一角，抽出收在车顶行李架里的天幕，在车身一侧搭建起了一个带有顶棚的露营空间。
接着，他又利用电车进行反向输电，在顶棚下挂上了小夜灯，摆上了烧烤架，还拿出了各种处理好的新鲜食材。
“冷吗？我还带了毛毯。”他蹲在一排大储物箱前说道。
另一边的林育舒坐在休闲椅上，远远欣赏着月色下的城市夜景，摇了摇头：“不冷。”
“那就好。”宋启铭拎起一打啤酒，打开其中一罐递了过来。
林育舒接过啤酒喝了一口，问：“怎么想到来露营？”
“在网上查了好久，”宋启铭在林育舒身旁坐下，“其他方式好像都有点俗。”
林育舒失笑，往宋启铭那边抬起了啤酒罐。
宋启铭心领神会地跟林育舒碰了碰，道：“情人节快乐，宝贝。”
“嗯，情人节快乐。”
烧烤没什么难度，就是在烤盘上放上食材，等烤熟之后蘸上蘸料就好。
林育舒享受着宋启铭的投喂，优哉游哉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精进下你的厨艺？”
“我不是一直在进步吗？”宋启铭把烤好的骰子牛肉递到林育舒嘴边，“张嘴。”
林育舒一口咬进了嘴里。
初春的夜风还带着冬末的寒意，平台下方的树梢时不时被风吹得轻微晃动。月亮高高升起，照亮着静谧的观景平台，后方虽然偶尔也有其他车辆路过，但无人来打扰夜灯下的两人。
趁着宋启铭烤鸡翅的空挡，林育舒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说出来：“这几天我在想，你当初追我，到底是带着几分喜欢，又带着几分算计。”
宋启铭手上的动作一顿。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只是我有些好奇，”林育舒继续说道，“你的感情到底纯不纯粹。”
宋启铭没有立马回答，他不紧不慢地放下烧烤夹，重新拿起了啤酒罐：“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听到这话，林育舒心头一紧，难不成宋启铭还有事情瞒着他？
“你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宋启铭抿了一口啤酒，有些难为情似的，把这话淹没在了啤酒罐里。
林育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太相信地反问：“你没有交往过其他人？”
“没有。”宋启铭放下啤酒罐，视线眺望着远方，“还在德国的时候，我发现我身边许多人都有伴侣，我很憧憬这种状态，所以date过许多人。但是过了很久，唯一让我心动的还是只有赛车，直到我遇到了在赛车上的你。”
“……是吗。”这下换成林育舒有些难为情地别开了视线。
“如果我连感情都要算计，”宋启铭转过头来，看向林育舒道，“那你应该知道我以前的约会对象里，都有些什么样的人。”
单从家境来看，林育舒确实不是最好的。
如果宋启铭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充实自己的实力，那他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嗯。”林育舒想了想，道，“有那么一点说服力。”
“就一点？”
“但你想收购迅捷的事，还是跟利益绕不开关系。”
“这是我很久以前就计划好的事。”宋启铭说道，“你是我计划之外的意外。”
“那你就没有想过，”林育舒顿了顿，“为了我放弃你的计划？”
“没有。”宋启铭说道，“这是很普遍的商业行为，我将s-power卖给永星，我也并没有吃亏。只要我们好好谈一谈，肯定能达到共赢的结果，为什么一上来就要放弃？如果最后真的没法谈拢，那才到要不要放弃，不是吗？”
“是。”林育舒淡淡地喝了一口酒。
如果他是宋启铭，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计划，不过他应该会以更委婉的方式提出来，而不是像宋启铭那样，直接开口就是收购，还承认自己老早就有这个计划。
宋启铭还是太直白了，要是换作林育舒，他压根就不会提最初的别有用心。
那不是明摆着找抽吗？
所以面对宋启铭的坦诚，林育舒确实生气吧，但他又很难有多生气。
“其实这几天我也在想，这件事是不是就没法谈拢。”
鸡翅烤得差不多了，宋启铭停下话头，用烧烤夹夹起来，放到熟食盘里。
林育舒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想，谈不拢就算了吧。”有块鸡翅烤糊了，有些难夹，宋启铭皱着眉头说道，“还是老婆比较重要。”
“哦。”看着宋启铭跟鸡翅较劲，林育舒的眼里浮起了几分笑意，“所以对赌协议输了你也无所谓是吗？”
“我不喜欢输。”宋启铭终于搞定了那块鸡翅，看向林育舒道，“但如果是输给你的话，我认了。”
“这可是你说的，”林育舒连忙说道，“不许反悔。”
宋启铭没有正面回答，又拿出虾烤了起来：“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宝贝。”
林育舒笑了笑，又重新说了一遍：“情人节快乐，宝贝。”
-
一夜之间，城市染上了新绿，四周再也感受不到冬天的气息。
小区里取下了横幅和灯笼，不见了过年的氛围，似乎预示着这糟心的春节已经彻底过去。
最近各大流媒体上全是迅捷电车的广告，或许普通老百姓并不清楚这背后发生了什么，但商业圈子里的人无不关注着迅捷和永星的对赌协议。
永星那边，邵和东以身体不好为由，提前进入了退休生活，不过在跟詹婷闲聊时，林育舒得知邵和东还关注着集团的一举一动，似乎还在找机会卷土重来。
至于邵光杰，被调去了工厂的管理岗位，但他并没有去赴任，据说是在考虑自己创业。
