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降温, 同学们记得添加衣服,不要感冒。”天气预报显示南城的温度又低了几度,江南风交代完同学们注意保暖才开始讲课。

  自那天江逾白陪沈南晏去练琴被冻得肢体僵硬后, 沈南晏天天盯着他穿厚一点的衣服, 生怕他哪天冻出个好歹来。

  教室有空调,冬天的窗户也开得不大,江逾白有点热, 于是拉开外套拉链。

  这个动作正好被沈南晏看见, 他赶紧解释:“真的不会感冒, 还有, 真的热。”

  教室里空气不流通,同学们脸上几乎是个个都漫着潮红,江逾白也不例外。

  沈南晏目光从拉线上移, 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闷?”

  江逾白将拉链拉到底,敞开外套:“嗯, 有点。”

  其实他想问沈南晏为什么知道他闷, 不过转念一想, 他们在同一个教室里, 他觉得闷沈南晏自然也觉得闷。

  “你脸有点红。”沈南晏好像看透他的心思,主动解释。

  “脸红?”江逾白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靠,怎么这么红。”

  “其他同学比你更红,你看。”

  江逾白顺着沈南晏的指引看向路右旗, 果然见他脸色绯红, 跟猴子屁股似的。

  他当时就乐了,举起手机对着路右旗就是一张照片。

  他把照片给沈南晏看:“以后路右旗有得被嘲笑的了。”

  沈南晏看了眼照片, 却没跟他一起笑。

  他想起来运动会上,自己也偷偷拍过一张照片。

  那天的阳光很好,洒在那个少年身上格外灿烂。

  相片里的少年只留给他一个侧颜,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转过头来,看见自己。

  江逾白欣赏完路右旗丑照,收好手机和沈南晏聊些别的:“你明天几点比赛?”

  “早上九点开始,我在倒数第二个。”

  “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

  “下午四点左右。”

  “不吃午饭?”

  在这样一场竞争激烈的比赛中,江逾白还能惦记他的午饭,沈南晏低头笑了笑:“要吃,中午有休息时间。”

  “哦。”江逾白说,“我明天有点别的事,就不和你一起去了。”

  “好。”

  私心里,沈南晏当然希望江逾白能够去现场看他比赛,但是江逾白已经陪过他太多次了,周末在琴房练琴,不管再冷的天,都有个人在旁边昏昏欲睡。

  即便他并不喜欢钢琴,即便他已经很困,他也会跟来。

  自上周六回寝室后,江逾白就像是有心事一般,看起来在刻意隐瞒一些事情。

  沈南晏不是没有问过,但江逾白每次都以“没事”作为回答,沈南晏知道他大概有些不方便告知于人的事,于是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一周的时间过得飞快,周六清晨,沈南晏轻手轻脚离开寝室,往比赛地点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不久后,江逾白睁开眼睛翻了个身,随后也出了门。

  那天收到的好友申请他到底没有同意,但让他完全忽视,他又实在做不到。

  赵力在申请留言里说,他找到沈南晏的家了,如果江逾白不同意跟他见上一面,他就去南巷口找沈南晏的母亲,他知道沈南晏的母亲还在家里。

  赵力是个疯子,是个敢在大街上泼汽油企图点燃的疯子,江逾白不敢想象他还会做出什么更加疯狂的事。

  见面地点约在宁橦山,这里地处偏僻,路人不多,旁边的马路也很少有车辆经过。

  江逾白到的时候,赵力已经等了两支烟的时间。

  “来啦。”赵力吐出最后一口雾,将烟蒂拧灭,随手扔在了地上。

  江逾白向下睨了一眼,确定没有扔在可燃物上,于是站在和他两米外的距离,没再上前。

  “没想到你朋友和他家人在你心中的分量这么大,我随口一提,你就愿意来了。今天找你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吧,你妈现在联系不上人,拉黑我不知道跑哪去了。”赵力笑着说,“你跟爸爸说实话,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江逾白不确定那句“随口一提”到底有多随口,此时也并不打算再去追究。

  赵力嘴里说出的“爸爸”二字实在是让江逾白有些反胃,只觉得多和他说半个字都是一件恶心的事情。

  “你还不知道吧,自从你搬出你朋友家后,你妈就失踪了一样,演出也不参加了,到处都找不到人,”赵力观察着他的表情,“要我说,你妈的心也真够狠的,自己一个人躲得远远的,把你扔在这里。”

  江逾白确实不知道宋白映去了哪里,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他住校那天。

  赵力说的话他当然不会全信,他和宋白映的关系虽然差,但也没有到赵力口中的地步,否则宋白映也不会如此强硬地让他住校。

  江逾白懒得思考赵力特意来跟他说这一番话的用意,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不要兜圈子,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说的话我走了。”

  说着他做出一个转身要走的动作。

  “要钱。”

