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徽与各路孚军联合之下加紧了攻打京都的步伐,而在黄化及被四面围困、断粮的情况下, 与孚军连战三日, 节节败退。被逼无奈只能退出了京都, 但是当年几十万大军的他如今只剩十五万大军, 而且兵士们饥肠辘辘, 根本就不是孚军的对手。

  为避免被追击,黄化及只能命人放出消息称他们会从同州而走, 但实际上转移了孚军的注意力后从蓝田关撤出经山南道的商州等一路往东去。而他也深知孚军的弱点,一路放下辎重, 让追来的孚军为了抢夺财物而放慢了脚步。

  最终孚军放弃了追击黄化及, 而黄化及得以喘一口气,在颍州找到了安身之所。颍州是孚帝赐给朱徽的辖地之一, 黄化及此举无疑是带着挑衅的目的的,而朱徽虽气恼,却也明白那处不是一日就可夺回来的。

  邺沛茗收到这个消息的同时还特意问了一下周氏的下落, 罗源道:“上一次都督命属下转告她好之为之后,她便没再与属下的人联络。而在孚军围攻京都之时, 京都内一片混乱, 那周氏的下落便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邺沛茗问道。

  罗源斟酌了一下:“黄化及撤离京都时,只带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两个姬妾, 而两个姬妾中都没有周氏。孚军入城后以追查逆贼的名义大肆抢掠、奸-淫-妇人,城中情况混乱,也有不少人趁乱逃出了城去的,所以没人留意到那周氏去了哪里, 是生是死。”

  “知道了。”

  “都督,还有一事。福州那边来了消息,说叶隐士已经到广州了,相信不日便可到达韶州。”罗源又道。

  邺沛茗心中一喜:“到广州了?那你可得命人护好他的周全,让他安然无恙地到此来!还有什么困难,可找兴业帮忙。”

  “是!”

  叶克是经不住邺沛茗隔三岔五地来信询问他一些问题,她的人又在他面前说外面的事情透露了邺沛茗的举措,他终于心动了,最终决定来投奔邺沛茗。

  他之所以下如此决定自然不是因为邺沛茗软磨硬泡,而是邺沛茗在给他去信的时候曾问他:“我虽为韶州刺史,可眼见天下生灵涂炭实在是哀伤,我该如何怎么做呢?”

  叶克暗暗吃惊,邺沛茗言明自己虽只是一州之官,可却有放眼天下的目光和体恤天下苍生的心。她眼下只有微薄之力,却不能拯救天下苍生,为此而难过,可见她实际是有问鼎天下的心思的。

  再观邺沛茗的为政举措,不正是他所期待的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其效力的“明主”么?他深思熟虑后便回复了邺沛茗,他愿为她出谋划策!

  亲卫护着叶克一路从福州、泉州、漳州进入潮州,而经过广袤的田野、聚居的村子时,看着生活还算富足的百姓,亲卫自豪地说:“这全靠都督当年和江判官力劝越忠王,才使得百姓安居乐业。”

  叶克欣赏地点点头,他隐居在福州,没有官职在身,若非万安的县令敬仰他,而免收了他的杂税,他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正因为身居乡野,才知道普通百姓的日子有多难过,然而世间又能有几多“叶克”呢?

  在广州乘船而上,七日后便入了韶州的边界。只见两岸郁郁葱葱,山峰此起彼伏是连绵不绝。再过一日便过了这万重山,开阔平坦的平地一下子跃入眼中,让人豁然开朗。

  叶克一路上作诗不少,带着这怡然的心情,很快便到了韶州城外的码头处。岸上站着十名兵士监督码头的情况以免发生乱子,而在他们的监督之下,往来的船只都不敢生事,脚夫们也在东家的敦促下搬运着货物。

  叶克发现随着船只下船的有不少头戴方巾的书生,疑惑没有问出口,亲卫便领着他上了马车。他道:“我走路便可,大可不必如此招摇。”

  亲卫笑道:“先生不必担心马匹而招惹麻烦,我们都督鼓励百姓养马,许多马虽然成不了战马,但是搬运货物的马还是有的。”

  叶克生起了兴趣:“哦?你们都督还有此举?”

