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杜陵县时,宋瑶望着那城门,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旧事。邺沛茗问道:“想去见一见你的大外祖父吗?”

  陈沅岚的伯父便是杜陵县的县丞, 这些年来虽然陈沅岚一直没有和他联系过, 但是邺沛茗却看在他当年没有告发陈沅岚母女的份上, 暗中帮了他一把, 如今他是杜陵县的县令了。

  宋瑶摇了摇头:“虽说阿娘将他当成亲父,可是他毕竟知晓我与阿娘的身份。我倒不怕他出卖我们, 只是有些意外是无法意料的。”

  陈道和孙良朋不同,孙良朋本身便背负着枷锁, 且他是一个聪明人, 不会将陈沅岚的身份说出去,相反还会想办法帮着守护这个秘密。而陈道除了骨子里的倔强和守旧, 他还有贪生怕死的妻儿。当年他的正室便怕死让陈道将陈沅岚赶走,也难保她不会在得意忘形之际将陈沅岚的身份说出。

  “阿娘知道大外祖父日子也颇为困顿,时常暗中接济, 也算是报答了。”

  邺沛茗笑了笑:“那便不见了。”

  他们此行本来便只到州府衙门和犒赏青海军一趟,接下来便会到下一个州去, 也免得每到一个县便劳师动众的, 也劳民伤财。既然宋瑶不想见陈道,那她们也不必在此耽搁。

  三个多月后, 邺沛茗收到越王府出来的急报,于是省去了循州和潮州的巡视而与越王世子等打道回府了。此番除了恩州除了大事需要耽搁时间外,余下的地方都无太多问题,时间便节省了许多。

  “瑶儿先回家去, 吕雄去把兵曹那儿把青海军都虞侯的符信领了,办好后去跟石指挥使说一声。”回到广州城,邺沛茗便交代了下去,而她则和越王世子等直奔越王府。

  “宁哥儿!”越王妃早已在前堂等待,见到越王世子的时候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越王世子从未离开广州城那么久,也未离开她那么久,她实在是牵挂得很!两个月前,她听闻越王世子等人到了梧州,遭遇了一伙从富州逃窜到梧州的山匪,心便提了起来。所幸邺沛茗的精兵并不是软弱无能之辈,竟不折一人便剿灭了那伙山匪,令越王和越王妃松了一口气。

  尽管知道越王世子没事,可是日子一久,越王妃便会感到不安,毕竟除了越王的治州较为安稳平静,别的地方的百姓依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造反的人并不少,这些人甚至渗入了越王的治州,为祸一方百姓。若越王世子遇到更多强悍的山匪,邺沛茗是否还能保证他的安危便说不准了。

  好在越王得了朝廷的调军令,命越王派兵增援中原,而越王唯有将邺沛茗喊回来。

  “阿耶、阿娘!”越王世子也十分挂念爹娘,忙上前去行礼。

  “让阿娘看看!”越王妃见到他还活蹦乱跳的才松一口气,又拉着他瞧了一圈。

  越王没有打扰母子俩,而是接受了邺沛茗等人的行礼后褒奖起了他们:“回来便好,回来便也是大功一件!”他十分满意众人在恩州办的事,若非他们在远方,他便立刻嘉奖他们了。

  邺沛茗见越王的脸色好了许多,便道:“王爷看起来气色甚好,臣等也就安心了。”

  越王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好多了,尤其是你们在恩州办的事漂亮,我甚是高兴!”说完,他才看着世子,“宁哥儿。”

  世子闻言便扭过头看着他,又在越王妃的轻推下来到他的面前,唤了一声:“阿耶……”

  “先回去换一身衣裳,晚些时候与我一同入宴。”

  “是。”世子恭谨道。

  越王发觉半年不见,世子越发恭谨,也显得懂事了,这让他十分满意,认为让他出一次远门是正确的。越王妃心中虽也有这样的想法,可到底还是关心他的身体,生怕他在外吃不好,便拉着他进去,又命人去准备膳食了。

  “你们想必也是一回来便直奔王府了,连家都还未回过吧?不如你们也先行回去,公事也急不得,得让你们歇够了才好办公不是?”越王对邺沛茗等人道。

  “王爷,军机可不能贻误。”周曲道。

  越王怔了怔,笑道:“如此邺卿和周卿留下,江卿等人便先行回去吧!”