  果然不出江逾白意料。

  他看着赵力:“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个高中生,并没有多少钱能够提供给你。”

  “我不跟你兜圈子,你也别跟我兜圈子,”赵力收起刚才刻意伪装出来的表情,满脸只剩贪婪,“我知道你有钱。”

  江逾白好一会没有说话。

  赵力能来找他,想必是做了一些功课的,只是不知道功课做到什么程度。

  宋白映在物质上对他从不吝啬,毕竟除了物质,她没有什么别的东西给他。赵力说得对,他不差钱。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让赵力从他这里拿到大把的钱。

  “是,我是有一点存款,但是不多。我说过,我只是一个高中生,除了每个月到手的生活费,没有其他经济来源。”

  赵力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你能拿出多少。”

  江逾白知道今天不给赵力一点他想要的东西,赵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想要多少?”

  赵力思考了一阵:“一万块总有吧。”

  “没有,”江逾白拒绝得很果断,“我跟我妈关系并不好,他对我出手没有这么阔绰。”

  赵力之前通过一些途径了解过,宋白映和江逾白的关系不好很多人都知道。

  虽然他笃定以宋白映的收入,江逾白的日子一定不会过得太难看,但这段时间他也偷偷观察过江逾白,作为一个富裕家庭出来的孩子,他身上没有这个年纪的男生喜欢的各种名牌。

  他摸不准江逾白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还是又问了一遍:“那你能拿出多少?”

  “两千五。”

  “两千五?”赵力显然对这个数目不满意,“你小子打发叫花子呢。”

  江逾白耸了耸肩,没说话。

  “不行,最少也要五千。”

  “我没有那么多钱。”

  “你妈每场演出挣那么多,你怎么可能连五千都没有?”

  “我说过,我跟她关系不好,”江逾白一字一句地道,“你认为她会愿意花那么多钱来养你的儿子?”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是赵力的儿子。

  赵力却没有半点欣喜或者是嘲讽的表情,他现在满心满眼困在钱里,全副身心都在思考江逾白所言是否属实。

  江逾白再次做出打算离开的动作:“总之我现在最多拿出两千五,你不想要就算了。”

  想必赵力对自己尚有一丝自知之明,此时竟也觉得江逾白说的话颇有几分道理:“行,两千五就两千五。” 。

  回到学校的时候,江逾白只觉得身心俱疲。

  两千五不是什么大数目,但他知道,这种事一旦开了一个口子,就会像无底洞一样,永远看不到尽头。

  宋白映很久没有联系他,他也没有关心宋白映演出行程的习惯,因此两个人像是生活在不同世界一样,毫无关联。

  他很少主动找宋白映说些什么,然而这件事除了告诉宋白映,好像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他打开微信,鲜有地给宋白映发了一条消息:今天我和赵力见了一面。

  宋白映的电话是在他快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打过来的。

  江逾白按了接通,那边开口就是:“他找你干嘛了?”

  江逾白脚下拐了个弯,走到宿舍楼旁边的小道:“没什么,要钱。”

  “要了多少。”

  “两千五。”

  “没干别的?”

  “没有。”

  听筒那边的人似乎松了口气:“我在历城,最近在这边看房子和学校,事情办妥后会把你接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宋白映这个安排的时候,他脑海中最先浮现的,竟然是沈南晏。

  如果他搬去另一个城市,就意味着要跟沈南晏分开。

  “我不去。”

  电话那头短暂地顿了几秒:“逾白,我知道你在南城生活了很久,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生活,但是我又何尝不是呢。这件事由不得你做决定,我会尽快给你安排转学。”

  江逾白还未来得及反驳一句,电话就响起嘟嘟的声音。

  宋白映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思绪繁杂,完全理不出头绪。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之前他的生活虽然也是一团乱麻,但这团乱麻中的矛盾大多数只来自于宋白映。

  后来宋白映懒得管他,他也渐渐觉得轻松。

  可是为什么,在他好不容易习惯了之前那种生活之后,又横插一个十几年来从未出现在生活中的父亲进来。

  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收拾好情绪,他抬起头打算继续走回宿舍。

  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沈南晏。

  他跟赵力约的地方远,交通也不便利,所以尽管他们没有在那个地方待上太久,回到学校时,也已经是下午了。

  “比赛怎么样?”江逾白问。

  “还不错。”

  “恭喜。”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走了几步,走到沈南晏身旁。见沈南晏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他只能接着问:“你什么时候在我身后的?”

  “你说‘不去’的时候。”

  “哦。”江逾白不再说话,专心地走路。

  一路无言,快到寝室门口时,沈南晏终于主动说了第一句话:“不去哪里?”

  江逾白不打算瞒着沈南晏:“不去历城。”

  沈南晏眼底有几分困惑。

  江逾白于是补充一句:“我妈要给我转学,转去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