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泽玉整整一天都未从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中回过神,以至于心中对返回中原的惊惶都黯淡了几分。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脑海中关于辛钤的思虑不知从哪天起,变得越来越多。

  直到午后,看到金戈别别扭扭地传膳,燕泽玉才突然想起些什么。

  “金戈,不是让你去请表哥吗?”

  “呃……”金戈迟疑,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只是挠头解释道:“叶公子他、他来过。”

  “来过?”燕泽玉疑惑道。

  “嗯……叶公子在帘外看了半刻,便走了。”金戈尬红着脸。他没说,自己也是看到了那些画面的。

  绸帕遮眼,男人揽着懵懂的少年,珍而重之地落下轻吻。

  若非亲眼所见,金戈简直不敢相信,这真的是他伺候了十几年的那位冷漠得不近人情、万事不入眼中的太子殿下吗?

  燕泽玉还没从金戈的回答中反应过来,蹙着眉思索。

  不应该啊?涟哥哥怎么会走呢?

  除非……

  脑海中闪过那片人为制造出的令人心安的黑暗,也闪过那份额头上的细微触感。

  燕泽玉脸上‘腾’地一下烧得绯红,手足无措慌乱间,手中银箸触碰到玉碗边沿,发出‘叮铃铃’阵阵脆响。

  “表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燕泽玉语气颇有些急切。

  “大抵……大抵是巳时来的。”

  巳时……

  这不就是辛钤回来没多久吗?!叶涟肯定看到辛钤吻他了!

  这个认知让少年瞬间陷入慌张。

  怎么办、怎么办……这怎么解释啊!

  燕泽玉恨不得找到一丝地缝钻下去,以此来逃避。半晌后,像是终于与这结果和解似的,他以手扶额叹了口气,吩咐金戈道:

  “金戈,你再帮我请下表哥吧。想来他也还未用膳,我等着。”

  叶涟这次来得很快,片刻后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

  燕泽玉循声望去,只见叶涟掀开帐帘的力道不似从前温和,帘子剧烈晃动而后才落下。

  叶涟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青年疾步走到燕泽玉面前,脚步骤停,就这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上至下,将他完全打量了一遍,确定他全须全尾后才在燕泽玉对面坐下。

  顶着这份格外灼人的视线,燕泽玉莫名有些心虚,敛眉垂眸地望着桌上腾腾热气的膳食,嗫嚅道:“涟哥哥还未用膳吧?一起吃罢——”

  可半晌仍不见叶涟动筷,燕泽玉抿着唇抬头,却发现叶涟正盯着桌上菜肴面色凝重。

  “涟哥哥……”

  “那人、他一直如此待你吗?”

  叶涟目若悬珠地望过来,燕泽玉下意识挺直脊背,端正了坐姿。

  “怎么、怎么待我啊?”他疑惑道。

  “这些饭菜,专门准备大晏的菜色。还有……今日上午。”话到一半,叶涟并未说全。

  两人对视一眼,燕泽玉率先移开了视线。

  “呃……”解释的话语含糊在唇齿间却越发难以开口,他盯着放在眼前的栗子糕半晌,结结巴巴吐出一句:“这、这只是一个误会。”

  叶涟打断了他。

  “泽玉,你可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格外嘶哑的声线仿佛在提醒什么。

  燕泽玉神魂一震,眼神闪烁着几乎不敢直视叶涟的眼睛。

  叶涟却强迫他抬起头来,望着对方阴沉的面色,他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青年那双黑褐色的眼瞳摄人心魄似的,燕泽玉被钉在原地,只听耳边传来叶涟苍老却愤慨的声音:“他是辛萨的太子!手中沾满了大晏臣民的血!你大哥身上不计其数的箭伤中的一处,有他一份‘功劳’,也未尝不可!”

  叶涟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从未如此尖锐锋利过,可今日……

  恍然间,燕泽玉好像看到了亡国后初见叶涟时,对方沉痛悲壮的一跪,振聋发聩的那些誓言。

  燕泽玉的唇瓣颤抖着,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原本他准备好的,用来解释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的大篇幅说辞,此刻也变得苍白无力。

  隔着血海深仇,这个吻似乎格外重要,又仿佛不值一提。

  沉默席卷这一方天地。

  燕泽玉拢了拢衣袖。

  今日炭火似乎燃得太少,不然怎么这样冷呢?寒气刺入骨缝似的,针扎一般尖锐的痛。

  “叶涟,辛钤的眼睛为什么是黑色?他为什么帮我们?只是因为他不满辛萨可汗吗?”

  大抵是想要挽救回什么正在崩塌的东西,他问出了这个辛钤留给他的疑问,也瞧见叶涟闻言后迟疑滞涩的神情。

  但迟滞很快消散,叶涟的眼神重新坚定。

  “不管如何,你是大晏的八皇子,是他们拼尽全力保全的血脉。既然决定了一条路走到黑,有些东西必须摒弃——”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两人都没甚胃口,未食几口便放下了碗箸。

  叶涟离开前,燕泽玉叫住了对方。

  “涟哥哥——”

  青年回眸看他,那抹视线似乎沉淀着哀怆,可等燕泽玉定神去瞧,那些情绪却又消失不见,或者说藏进了更深处。

  燕泽玉抿了抿唇,将怀里的白信递过去。

  ——‘净雾林入口,左手,第十六颗松树。’

  “这是什么?”叶涟蹙眉看他。

  唇瓣反复开合,终于道:“大哥的尸骨、找到了。”再次说起,燕泽玉的声音还是难以抑制地抖动。

  视线中,叶涟瞳孔紧缩,就连呼吸都停止了半刻,继而是粗重地吸气声。叶涟猛然攥紧的手,将那信纸都捏皱了。

  半晌后,青年倏尔惊醒似的,笨拙地、珍重地将那信纸捋平捋整,盯着这十三个字看了好久,刻骨铭心一般。

  “你是如何找到的——”叶涟似乎发觉自己问了傻话,顿了顿,平复语调,道:“辛钤?他为何做这些……?”

  燕泽玉朝他摇摇头,“辛钤说,乱葬岗有棵枯萎的梅树,今年开花了。 ”

  叶涟的眼眶肉眼可见地迅速泛红,但最终没有落下泪来,只是将那张信纸缓缓递回到燕泽玉手中。

  “替我谢谢他。”叶涟这话说得艰难,字字句句从喉咙声带中挤出来,干涩难堪。

  燕泽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喉咙上下滚动,提步上前抱住了叶涟。

  “我们会为他们报仇的。”

  作者有话说:

  请个假:最近学校组织了活动,小星要参与。sorry!不出意外,下次更新会在本周四(20号),届时更新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