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瞪大了眼, 这病秧子是疯了不成!

可是他的身体还来不及行动,那道气劲已经击中殷嗣。

只见殷嗣背部重重砸在树干上,同时一口血雾喷薄而出,又直直栽落地面。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萧沐已如闪电般提剑直抵殷嗣咽喉。

殷嗣仰头, 面色由茫然痛苦逐渐扭曲, 变得惊怒交加。只见雨帘中一个头戴箬笠的人影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目光里透彻彻骨寒意,看他犹如看着一个死物。

那神色与周遭的气场令人遍体生寒,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催命判官。

“萧沐!”殷嗣震惊得脱口而出。

虎王被这气场震慑,低低地哀鸣着,匍匐在地不敢动作。

东宫侍卫们的呼声打破寂静, 纷纷见状纷纷拔刀上前试图护驾,却被忽然出现的影卫拦住了去路,他们本就因连日奋战而精疲力尽, 顷刻就被缴械,又被王府侍卫团团包围。

殷嗣眼见亲卫被拦截, 浑身缩瑟了一下,捂着胸口强撑着才没有当即昏厥过去,他啐出一口血,一面哆嗦着唇齿,一面咬紧牙关色厉内荏道:“萧沐,孤乃当朝太子,你敢杀孤?”

雨水沿着剑锋流淌, 在剑尖处汇集成一串淅淅沥沥的水流往下落, 悉数落在殷嗣的已经完全透湿的衣襟内。

萧沐睨眼看他, 声音冷冷的:“杀你如何?”话落,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剑柄上,他扭头看去,是殷离站在面前,对他摇了摇头。

萧沐疑惑:“你要救他?”不过说起来,太子是阿黎的主子,会救太子才正常吧。

殷嗣不知殷离身份,只看对方挡在面前便以为是自家某个面生的影卫,忙指着萧沐道:“快,此人胆敢弑君,给孤杀了他!”

却见殷离皱了一下眉,甩手一巴掌扇在殷嗣脸上。

殷嗣被扇得脸歪向一边,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眼,扭头道:“你!你竟敢……”

“闭嘴!”殷离头也不回地不耐道:“再多一句嘴拔了你的舌头。”

他顿了顿,又对萧沐道:“若你是个孑然一身,行侠仗义的侠客,别说杀了他,就是把他大卸八块,我也不拦你。”

此话一出,萧沐握剑的手一滞,剑尖渐渐下移半寸,避开了咽喉要害处。同时周身气场一敛,瞬间变回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令人胆寒的恶鬼另有其人。

殷离见他听进去了,又道:“你身为萧王府世子,若杀了当朝太子,可知会给老王爷,王妃,还有北境三十万将士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听见这一句,殷嗣捂着被扇得通红的脸颊,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急忙接话:“不错!你敢杀孤,从此萧氏人人皆可诛之!你便是萧家的罪人!”

萧沐皱起眉,他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所以方才动手时才没一击要了太子的命,但不杀是一回事,教训却必须要给足。

想到这里,剑尖再度上移,目光再度变得冷冽无比,吓得殷嗣浑身一抖。

殷离闻言又是一挥手,再度扇在殷嗣脸上,随后一把掐住殷嗣下颚,面色更冷三分,“说了让你闭嘴,听不懂吗?”

他目光冷厉,本就被扇的头昏眼花的殷嗣更是被这一眼盯得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他的嘴被迫张开,舌头被殷离狠狠地揪出三寸,疼得他呜呜直叫,涎水横流。

“我不是什么世子爷,扒了你的舌头,你能耐我何?”

看着对方狠厉的目光,殷嗣恐惧到了极点,舌根痛意传来,这个人是真的会拔了他的舌头!

他疼得眼眶发红,透明液体浸湿了脸,已经分不出是雨水还是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他只得连连摇头,却又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求饶声。

一旁的东宫近侍见状,不顾横亘在面前的刀锋,急声道:“少侠手下留情,切莫伤了殿下。否则萧王府怕是无法收场。”

殷离闻言,瞳仁一转,斜睨向那名近侍,“你威胁我?”话落,揪着殷嗣舌头的指尖用力一扯,疼得殷嗣立即大声哀嚎起来。

“殿下!”那人气势一泄,连连求饶道:“小人不敢!求少侠放了殿下,我愿以身替之,你要拔就拔我的舌头吧!”他说完,其余近侍也纷纷跪下求饶,不住磕头。

殷离眯了眯眼。他眼下虽然披着马甲,可既然跟萧沐一同行动,自然会被当做萧王府的人,一举一动都会算在萧沐头上。

他不能冲动。

想到这里,殷离瞪一眼殷嗣,看对方疼得面容扭曲,浑身打颤,一幅狼狈模样,那还有一丝当朝太子的威严?不由冷笑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随后他一脚踩在殷嗣肩头狠狠地碾压几下,居高临下地道:“我今日不动你,不过是看在萧沐的份上。但你记住了,我来无影去无踪,随时能要你的命。”