  既然越王都下了命令,江勋等人也只能先行告退,随后邺沛茗和周曲随着越王到了议事堂。邺沛茗已经十分熟悉议事堂的布局,那侧边还摆着她当初命人制作的沙盘,而后边挂着孚朝的疆域图、岭南道地图以及越王治州的图。几张矮几都显得有些破损,毕竟当初议事的兵马使、指挥使意见不合时,一言不合便会拍动粗的。

  越王在席上坐下,邺沛茗和周曲在两边分别坐下,亲卫将茶和文书等送上而后便退守在边上。

  “崔朴、崔放两兄弟追讨贼军不力,桂邕两地也是内乱不断,所以他们早便撤军回了桂邕,还给贼军缓了一口气。如今贼军依旧在中原腹地作乱,圣上甚是烦扰,半月前命我调兵遣将,前往江南东道剿灭一些小股的反军势力。”越王将文书递给邺沛茗,缓缓说道。

  当初崔朴、崔放两兄弟在越王逼退黄化及的义军后便为了邀功而前去追击,结果追到安远县时,因兵马疲惫而被贼军奋勇反扑,将他们打个猝不及防,损兵折将损失甚重。

  后有江西大都督成王休整起来的兵马前往支援,义军暗感不妙,才放慢了脚步。只是在他们以为能一鼓作气剿灭了义军时,黄化及又命人主动送上投降的降书。

  当初众人听闻黄化及要投降,有的认为义军的确穷途末路了,可是深知黄化及身边有一个周氏的邺沛茗等人并不这么认为。只是远在安远县的崔朴两兄弟以及成王并不知道,便收了黄化及送上的财帛,而成王也放松了警惕,减缓了支援的步伐。

  如此一来便给了黄化及喘息的机会,他们趁此机会绕过成王,一鼓作气拿下了虔州、休整了义军又补充了军粮和器械。当初折损在岭南道的义军又重新补充回来了,除了招募和威逼来的百姓,还有自愿追随的山匪,义军的人数一下子就达到了十七万。

  成王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上当受骗,只是那时他的兵马已经远远不足义军,追悔不及!崔朴、崔放俩兄弟灰溜溜地回到桂邕,还受到了孚帝的惩戒,虽都督之位依旧保留,可却削减了勋爵之位。

  在越王也在暗自壮大之际,义军依旧四处流窜,只是跟他们当初被孚军打得措手不及从中原被迫远遁岭南道不同,黄化及汲取了经验教训,不再分势,而是打算直捣黄龙——东都和皇都!

  而各地出现更多起来反朝廷的小势力,纷纷占山为王。如浙东的都督关英达、宣宁都督罗建安,纷纷举兵造反。而他们的造反是有迹可查的,早在黄化及从衢州、婺州和徐知行汇合时,管治汀州、建州等州府的宣宁都督便因畏惧而任由义军越过他们攻打岭南。

  孚军和中原各都督为了各自的领地而抗击义军已经忙得自顾不暇,对于那些小股的势力自然是无法理会,他们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远离中原的南岭的越王等人。

  “哼,朝廷还未降罪他们,他们还敢举兵造反了!”越王道。

  “王爷认为呢?”邺沛茗问道,自然是问越王意欲何为。

  越王想了想,道:“那罗建安也不过一万兵马且分散得很,我若是派兵出击,自然能灭。不过……”

