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越王便请邺沛茗去议事。邺沛茗派人拦下他派去召回马锋等人的驿丞的事情已经传回到他的耳中, 他本来还愁着要怎么解救朱承泽, 这下便有了机会。

  对于朱承泽一事, 他并非不动怒, 只是他有些舍不得。

  朱承泽之父是越王太妃的叔父, 曾经舍命救了越王太妃之父,后来才有朱家兴盛之事。而朱承泽又是越王太妃叔父的独子, 也是他唯一的血脉。故而越王太妃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办法护他周全。

  朱承泽以前只能算是生活在朱家庇护之下的纨绔子弟, 无所事事。他之所以能担任长史, 还得从从越忠王还是南海王,要率兵征讨庞起时说起。

  因那时的战事惨烈, 原本的长史已经丧生了,越忠王又不愿再让孚帝派来的长史监视着,便从自己的人中挑了一个, 再把这事通报孚帝一下。孚帝当时为各地的起义军闹得头疼,便由着他去了。

  如此一来, 越王太妃便为朱承泽谋得了长史一职。这三年多以来, 朱承泽都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逾越之举, 在越忠王的面前更是塑造出了一副恪尽职守的忠诚模样。

  而他更是在很早以前便取得如今的越王的信任,越王将他当成了和朱建树、朱建伟一样亲切的舅舅,感情也颇为亲厚。

  对比后来才出现的邺沛茗等人,他自然是会倾向于熟悉的朱承泽等人。

  兰夫人虽是越忠王的姬妾, 一旦兰夫人被玷污,有损的是越忠王的颜面。可是越王考虑到这个人是朱承泽,便有些动摇了。

  “曾有魏国,明帝死后,其两个后妃为当时的大将军所纳,王爷若是感到难办,不妨仿效?”越王身边的伴读书童说道。

  毕竟兰夫人没有子嗣,本该安置在尼姑庵让她自生自灭,或是宽宏大度将她许配给别人的。若非没有越忠王的遗言,越王大可以将兰夫人给朱承泽做侍妾,便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越王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可那大将军手握权柄,而当时那即位的厉公非明帝之子,他又年幼,自然不在乎颜面。而且你认为寡人会是厉公?”

  伴读书童慌张道:“小的胡言乱语,请王爷恕罪!”

  越王并不怪罪他,只不过没有办法。后来得知邺沛茗派人拦下了驿丞,他心中一喜,道:“可算是有好的解决之道了。”

  “此情况紧急,为形势所迫,本来昨日便打算与王爷说的,只是……”邺沛茗意有所指,“还请王爷恕罪。”

  越王佯装恼怒:“你擅自拦下驿丞,误了大事的话,你可担得起?!还是说,你想一手遮天,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了?”

  “臣不敢。”

  越王见也差不多了,便道:“不过寡人看在你曾为先王和寡人立下不少功劳的份上,便听一听你为何要这么做吧!”

  “王爷问臣为何要这么做,臣的回答自然是请王爷三思,不要轻易放弃桂邕二地。”

  这事越王昨日已和越王太妃商议了,而后者听了邺沛茗的话后认为的确有道理。论处理军政大事,他们母子俩一个妇人一个不过十三岁的少年,自然不比征战沙场、战功赫赫的这些武官们;论民生百事,他们又不比江勋等文官考虑的周全。

  越王见邺沛茗上钩了,便道:“三个月,你有把握能拿下桂邕二地?”

  “臣无把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邺沛茗看见越王不悦的神色,又道,“王爷担心的,臣明白。不过王爷仔细一想,如今岭南道南面并无忧患,与北面的思王、成王更是没有仇怨,如此一来,岭南道的危机便只在东西两面。西边的桂邕二地虽看似地大物博、人杰地灵,但实则那儿已经腐朽不堪,百姓怨声载道、民怨四起。他们失人心,而王爷得人心,所以王爷的兵马所到之处,皆有百姓相助,那昭州、蒙州和富州才能这么快便攻下。”

  越王听说自己的人心,心中还是颇为高兴的。他顺着邺沛茗的话,问道:“那容州呢?”

