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晏家的琴房隔音很好, 关上门后门外什么也听不见。不过这段时间家里只有两个人,即便是不隔音也没什么影响。

  两人进了琴房才想起这里只有一台钢琴,讨论过后, 他们决定调整一下演奏形式, 变成双人合奏。

  虽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弹了,但是以前的功底摆在那,这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难题。

  沈南晏搬了一张长凳放于钢琴前, 两人挨着坐在一起, 一边弹一边修改曲谱, 有时候意见不一, 两双手各自按着琴键,难免碰到一起。

  每到这个时候,江逾白就会故意挤掉沈南晏的手, 挤完后瞥见他手臂上因为自己而被那个男人用花瓶砸出的伤口,又觉得自己太过霸道太没良心, 一边摸着鼻子一边含糊地让他把手放回来, 再一起讨论到底怎么弹比较好。

  经过一番争执, 终于确定好四手联弹的谱子, 简单过了两遍后,他们都有点累了。

  刚才弹琴时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只在手和琴键上,现在停了下来, 沈南晏才发觉他们的身体竟然挨得这么近。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江逾白:“你干嘛?”

  我有这么遭人嫌弃?

  沈南晏看着他莫名其妙摆出来的臭脸,说:“有点热。”

  江逾白:……

  昨晚那场大雨下给狗了?

  南城前几天还是有点闷热的天气,但随着昨晚降下的大雨, 迟来的秋风终于吹来。大雨过后南城便开始降温, 今天的天气不仅说不上热,甚至还有点凉, 路上的行人已经换上长袖,或者穿上外套。

  江逾白看着旁边那个尚且穿着短T的人,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热。

  正想出口损他两句,沈南晏站了起来,问他:“要喝水吗?”

  刚才为了曲谱的事和他争论这么久,确实有点口渴。

  “矿泉水,要冰的。”

  沈南晏转身下了楼,过了一会,他接到一瓶常温的农夫山泉。

  江逾白:?

  沈南晏:“你有点感冒。”

  江逾白:“我什么时候感冒了?”他怎么不知道。

  “你昨晚说话的声音有点哑,”沈南晏说,“今早也是。”

  江逾白:……

  窗外吹进一缕凉风,正好从江逾白额前略过,稍有些长的头发扫过眉间,有点痒。

  行吧。

  反正也不热。

  拧开瓶盖灌了两大口水,余光瞥见沈南晏手里的东西,隐约看见瓶身上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常温矿泉水和冰箱里的水放在两个位置,隔得还挺远。

  看来他确实挺热的。

  半瓶水下去,喉咙的干涩缓解了很多,江逾白放下水瓶,随意地问道:“沈南晏,你为什么学钢琴?”

  沈南晏也把水瓶放下,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我奶奶是钢琴教师,我小时候跟着她长大,那时候她会教我一些简单的曲子,后来发现我挺喜欢弹钢琴的,就系统的给我授课,久而久之,就一直学了下来。”

  “你喜欢钢琴吗?”

  “喜欢。”沈南晏问,“你呢。”

  “不喜欢。”

  静默了一会,沈南晏才说:“为什么?”

  江逾白后背随意地靠在琴键上,带出一串混乱清脆的音符。

  “本来最初学钢琴就是被她逼的,小时候弹得还行,她对我也还行,后来我发现她愿意认真对待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一个能够在她的领域上给她带来骄傲感的人,满足这项条件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后来,我开始抗拒弹琴,她也渐渐开始厌恶我。”

  江逾白说得轻松,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后来她就不管我了,这样正好,彼此都乐得清闲。”

  其实他也不是讨厌钢琴,而是讨厌那种受人控制的感觉,他不想成为别人的提线木偶,也不想成为别人的附属品。

  他想要活成自己的样子,而不是别人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他不是任何人,他就是他自己。

  听完后沈南晏没有再问,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说:“接着练?”

