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在大学期间进了校团委的社会实践中心, 跟着一群志愿者参加各种志愿活动,去过山区支教,也去过贫困地区做医疗科普。

  见过了太多不幸的人和事, 他便也觉得自己的生活算不上苦。在医疗援助时遇见无法治疗的疾病, 他总是觉得自己需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一路读到博士毕业, 他像是不需要喘气的机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高速运转。

  博士毕业后顺利进入一所不错的医院, 刚入职那会儿因为长得好看, 被护士长追着介绍对象,江逾白全都礼貌拒绝,久而久之, 他便成了医院不近女色的高岭之花,单身姑娘们可望不可即的梦中情郎。

  众人都传, 江医生年少有为却一点不考虑终生大事是因为他有一个不可逾越的白月光, 白月光貌美如花才华出众, 让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江逾白从未承认过这些猜想, 但也从未否认过,每当有人问起,他都一笑置之, 然后随手拿一支笔去查房。

  在北京的这些年江逾白不是没有试图去找过沈南晏,他以为两个人就算离得再远,也在一个国度, 可是后来他辗转联系到陈易, 才得知沈南晏早已出国,具体去了哪里他也不得而知。

  两人之间有如隔着天堑, 距离对方越来越远。

  上大学后他跟宋白映的联系反倒多了起来,当初他和沈南晏在一起,宋白映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反对态度,她只是让江逾白自己处理,结果如何自行负责。

  可是那时候的江逾白根本没有决定沈南晏去留的权利,他的手伤,徐涧的情绪,没有一样在他的掌控范围之中。

  在求学道路上他没有选择时间最长的一条路,本硕博连读到博士毕业,二十六岁走出学校,身边竟也有不少已婚的同学。

  宋白映知道自己抱不上孙子,但大概是年龄到了,受身边人影响也开始为江逾白的终生大事着急。

  她年轻时鲜少管教江逾白,将他放养到二十几岁,才后知后觉江逾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赵力的死像是一把劈断前尘恩怨的利刃,母子关系因他凝结,也因他破冰。

  宋白映忙碌半辈子,到了退休的年龄闲不下来,于是便张罗着给江逾白相亲。

  江逾白找了无数理由都没能推掉,正好那时候科室有个医生生日,邀请大家去参加party。

  生日party的时间正好是宋白映给他约的相亲时间,江逾白于是便以此为借口推掉相亲。

  宋白映之所以这么着急为他相亲就是因为江逾白每天忙于工作从不社交,如今儿子终于愿意社交,她自然不会阻拦,于是一边嘱咐他在社交场合多交朋友,一边帮他把相亲时间往后调整。

  江逾白的当务之急是解决现在的问题,至于他妈孜孜不倦非要让他相亲这件事,只能下次再想别的方法推掉。

  过生的医生名叫钟白,和江逾白同年进医院,在众多医护中算是跟江逾白关系最好的人。

  在得知江逾白答应参加自己生日会的时候,他笑着跟江逾白说:“没想到从不赴宴的江医生,去的第一场宴会竟然是哥们我的生日会,荣幸啊荣幸。”

  江逾白写完病例抬头:“好好说话。”

  钟白从善如流换了一副面孔:“你不知道,得知你要去后,答应去我生日会的姑娘直接翻了倍,甚至之前说有事拒绝掉的姑娘也来跟我说事情处理好了,能抽时间去。”

  他开玩笑道:“这party开的,不像是我的生日会,倒像是你的相亲会了。”

  江逾白很想给他翻个白眼:“姑娘们给你引去了,你自己到时候抓紧机会,我待不了多长时间,不会影响你桃运的。”

  “看不出来啊江逾白,没想到你这么义气,为了哥们的终生幸福竟然愿意短暂地抛下工作,特意去哥们的party上逛一圈,”钟白做出抹眼泪的动作,“我太感动了。”

  江逾白毫不留情:“别多想,跟你没关系。”

  钟白:???

  “你去参加我的生日会,但是跟我没干系,你听听这像话吗?”钟白满头问号,“那你是去干嘛?”

  江逾白睨他一眼:“躲我妈给我安排的相亲。”

  随后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钟白一个人在背后:???

  生日会在周六,钟白告诉江逾白他邀请了一位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的医生,跟他们一样是研究骨科方面的,本科跟江逾白一个学校,算是他的直系学姐。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学姐长得美又有能力,钟白断定这是江逾白喜欢的类型。

  江逾白对此毫无兴趣,一个人坐在角落磨时间,想着等待会人多一点后就偷偷溜走。

  他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因为这种场合总有人喜欢主动来跟他搭讪。

  就今天,他已经拒绝不下五个姑娘了。

  钟白包了一个大的包厢,包厢内人声嘈杂,唱歌的、聊天的声音吵得江逾白头疼。

  这两天下了一场大雨,温度骤降,江逾白还是穿着单薄的一件衬衫,连件外套都没披,今天早上起床时喉咙有些哑,才后知后觉可能感冒了。

  钟白作为寿星喝了几杯酒又唱完几首歌才逮着缝隙从人群中挤出来,坐到江逾白旁边勾住他的肩膀:“怎么不去玩?”