  “是啊,都督下令民户养马一匹免田税五亩,百姓可积极养马了。”

  聊着聊着,韶州城便近在眼前了。相较于邺沛茗来此当刺史前,韶州城已经加固了不少,四个城门都建起了瓮城,驻守的兵士也恪尽职守,立在墙头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吁——”车夫一声口令,马匹便慢慢地停了下来,亲卫在马车外道:“先生,到了。”

  叶克从马车上下来,却发现门口正站着一行人,而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紫色官服的年轻又熟悉的面孔。叶克虽与邺沛茗只有一面之缘,但也忘不了,他没想到邺沛茗会亲自来接他,心中动容之余又倍感压力。

  “等了半日,叶隐士可算是到了。福州一别,大半年不见,隐士可还好?”邺沛茗笑问。

  “劳都督记挂,叶某甚好。”叶克道。

  “叶隐士舟车劳顿一路奔波想必已经疲惫了,我已安排好住处,隐士先歇息吧!”

  叶克摆了摆手,道:“都督为百姓日夜操劳善且不说疲惫,我不过是游山玩水而来,哪有什么脸面说疲惫?”

  “即是如此,那我命人略备薄酒,与隐士斟酌一二?!”

  一行人回到了刺史府,叶克发现邺沛茗并未将自己的住处设成都督府,而幕职办公也都是在刺史府内,可谓是节俭朴素。刺史府内的官吏也都一直各司其职,不见闲散的人,可见邺沛茗的作风之严谨。

  若说之前他已经是心甘情愿地来投奔邺沛茗,那这一路所见就让他更加钦佩和坚定辅佐她的心。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邺沛茗问道:“如今黄贼被驱逐,天下是否会安定了呢?”

  “黄贼虽从京中被逐出,流亡颍州一带,但天下危殆不在于此,而在于民心所失。圣上流离凤翔、藩王首鼠两端,京中的孚室被黄贼屠戮所剩无几,皇室威严已失。且朝廷之内宦官乱政、朝臣动辄相斗,君臣离心以至政不通人不和。纵观黄贼之所以能起事,便是得了民心,而他之失败,便是失了民心。民心之所向才能使天下安定。”

  邺沛茗觉得很有道理,她也明白这个道理,本只是想考校叶克是否有真材实料,却没想到自己是多此一举了。

  她又问了许多问题,发现叶克真不愧是状元出身,这些年也一直在读书,除了精通阴阳律令、观天测风云气色,对战术也颇有见地,在总体的战略上也有自己的想法。

  没过多久,叶克便出任武勇都都虞侯一职,而对于他的任命,众人并无异议。

  五月,中原战事并没有因为黄化及的败退而消停,反而战事频起。其中朱徽从混乱的军战中夺回了汴州,他正式入驻汴州。

  黄化及虽败退在颍州,但却并未放弃,而是让万楷率领十万兵马进攻毫州和徐州。河阳大都督李裕连忙请朝廷出兵相助,朱徽在他的刺史府还未呆上几天便又被朝廷一纸诏命而从汴州率兵前去支援。

  只是黄化及在徐州补充了粮草,再次休整起来,让朱徽讨不到半点好处。再者李裕麾下的徐州刺史也投降了黄化及,他们据守徐州而无可奈何。

  朱徽又撤兵回到汴州,而孚帝再三下旨让他联合李裕去打徐州。双方激战四十几次,双方死伤过半,黄化及的左膀右臂万楷也被杀,他只能带着残余的兵撤出了徐州,打算趁东都防守薄弱而进据东都。

  只是黄化及到了许州便遇到朱徽的伏击而损失惨重,他率领部下五千人逃入苌庄乡。苌庄乡的百姓都不欢迎他们,黄化及怒而下令屠杀了苌庄乡的百姓。

  黄化及麾下的一员部将张思安见状,便知黄化及残暴成性,好滥杀无辜,是无可救药的。他知道黄化及大势已去,便趁夜杀了黄化及及其妻儿,再拿着他的人头向追来的朱徽投降。

  朱徽大喜,当即便收了张思安为部将,又将黄化及的项上人头送到凤翔给孚帝。孚帝加封朱徽为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封平东郡王,食邑三千户。

  让孚帝惶恐不已的大反贼黄化及已死,虽有部分余孽仍在淮南道流窜,但是并不妨碍孚帝下诏昭告天下:乱贼已灭,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四个字在天下人看来恍若一个笑话,且不说黄贼是否被灭,就说自五六月入夏以来河南道和淮南道大旱,多少百姓收成不好却又要缴纳五六石粮食的赋税,百姓已经顾着逃亡,哪里还在乎黄贼是否被灭呢?