  “王爷是担心剿灭了反军后,朝廷仍然无动于衷?”周曲问道。他在越王身边这么久,也知悉越王的心思,只是没有好处的话,他是不会行动的。

  越王朝周曲会心一笑,道:“而且我已经令贼军吃了一回败仗,若是再剿灭了罗建安的反军,说不定会被记恨上,对于我们而言并不是好事。”

  “王爷,如今朝局不稳、天下动荡,而今王爷也不是两年半前的郡王爷了。王爷打了胜仗,得了赏赐,却不增加王爷的领地,这实在是不妥。不如王爷趁此机会,扩充疆土?”周曲道。

  越王瞥了他一眼,稍微收了一下笑容。他可没忘记两年半以前,周曲等人怂恿他领兵援助思王夹击庞起义军,而后又胡乱献策,结果害得他大败。若非邺沛茗百余人伏击吴充隆率领的义军,反败为胜,他都还不一定能活着回来!想到这些,他的笑容便没了,此乃他此生的耻辱!

  周曲看见越王的脸色沉了下去,便收敛了神情,盼着邺沛茗说些什么好缓和气氛。

  “邺卿认为呢?”越王开口问道。

  “既然朝廷有令,那王爷不可不从,只是派多少兵马这还得看情况。”邺沛茗沉吟道。

  “怎么说?”

  “岭南道的百姓日子刚定,府库也才慢慢地充盈起来,养十五万兵马尚可,养更多的兵马却还是有些勉强的。而且一旦引兵交战,必定又是一番损耗,且打得越久,损耗越大。”邺沛茗道,又看了一眼周曲,“所以周掌书记所言也并非没道理。朝廷能供的军饷已经不足,且多用于中原,中原人强马壮,我们却大为不如。而且若是胜了,朝廷也不会多加嘉奖,如此吃力不讨好,确实得慎重。”

  邺沛茗顿了一下,继而道:“而且王爷的治州如今涌入越来越多的流民,以前王爷为了恢复生产,那些无主之地都被分了出去。如今更多的流民涌入却无法再安置。而且那些流民许会捣毁林地,以改农地。如此一来必定会造成更多的问题。”

  “那如何是好?”越王又问。

  “所以,眼下,王爷需要把手伸出去一点了。”邺沛茗道。

  周曲心里冷哼,邺沛茗所言跟他的提议并无多少区别,完全便是用了他的主意,简直无耻!

  越王沉思了许久,方才点头,又笑道:“好!你们先回去歇息,详情晚些时候召来众臣再行商议!”

  邺沛茗退下,周曲却被越王喊了回去。越王道:“你是否因寡人没有听取你的建议而心生怨怼?”

  “臣不敢!”周曲道。

  越王哼了哼,又道:“你和邺卿所言虽雷同,可是你所想的不过是让寡人侵占领地,考虑并不周全。眼下中原虽乱,朝廷也自顾不暇,可寡人依旧是朝廷的王爷,如何做得那不要脸的行径?”

  周曲心里想,越王若是答应了邺沛茗的提议,不也是要侵占别人的领地?同属不要脸的行径!

  “先君子,后小人。替寡人撰写奏表书檄,以安置流民为名,请朝廷将汀州的治理权交给寡人,而且若汀州归了寡人,寡人才会更加卖力剿灭反军不是?想来朝廷不会不许。”

  说完,越王又看了一眼似乎心里因先入为主的观点,还未领悟他的提议和邺沛茗的提议的区别的周曲,也不再和他解释。

  邺沛茗走出议事堂后,便加快脚步欲回刺史府。毕竟半年不见,她已经十分想念陈沅岚了,也不知陈沅岚和小无双如何了。

  走得急,她也就没留意那廊道柱子后出现的小身影,差一些便踢了上去。她反应敏捷地收住了脚步,又在一声叫声响起时接住了那欲往后倒的小身影。

  躺在她的臂弯里的是一个不过二尺五寸左右高的小孩,脑门上光溜溜的,身上也只穿着小红袄。他的背后是一条五阶的阶梯,他若是滚了下去,得受不小的伤。

  “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