  江逾白转过身去,懒洋洋地也嗯了一声。

  七天的假期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返校的日子。

  这期间路右旗和陈盛联系过江逾白问他那天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江逾白含糊着糊弄过去了,这俩虽然缺心眼,但也很自觉地闭了嘴没有再提。

  返校不久就是音乐节,各个班级的学风都有些浮躁,整日无心学习,只想着排练。

  一班也是如此,每次路过教室里的过道都能听见有同学在小声哼唱《亲爱的旅人啊》这首歌,哼到最后全凭本能,并且有点发腻。

  江逾白和沈南晏没参与合唱,他们在学校里不怎么练琴,也不跟着大队伍一起唱歌,只在最后几次彩排的时候,弹着钢琴跟班里的同学合了几遍。

  起初大家不知道他们把弹奏形式改成了四手联弹,愣愣地看着他们坐在一架钢琴之前,又愣愣地看着他们伸出双手,将《亲爱的旅人啊》这首歌的旋律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曲闭,琴房里听取“卧槽”声一片。

  “卧槽,牛逼!”

  “卧槽,绝了!”

  “卧槽,厉害!”

  江南风被他们气得头疼,一个劲说道:“这是学校,注意用词,还有没有点学生的样子!”

  同学们笑着改了用词:“哇,牛啊。”

  “哇,绝了。”

  “哇,厉害。”

  这般听取“哇”声一片的琴房终于让江南风满意了,满面春风地点头:“对,就是要这样,文明用语,如果能够夸得有水平一点就更好了。”

  整天埋头苦算的一班学子们作为标准理科生,当然是没有什么文艺的夸人天赋的。

  音乐节前的彩排工作就这样在同学们吵吵闹闹、嘻嘻哈哈的声音中度过了,眼见时间将近,一班的每个同学都收到了他们为这次晚会购买的衣服,很简单的黑白配,男生是白T黑裤,女生是白T黑裙。

  拿到衣服后,大家各自看了下尺寸,江南风说晚上回去后同学们先试试,有不合身的明天带来换,但有几个心急的刚拿到衣服就迫不及待试了起来,甚至有人直接在教室就开始随意往身上套。

  路右旗也想试,但他没有这么随便,打算去厕所的隔间里换,走之前他特意到教室后排逛了一圈,叫上陈盛,还非要拉着江逾白和沈南晏一起去。

  江逾白不想加入他这种完全是浪费时间的行动,简单看了眼衣领上的码数就把衣服塞回去了,多一眼都懒得再看。

  “去嘛,现在换了立马就能看见效果,哪用得着回家再换那么麻烦。”

  “不去,别烦我。”

  “晏哥呢?”

  沈南晏专心写着试卷,抽空回他:“不去。”

  路右旗还不死心,继续缠着江逾白。

  “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一起换,万一这玩意穿出来奇丑无比,得有个人陪我。”

  江逾白抬眼:“陈盛不是人?”

  陈盛:?

  路过的许林林看见这一幕,对路右旗灿烂一笑:“别到时候穿出来只有你一个人丑。”

  江逾白最后终于被路右旗的不要脸和纠缠不休打败了,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扯过衣服:“走。”

  临走之前,还用力拽了沈南晏一下。

  沈南晏对他投去不解的一眼。

  江逾白凶神恶煞地说:“走。”

  在大家都以为沈南晏会无视掉这个字,把头扭回去继续做题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拎起衣服:“嗯。”

  厕所里已经人满为患,不仅一班的同学在试衣服,其他班也在试。

  在门口等了一会,等到江逾白耐心耗尽,打算转身回教室时,他们等着的两个隔间门突然同时开了。

  “进进进陈盛,现在人多,咱俩挤一挤,快点换好不要耽误后面的人 。”

  陈盛:“谁要跟你——”

  挤字还没说完,就被路右旗这个傻逼推进隔间了。

  路右旗紧随其后迈了一条腿进去,准备迈另一条腿的时候看见旁边两个人站着没动,当即催促道:“白哥晏哥,你俩也挤一挤,后面还好多人排队等着呢。”

  咔哒,门应声关上。

  里面传来陈盛不满的声音:“路右旗你怎么这么占位置,滚过去一点!”

  路右旗:“我这叫健壮,健壮懂不懂,就你这身板还体育委员呢,对得起体育委员这个称呼吗。”

  外面,江逾白拉开门,对沈南晏道:“进去吧。”

  沈南晏拿着衣服进去,没过多久,江逾白也走了进去。

  门内的空间对他们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生来说有点小,但勉强能伸开手脚。周围的隔板比较高,天花板上的灯光照不太进来,他们中间只有一缕略显昏暗的光。

  江逾白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他站在角落,双手掀起校服下摆,自下而上往上扬起,露出坚实好看的肌肉,很快,一层白色T恤笼罩下来,将那个沈南晏只隐隐约约看见一眼的身体掩入其中。

  瞅见沈南晏还没动,江逾白问:“你怎么不换?”