  加上去年的冬天下得雪薄,虫卵没有多少冻死的,一入春,虫子纷纷长了出来。一时之间“有蝗蔽天而飞,尽为之黑,庭户衣帐悉充塞之”。

  徐州的粮草已经被黄化及等收割完毕,蝗虫倒是没在此多留,而是朝着淮南道飞去。遭到蝗灾的州府达十数,受害的农田达十数万顷。

  便说岭南道虽无飓风,可连日的暴雨,导致河水暴涨,不少地方都发生了洪涝灾害,情况也不容乐观。好在岭南道的百姓都已经习惯了,比起飓风,和特别严重的洪涝,水只是到了小腿处也并不算太严重。

  邺沛茗从虔州、汀州视察回来韶州,便先看了关于此事的处理文书。高天纵在治理政事上的手段已经很成熟,该派发救济粮的就派发,该减轻赋税的也按律例减免,同时代表了官府大力地安抚百姓,稳定了民心。至少在她不在的这三个月里,各处都没出什么乱子。

  “都督,淮南道十万饥民涌入江州、饶州,静安都督刘励招募五万壮士充入军营,恐怕又不安分了。”韦叔瑜道。

  邺沛茗拿过文书看了一眼,道:“让石大明注意警戒,还有让罗源时刻注意刘励的动向,东边的徐知行那儿也不能忽视。”

  “还有一事。平东郡王与河阳大都督一起剿灭了黄贼,但是却因为黄化及的人头被平东郡王领了而心生怨怼呢!”

  李裕一直认为自己出兵最多,功劳最大。若非他出兵在后面追赶黄化及,黄化及也不能中了朱徽的圈套。可是就因为朱徽得到了黄化及的人头,他的功劳便被其抢了去。朱徽晋封郡王,可他却依旧没有奖赏,这让他如何服气?

  “他们不和,苦的只有百姓。”邺沛茗道。

  “可是他们之间相互争斗,相互消耗,这样才方便我们暗中发展不是?”

  邺沛茗没再说话,中原的局势她虽关注,可就眼前而言还不到她来操心。从去年入秋至今已经一年,这一年来她的改革效果已经逐渐显露,仅是屯田所收的薯类便达八百四十万石,谷粮也有一百万石。

  邺沛茗麾下的兵士每人年供军衣、军食折合绢布十二匹,米十二石,后来为鼓励兵士采取的奖励制度,大约也提升到绢布十五匹,米十二石,薯二十石。邺沛茗养麾下七万兵马,军费开支也在一百多万石左右。

  加上赋税所收,在造船、训练水师、培养战马、打造兵器和研制飞火等方面的支出,占了赋税的七成。赋税所收的两成用来给底下的官吏、部将发俸禄,其余的则充入了仓库,以备不时之需。

  而这一年,仅是韶州所增加的户数便有五千七百多,人口更是四万多人。这还得益于邺沛茗招纳流民、给无主之地,劝课农桑,放免差役的政策。

  刘励招兵买马后没多久,吉州行营都指挥使便借机生事,说虔州有一伙盗贼在吉州生事,他们要虔州将这伙盗贼交出来,否则他们便会亲自率兵到虔州来捉拿。

  刺史府得知消息,便吵成了一团。

  “都督,岂可让他们在我们的头上撒野?不如出兵一战!”

  “不可,他们分明是想趁机探一探我们在虔州的兵力布防,若我们动了,便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可难不成就这么忍着?更何况一直忍着,说不准他们会得寸进尺,届时还是会出兵攻打我们!”

  一方主战一方认为应该避其锋芒,而且各人都说的很有道理,之前主防守的孙良朋沉默不语。邺沛茗单独召见他,问道:“参谋是否认为该继续避刘励的锋芒?”

  孙良朋道:“先前让都督避锋芒而防守,是因为都督在韶州、虔州、汀州根基未稳,不宜动兵。而如今都督是民心所向,兵力充足,又消除了吴充隆等内忧。在外又即将与越王联姻,南面的威胁没了,便不必再惧怕刘励。”

  “越王反复,只是联姻,尚且不能轻信之。”邺沛茗道。

  “刘励目中无人,又曾威胁朝廷不为圣上所喜,越王若没了都督这屏障,便会感到头疼了,故而越王不会联合他来对都督不利的。”

  邺沛茗认为言之有理,孙良朋沉吟片刻,才小心道:“只是都督若想确保万无一失,又有锐意进取之心,不妨退一步。”

  “退一步?”

  “向越王称臣。”

  邺沛茗的目光一凝,孙良朋顶着寒意解释道:“属下并非让都督将兵权和辖地交出去,而是上表文书与越王称臣。如此一来兵权依旧掌握在都督的手中,而万事也有了越王这幌子。都督若锐意进取,最好的便是如此。”

  邺沛茗的地盘实在是太小了,若她不避这些人的锋芒,便只能在夹缝中求生。所以为了长远计,只能先顾全大局,忍一时的屈辱,才能成就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