  容桂邕三地皆属于岭南道,不过民间又将那三地称之为西道。邺沛茗对桂邕两地用兵,却忽略了容州,就不担心他联合崔家兄弟夹击马锋等人?

  “张道枢并无与王爷对抗的实力,等拿下了桂邕二地,我们便将其四面包围,他自然会归降王爷。”

  越王大喜,起身翻出了岭南道的全貌地图来,加上如今被他的人驻守着的汀州,他便可圆了越忠王的遗愿,又能朝前大进一步!

  须臾,他想起他找邺沛茗的主要目的还是在于朱承泽,便按住那兴奋的心情,道:“可是朱长史认为我们已经将崔氏兄弟得罪,若他们联合了徐知行,前后夹击……”

  “臣认为徐知行定会在中秋过后才会进犯岭南道,而若此时放弃桂邕二地,届时才会真的腹背受敌。如此前瞻后顾的,只会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哪怕你说的有理,可如此频繁地用兵,可想过军饷的问题?”

  邺沛茗眼睛眯了眯,又一派赤诚地说道:“王爷若信得过臣,臣可领兵抗击徐知行的十万兵马。”

  “你要多少兵马?”越王沉吟片刻,问道。

  “八万足矣。”

  越王见邺沛茗终于提出了她的要求,便迫不及待道:“可以,但是寡人要让朱长史从旁辅助你!”

  辅助为假,监视和制衡才为真。邺沛茗自然知道,而且只要她答应了越王的要求,便是默认了朱承泽跟兰夫人一事会就此作罢。

  “朱长史?以他的才德,怕是不足以辅助于臣。”邺沛茗说到此,语气加重了来。

  越王一怔,他一直认为邺沛茗是属于那种没有脾气的人,却没想到此事会让她有意外之举。他不悦道:“邺卿何以如此说?”

  “朱长史不仅无才无德,且还有罪。他无视王府的规矩擅自进入兰夫人的侧院是为胆大妄为,他敢觊觎先王的夫人此为色胆包天,他不仅觊觎先王的夫人,还胆敢意图不轨之事,此已经违反了律令。而且先王薨逝才四五个月、尸骨未寒,他便敢这般做,便是侮辱先王、侮辱王爷!先王在天之灵恐难以安乐。”

  越王刚要为朱承泽辩解是兰夫人勾引他的,邺沛茗又正色道:“他被捉拿后,还妄图污蔑于兰夫人,如此厚颜无耻,罪大当诛!”

  越王咬着牙,心底有些烦乱,道:“此乃寡人家事!”

  邺沛茗本就不是热衷于直言进谏、将自己塑造成为越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贤臣形象的人。以前越忠王的面前,他需要的是她的忠心,如今亦然。只是越王年幼,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她便不得不改变策略。

  越王见邺沛茗不说话,便知道她是被自己呛住了,心中还没来得及得意,便有亲卫道:“王爷,江判官、周掌书记、王傅求见。”

  越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这些人来了,邺沛茗再与他们一同问罪朱承泽,无论如何朱承泽都难逃一死呀!他一时生气说了负气的话,可是他心底里明白邺沛茗说得有道理,他若真要保下朱承泽,那如越王太妃所言,等着坐他这个位置的他的兄弟可还有呢!

  果不其然,朱承泽的事情压根就压不下来,早已经传到了这些人的耳中。他们都是越王的股肱之臣,越王不可能舍弃他们,但是又不得不听他们的劝谏——相较于邺沛茗,江勋和越王的傅差点没把唾沫都喷在了越王的脸上。

  越王一开始还想着若是与邺沛茗谈妥了,朱承泽好歹还能在身边留任,不过就是会被贬职。而让朱承泽随邺沛茗出兵也不过是讲价的过程,这些人一来便是要取朱承泽的命,仿佛让他留任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讲价的形势便逆转了。