林育舒和宋启铭的生活和工作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私底下仿佛已经忘记了那份对赌协议。
直到第一季度结束，4月1日这天来临，早起之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各自去了各自的公司。
早上八点半，迅捷总部大楼会议室里。
所有高管都提前来到公司上班，因为原本每月10号才能统计出来的数据，现在已由销售部门的同事加班加点统计了出来。
“都怪那个××电车，非赶着这时候推出新车，不然我们的销量绝对不止这个数。”
“不过不得不说，不看对赌协议的话，这个成绩已经很漂亮了。”
林育舒看着手里的最终数字：44.2万辆。
没有达到协议里的45万辆。
其实在上个月中旬，迅捷的优势非常明显，销量突飞猛进，大概率能够达到协议里的数字，但偏偏竞争对手挑这时候上市新车，让迅捷的涨幅慢了下来。
就在昨天，对赌的结果都还留有悬念，然而现在具体的数字出来后，林育舒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他输掉了这项对赌协议。
“接下来怎么办？”有高管问道，“现在再跟他们求和，他们会接受吗？”
“应该会吧。”另一位高管说着看向了林育舒，“林总肯定有办法。”
所有人都跟着看了过来，包括林以则：“你私底下有跟小宋聊过吗？”
林育舒正想回答，不过这时他的助理突然进入了会议室，说道：“永星的人过来了。”
“这么急？都不给我们一点商量的时间啊。”
“人家来收割胜利果实，当然急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紧张中又带着点轻松，不过当宋启铭和钟律师进来后，大家都收起了闲聊的态度。
“听说结果已经出来了。”宋启铭来到会议桌对面坐下，看了一眼林育舒，对林以则说道。
销量是系统可查的，没法造假，林以则也只能说道：“是，差了一点。”
“差一点也是差。那按照协议规定，你方应当让渡5%的股份给我方。”钟律师说着递了几份文件过来，“你们看看，合同我已经拟好了。”
林育舒接过合同翻了翻，然后又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我方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他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决定不执行对赌协议的条件。”
话一说出口，所有永星高管都在观察宋启铭的反应，然而宋启铭的表情毫无波澜，倒是钟律师的反应颇大：“什么叫不执行？”
“就是，”林育舒顿了顿，“不会给你们这5%的股份。”
“你们这是违反合同知道吗？”钟律师拧起了眉头，“我们可以起诉你们！”
“请便。”林育舒说道，“不过按照前几年颁布的纪要，公司与公司之间的对赌协议，到底能否执行要看具体情况。在我们签订的合同中，给你们的那5%的股份，涉及到增资程序，需要公司2/3以上的股东同意。这里我可以明确表示，没有股东会同意。因此我们也不会执行。”
“你们在合同里挖了坑？！”钟律师难以置信地问道。
对赌协议一般跟IPO有关，像迅捷和永星这种自定条款的对赌协议非常少，并且有纠纷的判例也不多。
林育舒之所以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还是周贤的朋友遇到过这种事，周贤给他讲过，他才知道这么简单的一份协议中也满是坑。
永星的法务肯定是专业的，但没有人能熟悉所有法条、所有判例，更何况还是这么小众的情况。
林育舒确实是在给宋启铭挖坑。
两家公司的体量相差太大，即便要谈合并，迅捷多半也会处于被动，因此他便想了这么一招，如果赌赢了，合并的条件由他们说了算，如果赌输入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事实上，他们差一点就要赢了。
虽然有些可惜，但也只是一切回到原点而已。
——当然，如果换成别家公司，双方不可能还心平气和地谈下去。
林育舒也是仗着他和宋启铭是情侣关系，才敢用这种损招。
因为说到底，如果两人不是这种关系，这就是一场普通的收购行为，也不会带上这么多情绪了。
“没事。”宋启铭语气平平地对钟律师说道，“不执行就不执行吧，44万多辆跟45万辆也差不多。”
“什么？”钟律师愣了愣。
“我是说，对赌协议就算他们赢吧。”宋启铭站起身来，对林育舒说道，“合并条件就按你们来。”
林育舒有些诧异，林以则的诧异更是直接摆在了脸上：“啊？”
“不行，”钟律师皱起眉头道，“那你——”
“我公司还有点事情，”宋启铭打断了钟律师，“先回去了。”
说完这句，宋启铭便大步离开了会议室，钟律师急急忙忙地收拾他那些合同，不过这时林育舒出声叫住了他。
“钟律师，你刚才说宋启铭怎么了？”
那样子显然是有话要说，林育舒不至于看不出来。
“嗨，小林总，你是不知道啊。”钟律师见宋启铭已经走远，索性放弃追赶，对林育舒说道，“我们收股票收得好好的，你们突然提什么对赌协议，一看就有鬼啊。永星的股东怎么可能同意？”
林育舒微微蹙眉：“那？”
“协议果然有鬼，我就该坚持反对——”
“钟律师，”林育舒忍不住打断，“永星的股东怎么会同意？”
“因为宋董把他董事长的身份也赌上了！”钟律师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没能赢下对赌，他可就失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