这话只是威胁,要潜入东宫刺杀太子绝非易事,也并非每个被刺目标都像萧沐那样呆,巴巴地上赶着找刺客。而且若只是让殷嗣死,太便宜这畜生了。他一定要让殷嗣生不如死,只不过不是现在。

萧沐闻言还有点懵,阿黎不是太子的死士吗?怎么自家死士还能威胁起主子来了?难不成……

阿黎这么做是为了他?

萧沐忽然有些感动,阿黎这个朋友真是值得交。

殷嗣被殷离森冷的目光与声音惊得背脊发凉,同时瞥见扈从与侍卫们,似乎都在用难堪又同情的目光望过来,他终于察觉到自己方才的狼狈模样怕是早已威严扫地,不由又惊又怒,可还没发作,却又听见一阵虎啸以及众人的惊叫声。

就在此时,方才还失去一爪,又被威压震住的虎王又挣扎暴起,不仅挣断了束缚它的绳索,还掀翻了一众侍卫。只见它眼眶发红,蹒跚着向萧沐冲去。

人们慌乱中四散开来,原本看押着东宫众人的影卫等人为了躲避虎王也都撤开了。

虎王虽被砍去一只利爪,速度却仍旧很快。殷离见状,一把拉住萧沐迅疾躲开。

二人一撤,便将身后的殷嗣完全暴露在虎王面前。

眼见庞让大物向自己冲来,殷嗣惊得五官扭曲大喊:“救……救命!”

话音未落,猛虎已经呼啸着冲到他面前,抬起巨爪就要拍下,此时,重获自由的几名东宫侍卫奋不顾身冲上去一把拽起殷嗣。

殷嗣的身体被拖向一旁,在虎爪落下时堪堪躲过要害,却仍被利爪划破了后背,衣衫皮肉同时崩裂,血迹喷薄而出。

殷嗣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可他还来不及喊出第二声,虎爪又一次落下。

两名侍卫迅疾挡在他身前,将将要被击中时,一道剑光划破雨幕,虎爪被直接斩断四指。

虎王还来不及发出哀嚎,瓢泼雨中便闪过数道银光,扬起的雨线交织成水幕,伴随一声穷途末路的兽吼,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那庞然大物在眨眼之间轰然倒下。

半空中那道身影犹如鬼魅一般再次出现,飘然而落,脚尖点地的同时收剑入鞘。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

殷离惊得不可思议,这病秧子的功力简直高了数倍不止,整个过程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如闪电一般晃过的剑光,这还是人吗?

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来得及挪动一下脚步,虎王就已经倒了。

场面异常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彻耳际,人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看见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静默十数息后,虎王身上忽然炸开数道伤口,汩汩地涌出鲜血,终于彻底没了呼吸。

在众人惊愕不已的目光之中,萧沐伫立原地不动,呼吸却徒然加重。

方才他情急之下骤然动用了道胎中的修为,虽然极力控制,释放远不足一成,并且前后也才一息功夫,却已经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负担。

又因为在雨中淋了这许久,身体像是块破布篓子,四处漏风。他抑制不住地喉咙发痒,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

萧沐忍了好一会终于没忍住,在几乎定格般的氛围中,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便是惊天动地。

众人终于回神,便见方才还犹如恶鬼一般的萧沐,转眼便脚步虚浮,面色惨白,浑身抖若筛糠。

殷离一惊,下意识上前一把扶住咳得腿软的萧沐,“你怎么样?”

萧沐已经头昏眼花,耳朵里嗡嗡的全是耳鸣声,几乎听不清殷离在说什么,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无法对话,浑身的气血都在往颅内涌去,片刻后便脑袋一歪栽在殷离肩头陷入半昏迷状态。

“萧沐!”殷离摸到萧沐的手冷得像块冰,怒极吼了一声:“拿药来!”