  沈南晏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暗哑:“你先换。”

  “进都进来了还分什么先后,后面还有人等着呢,别浪费时间。”

  “嗯。”沈南晏听话地动了起来。

  他把上衣脱掉,江逾白目光正好扫过,看见一道凸出的痕迹,怔了一下,小声问:“你没用祛疤药吗?”

  沈南晏套衣服的动作一顿:“什么?”

  “你身上的疤,没用祛疤药吗?”

  沈南晏顺着江逾白的目光看去。

  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江逾白在巷子里和人跟人打架,对方失信带了刀,被路过的沈南晏撞见,赶来帮江逾白,自己却挨了一刀。

  沈南晏把衣服套上,说:“不用。”

  江逾白没接话,不知道在想什么,默不作声地开始换裤子。

  察觉到江逾白在干什么,沈南晏稍微侧了侧身,视线也看向别处。

  江逾白乐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下,他笑道:“都是男的,沈南晏,你害羞什么啊?”

  沈南晏的声音有些淡:“没害羞。”

  “那你躲什么?”

  “没躲。”

  这脸都快怼隔板上了,还说没躲?

  “那你把脸转回来。”

  沈南晏:……

  这是什么奇葩的要求。

  “说了没害羞,”说完又补一句,“这边光线好点。”

  没有光换不了裤子吗?

  江逾白在一旁毫不掩饰地笑,笑得外面的人拍门问他们怎么了。

  他回了一句没什么,快速换好裤子,余光看见沈南晏还没开始换,心里想着这人怎么这么别扭。

  于是他脚下动了几步,面朝隔板:“行,我不看,你快换。”

  一行四人换好衣服走回教室,白色T恤衬得他们身形颀长,肩颈平直的线条顺着后背一路向下,黑色长裤从T恤下摆渐渐显露出来,修长好看的腿型一览无余。

  尤其是江逾白和沈南晏,这两人站在一块,简直是所有颜控的福星。

  班里霎时又是听取“哇”声一片。

  在厕所到教室的路上,路右旗已经意识到叫上这俩跟他一起去换衣服不仅不会让他们陪自己一块丑,反倒会把自己本来还有那么一点的帅气形象碾压得黯淡无光。

  连李意见了他们,都赞不绝口道:“卧槽,你们这也太他妈帅了吧!”

  江南风拿着课本从后门进来,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记:“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注意文明用语!”

  说完后又看向面前站着的四个人:“不错,好看,江逾白!”她叫了一声,“昨晚没睡觉吗,站直,眼睛睁大点,拿出你这个年龄该有的精神气来。”

  江逾白这幅永远睡不醒的样子跟他昨晚睡没睡觉没多大关系,众所周知他上辈子是困死的,这辈子随时随地都是一脸倦态,无时无刻不想着睡觉,尤其是在学校,尤其是在教室。

  这种状态以前江南风见一次说一次,江逾白耳朵已经快听出茧子,已经不太在意了。他没精打采地站直了一点,又懒洋洋的把眼睛睁大了一点。

  江南风点点头,拎着课本往讲台去了。

  “马上上课了,大家回到座位坐好,说了多少次了上课前两分钟是用来给下节课做准备工作的,不要再在过道上左右乱串,”江南风一边摊开课本一边说,“你们自己看看,有几个人把这节课要用的语文课本拿出来了?”

  她仰起头,目光远眺:“江逾白,你的语文书拿出来了吗?”

  江逾白一边低头在桌洞里胡乱翻找一边面不改色地说:“拿出来了。”

  江南风:……

  “坐了一个月的同桌了,你就不能跟人家沈南晏多学学,看看人家,提前把书拿出来,现在已经开始对照课文下面的注释做笔记了。”

  江逾白瞥了沈南晏桌上一眼,只见一本物理习题册安详地躺在上面,他同桌手里正慢条斯理地写下一串电场强度与电势差的关系式。

  顶着江南风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江逾白抽出课本,放在桌上,慢悠悠地翻开,然后说了一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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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晏,你害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