  越王太妃知道越王跟邺沛茗没谈妥的时候便过来了,她早就清楚朱承泽此次是罪责难逃,而她要做的便是保住他的性命。

  几番讨价还价后,越王从一开始的保留朱承泽的位子,到如今想办法给他减刑。他们也庆幸朱承泽当时并没有对兰夫人做出实际性的伤害,这便又能令他的罪名减轻一些。

  律令有五刑:笞刑最轻,随后是杖刑、徒刑、流刑和死刑。除却谋逆和危及皇帝的安危等严重的罪行才会被判处死刑,否则最重的罪都只是流放千里。

  越王已经为朱承泽争取免除了死刑和流刑,只需徒刑三年。虽是徒刑,可谁都知道,有朱家在背后撑腰,徒刑也只会是幌子,他依旧能逍遥自在的。

  至于兰夫人,越王认为“红颜祸水”,若非兰夫人,朱承泽便不会发生这种事。而朱承泽虽然没玷污她,可她的名声也毁了。

  为了挽回王家颜面,又为了让自己有个台阶下,越王决定借此事发挥:以“节俭”为由,发话告诫臣下要克勤克俭、兢兢业业,不可过骄奢淫逸的生活,家中妻妾过多的要遣散,更是要体验百姓的疾苦……

  于是他给没有子嗣的越忠王的姬妾们一笔安置费遣散了她们,两位夫人则送回各自的家里去。胡夫人自然是不情愿,可是如今越王不再需要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岂有她反对的权利?于是哭着被送回到了胡家,而后不久传出她自缢身亡的消息来,令人不甚唏嘘。

  而兰夫人倒是没有哭闹,只是在离去时作了一首哀悼越忠王的赋,诉说她和越忠王曾经的“美好”过去,隐约斥责了越王做出的违背其父的遗愿的事情。越王听闻,又羞又怒,却又奈何不得她。

  邺沛茗倒是没心思去管这些事,而且越王已经答应了她的要求,她若是还插手管这事便只会惹得越王更加不满。就连胡夫人回家后没多久便自缢身亡的事情都是陈沅岚与她说的。

  饭桌上,宋瑶好奇地问:“胡家虽不及兰家,可她回去后也还是能过上和现在没区别的生活,何至于自缢?”

  陈沅岚叹息道:“若她没离开王府,那她还是‘夫人’,可是一旦她离开了王府,回到了胡家,要面临的事情可就多了。首先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便不好听,背后要被人指指点点,后半辈子都要在别人的指点中度过了。”

  “而且胡家……谁都知道胡家只将女儿当成棋子,嫁给有权有势的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如今胡夫人没了依靠,他们弃用她都来不及,又怎会善待她?胡夫人想必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对待,所以失望之下……”

  宋瑶拧眉,又看了眼邺沛茗,一张小脸甚是别扭。邺沛茗瞧见了,笑道:“怎么这么瞧着我?是不是担心我也学胡家,为了权势将你嫁给更有权势的人?”

  宋瑶嘀咕:“有人跟我说,日后你许会将我嫁给越王。”

  陈沅岚停下了筷子,皱眉道:“怎会有人如此说?你难道真的这么想的?”

  宋瑶紧张地摇头:“没有,我自然不会这么想,就是他们这么说……”

  年纪上来说,越王只比宋瑶大三岁,再过三年,俩人都到了合适婚嫁的年纪。正如大多数人所言,有时候联姻也是一种巩固自己手中的权力的方式,而出生在官宦世家的子女,几乎都避免不了。

  邺沛茗的良苦用心,她清楚,也能感受到,所以她不会怀疑邺沛茗对她的好。只是若她是邺沛茗可能也会这么做。

  “你连十八岁都没到,想那么多做什么?”邺沛茗道。

  “为何是十八岁?”陈沅岚问。

  “你不会认为我会跟世人一样,十三四岁或是刚及笄就将女儿出嫁了吧?”

  “……”好吧,陈沅岚知道就不能用常理来猜测邺沛茗的想法。

  “而且,还是看你跟瑶儿的想法吧,毕竟我也不能搞一言堂。”

  宋瑶闻言,感到轻松之际,又有些窃喜。她可不想三年后就嫁给别人,然后终其一生都在相夫教子,更不想落得个胡夫人的下场。

  她却不知,陈沅岚和邺沛茗独处后,说:“王太妃跟我提过。”

  “提过什么?”

  陈沅岚心道她这么时候怎么就愚钝了呢?道:“还能是什么事?王太妃欲让王爷和瑶儿结下娃娃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