  江逾白想避开他的手,但是脑袋混混沌沌的实在懒得动:“我五音不全。”

  钟白:“没想到我们无所不能的江医生也有不拿手的事情,既然唱歌不行,那陪我喝一杯总没问题吧?”

  江逾白不是爱扫朋友兴的人,寿星发话了,他当然不会拒绝。

  随手从桌上拿了一杯没人喝过的酒,跟钟白碰过之后仰头饮尽。灼烧的痛感顺着喉咙滚动,一路行至脾胃,潜入肺腑。

  他酒量不好,工作后也鲜少喝酒,今天估计是感冒的原因,喝完后尤其不舒服。

  察觉他脸色不好,钟白有点担心:“你脸怎么这么红,别一杯就醉了吧?”

  江逾白摇头:“不至于。”

  钟白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注意力瞬间从江逾白身上移开:“快看,跟你提过的学姐来了,诶……她旁边好像跟着一个男生,我靠,不会是她男朋友吧。”

  江逾白抬头,目光穿过斑驳陆离的光线,看见推门进来的女生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仅仅只是一眼,就足以让他全身的血液沸腾,又倏然凝滞。

  他不会看错,那是……沈南晏。

  钟白的声音还响在耳边:“看来你没希望了,今天脱不了单喽。”

  江逾白大脑当机一样,直到钟白起身离开,才反应过来钟白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就算感情上没戏事业上多少也能有点帮助,认识一下没什么不好”。

  周身血液重新开始流动,江逾白心跳砰砰作响,他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沈南晏。

  钟白领着人往他这边走,越来越近。

  仓皇之中,他端起桌山的酒杯抵在唇沿,试图用杯中的液体掩盖自己慌张的神情。

  看见他的时候,沈南晏的脚步明显停顿了片刻。

  他认出来了。

  在斑斓昏暗的灯光之下,他只消一眼就认出来了。

  钟白在他们中间热情地介绍:“江逾白别喝酒了,这是我朋友秦柒,在你研究的领域中成就不小,你俩认识认识,以后可以互相交流学术经验。”

  又对秦柒道:“我同科室的哥们,江逾白。”

  江逾白浑浑噩噩地应着,所有感官的注意力都在沈南晏身上。他不敢抬头去看,也不敢出声惊扰,生怕这只是一场他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一次次奢望无果的梦境。

  “江逾白,”听见他的名字,秦柒高兴道,“我们以前见过!”

  江逾白枉然抬头。

  “大概十年前,我去棉城遇见抢劫犯,就是你和沈南晏帮我抢回了我的包,”秦柒扭头看向旁边的人,“是吧,沈南晏?”

  从看见江逾白起,沈南晏的目光就没移开过,他凝视着江逾白的脸,喉结滚动,“嗯”了一声。

  钟白大为震惊,搞半天人家几人早就互相认识,自己今天这一出不过是多此一举。

  他哈哈笑道:“早说你们认识我就不特意介绍了,看不出来你们曾经还有那么吓人的经历呢。”

  几人在钟白的招呼下坐下,秦柒热情地给钟白讲十年前他们在棉城的遭遇。

  沈南晏坐在江逾白的旁边,包厢人多位置少,江逾白挪了位置给沈南晏后,两个人挤在一起,肩膀的衣服在狭窄的空间中相互摩擦。

  江逾白端着酒杯,用力得指尖发白。

  喧闹沉闷的环境中热意上涌,他感到胸腔滞闷,快要喘不过气来。旁边的人存在感太强,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将他整个人笼罩包围,他的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除此之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他想自己大概真的坠入了梦境,否则怎么会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的虚幻缥缈。

  “不想喝就别喝了。”耳畔扫过一阵低沉的嗓音,因为隔得近的缘故,热气喷洒在他的耳后。

  下一秒,指尖的凉酒被人抽走,手指相碰间,他被烫得瑟缩一下。

  怎么会这么烫。

  沈南晏将酒杯放回桌上:“你手太冰了。”

  江逾白尴尬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沉默一会,开口说道:“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开了口,他才发现自己声音竟然这么哑了。

  他看了眼那杯未喝完的凉酒,把原因归结在了它的身上。

  “昨天刚回,”沈南晏说,“你感冒了?”

  江逾白懊恼最近没有注意保暖:“嗯,有一点。”

  比刚才还哑。

  盼了多年的重逢终于在今天上演,四周嚷闹的杂音重新涌入耳内,他终于在喧嚣之中找到了一点真切的实感。

  “很难受?”沈南晏问。

  江逾白在心里摇头,话题不应该绕在这里。

  应该聊点别的,聊一些他在意的事情。

  譬如你过得怎么样,譬如你回来后还会不会离开,再譬如秦柒真的是你女朋友吗。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发现自己问不出口,他想,他们还没来及说一声好久不见。

  他脑中混乱不堪,身体异乎寻常地燥热,闪动地灯光实在太过晃眼,晃得他神情都有些恍惚。

  久久未能等到回答,沈南晏倾身伸手,掌心附上他的额头。

  江逾白尚未回神,只觉心跳漏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