茗瑞被这一声怒吼唤回神,想起东西都在马背上,而马匹却拴得远,他连忙喊:“我去取!”话落便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殷离拦腰抱起萧沐来到一片坡脚平底将人放倒,侍卫们也纷纷围上来,试图为萧沐挡雨。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萧沐吸引过去,近侍连忙冲属下们使眼色,东宫侍卫们便抬着内伤外患,惊怒交加之下昏迷的殷嗣缓缓往后退。

有影卫察觉到他们的动静,正欲拔剑将人拦下,却在这时,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动。

殷离直觉不妙,扭头望去,惊见大量土石在山洪裹挟下摧枯拉朽地往下落。

“垮山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

土石下落速度太快,根本没有躲闪余地,而萧沐又无法行动,殷离当机立断喊了一声:“跑!”同时搂紧萧沐往前一扑,以身体挡住下落的土石。

“世子爷!”

“主子!”

只眨眼的功夫,殷离的眼前便全黑了,耳边的呼唤也悉数被土石阻隔,变成了愈发遥远的闷声。一块巨石裹挟着被连根拔起的巨树滚落下来,砸在殷离身上。

脑后传来一阵剧痛,他彻底昏厥过去。

*

萧沐的道胎在身体极端虚弱的状态下会自动释放灵力,徐徐修复身体,所以萧沐被动陷入了入定状态。

当他再次睁眼时,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身上沉重无比,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他,他尝试着动弹了一下,却被死死压制着,按照这个重量,他应该直接被压到窒息才对,可他的胸腔却还能起伏。

他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视线稍微适应了这种黑暗,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形轮廓,那人正趴在自己身上,头部倒在自己肩窝里,像是陷入了昏迷,可双肘却撑在他的身体两侧,正因如此,才给他腾出了一指宽的呼吸空间。

萧沐观察环境,终于意识到不妙,在他眼前,是大量的土石和树木枝干。

好在因为这些枝干交错着,支撑住了石块才没有彻底压实,并形成了一个拱形的狭窄空间,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

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身上人的脉搏,确定无恙后微微松下口气,轻拍对方的脸,凑在起耳边道:“阿黎?”

殷离似乎是被拍醒了,深长地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地睁开眼。

脑后的疼痛还在持续,只是由尖锐转为了闷痛,大概是被下落的石块击中了。殷离用力眨眼,依然视线不清,只能通过鼻息判断萧沐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

殷离被巨大的压力压得浑身都动弹不得,反而给了他一点支撑力,若非如此,他的双肘怕是根本撑不住。

“你怎么样?发生了什么?”萧沐问。

殷离哑着声音安抚:“没事,只是山体滑坡,我的属下很快会找到我们的。”

萧沐听他的声音不对劲,“你受伤了?”

殷离的声音闷闷的,“没事。”

只是头很晕很疼,但他没说,只把额头埋在萧沐肩窝里,深深地吸气,从混杂着泥土与雨水气息的空气中挖掘出那一点点雪松的香气,以此安抚内心的焦躁不安。

他没有说的是,方才的滑坡太突然,而侍卫们又都围在他们身边,他根本没把握大家都能逃出去,说不定全都……

萧沐发现殷离的呼吸又深又长,还透着点无力,他察觉不对劲,忙道:“别睡过去。”

殷离嗯了一声,“别说话,省着点空气。”

他的声音已经很小了,从方才起,呼吸就愈发困难,这狭窄的空间里,空气随着他们的一呼一吸越发稀薄。

萧沐点点头,他醒来后就发现了,他每呼吸一口,空气都愈发不畅。

于是他调动内息,运转龟息功,不消片刻,他的鼻息便停止了。

“萧沐?”殷离察觉到萧沐的呼吸停止,一瞬间吓出一身冷汗,好在二人贴得极近,对方的心跳还有力地传导过来,殷离凝神听了一会,才微微松下口气,思索了片刻后道:“龟息功?”

萧沐点点头。

殷离知道,龟息状态下可以不用呼吸,但也不能开口说话,如有需要的话,连心跳都可以放慢到半盏茶才跳一下,以保持最低限度的存活状态。

这种传闻中的功法他也只是听宫里的大师父提起过,没想到竟真的有人会。

不过在见识到萧沐瞬间杀死虎王后,这病秧子再有什么绝世功法傍身也不会令他惊讶了。

殷离彻底放松下来,这样很好,至少龟息功能保这病秧子不死。

他这么想着,紧绷的神经忽然彻底松弛下来,仿佛压在心头的某座大山终于被放下,他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于是浑身就这么卸了力,整个人躺倒在萧沐怀里。

感觉到殷离的呼吸越来越弱,胸腔渐渐不再起伏,萧沐很清楚这绝非龟息功,而是殷离生命濒危的征兆,他毫不犹如捧起对方的脸,以拇指寻到唇瓣的位置,微微侧脸,果断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