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建安城,都指挥使何玉府邸内。一道魁梧的身影从敞开的大门内走出, 其身后跟着八个身着甲胄, 威风凛凛的亲卫, 一行人看见仆役牵着的马匹, 便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去刺史府!”为首的男人高声下令, 旋即策马奔去。

  建安城的百姓老远便听见马蹄声,心中正要打骂是谁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城中纵马, 却见由远及近的将士,当即将咒骂之声吞了回去。

  待他们走远, 百姓之间才议论纷纷:“那是与何刺史狼狈为奸的何都指挥使!”

  “何有此说?”有人问。

  “童都督被刺杀, 童夫人和世子前来投奔,险些被他们所杀!”

  “世风日下, 这群乱臣贼子,哎!”

  纵马奔腾的何玉却听不见他们的议论,他一路奔至刺史府, 不待通报便要进去,而刺史府的门吏见到他便将之拦截下来。

  何玉以往来刺史府都无需通报, 可此时竟被人拦下来, 心中不悦,道:“大胆, 你敢拦我?!”

  门吏一脸为难:“都指挥使见谅,小的这是奉命行事!”

  何玉眼神一狠:“奉谁的命,义父的吗?”

  门吏左顾右盼,才小心翼翼地回到:“小的是奉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命, 他们说、说……”

  “说什么!”

  “他们说建州乃刺史主事,都指挥使是属下,又是义子,前来自当通报才可入内,否则坏了规矩!”

  何玉一直都被何豪的两个儿子视为眼中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他们是抓了机会便会在何豪的面前进馋言,意图将何玉的兵权收归自己的手中。这一事仅仅是何豪对他的态度的转变,也是一次警告和下马威,日后势必还会有更多的手段对付他。

  何玉恼羞成怒:“规矩?”

  “都指挥使息怒!”门吏唯唯诺诺地劝何玉息怒。

  “那你去通报!”何玉瞪着他,心中却极为不平静。

  他爹死的时候,自己势单力薄,即便有兵权可也收服不了底下的那么多部将,所以他不得不依靠何豪,借助他的势力来将兵权收拢。他对何豪也算是忠心耿耿,却不曾想自己这个义子终归比不得何豪的亲生儿子!

  得到允许,他走了进去,见到何豪在堂上,面带微笑:“玉儿来了,快坐!”

  何玉压下怒火,平静道:“孩儿来是有要事向义父禀报的!”

  “什么事这么着急?”

  “据探子回报,福州都指挥使张洪滔调遣了一万兵马到古田,孩儿怕他对建州不利!”

  何豪却并不感到意外,他道:“那又如何,难不成我们还怕他区区一万兵马?”

  “可此时汀州有邺北对我们虎视眈眈,对于福州的动静,我们不可不防呀!”

  “我已与徐大都督说好了,只要汀州敢出兵,那括州便会出兵!”何豪并不畏惧。

  何玉见何豪听不得自己的劝告,只能离去。他看着刺史府,只觉得十分陌生,又可怕!

  他并没有回府邸,而是直接去了校场。何豪的长子便在校场带着他麾下的千余兵士操练,看见他也只是敷衍地行了礼。

  何玉盯着他的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可却只能忍着。他回到营帐,便有一个亲卫尾随进来,何玉道:“有何事?”

  “将军,有一件事属下必须立马向将军禀报!”亲卫道。

  “别吞吞吐吐的,说!”何玉在何豪父子那儿受了一肚子气,此时正愁没处撒气呢!

  “据咱们在刺史府的细作禀报,刺史曾与福州都指挥使张洪滔通过密函,就在福州朝古田增设兵马之前。”

  何玉的瞳孔收缩,猛地起身:“你说什么?!”

  建贞二年的腊月,建州都指挥使何玉被行刺,而矛头直指何豪的长子。只因何豪的长子一直都想杀了何玉从而夺得建州的兵权,为此何玉的下属得到何玉的召集纷纷起兵。

  军中也有何豪的人,他们集结了一万兵马与何玉的两万兵马对抗。不过何豪因何玉被刺杀一事而失去了威望,其长子被何玉所杀,次子被擒,他不得不连夜逃亡。

  何玉派去了精兵前去追杀何豪,这时福州都指挥使张洪滔率领两万兵马从古田趁机出兵建安城。何玉才公布是何豪早已与张洪滔串通,何豪利用张洪滔出兵建州以威胁何玉出兵,而后何豪带人两面夹击他,将他取而代之。

  何豪果然带人投奔了张洪滔,何玉在与何豪一战中已经损兵折将,想必无力应对张洪滔的两万兵马,屈辱之下只能向汀州的邺北求救。

  邺北道:“尔等昔日欺负追杀童都督之妻儿,毫无忠义之心是为反贼。童都督乃吾之友,他枉死而麾下谋反,我又岂能包庇尔等?今有童夫人与世子,尔等若愿继续辅佐世子,将建州、福州诸地交还世子治理,我便饶你们一命。”

  张洪滔与何豪不以为意,即便邺沛茗要出兵,可汀州太远,她在沙县的兵力也不充足,不足为惧。

  而何玉自知只有这一条路可选,连忙答应邺沛茗的要求,并承诺将接回童鸿风之子,日后会尽心辅佐他。

  余阳早已经率领五千亲卫将旌旗和衣服都换成了向明都的,并趁夜与朱光卿汇合,待他们整合兵马后便立刻出兵建安。与此同时,邺沛茗率领一万靖海军精锐突袭尤溪。

  张洪滔低估了朱光卿的兵马,当他发现来支援的兵马已经超过了预想时,顿时慌了。这时又传来邺沛茗亲率一万精锐突袭尤溪的消息,尤溪只有五千兵马,压根便不足以抵抗邺沛茗的精兵强将,很快便落败。

  而邺沛茗命韦叔瑜率领五千靖海军精锐赶去古田断张洪滔的后路,自己则亲率剩余的五千精兵长驱直入杀到了福州城的城门下。

  被张洪滔当作傀儡的福州刺史因过于害怕,又以为张洪滔大势已去,便打开了城门投降,邺沛茗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了福州城。

  张洪滔见失去了后路,前面又有劲敌,心中悔恨信了何豪的鬼话,害自己落得如此地步。当初若非他答应帮何豪夺取建州的兵权,邺沛茗便没有发兵的借口!

  邺沛茗师出有名,即便徐知行肯出兵也只能落得下风,他恐怕不会轻易出兵。而以为会趁邺沛茗出兵而趁虚而入的刘励此时远在衡州,与思王的兵马相互厮杀之中,哪里管得了这儿?!

  朱光卿下令道:“投降者不杀!”

  张洪滔底下的兵士都产生了动摇,在朱光卿的再三保证之下,他们纷纷缴械投降,连张洪滔和何豪都被生擒送到了朱光卿的面前。

  在那锋利的横刀面前,何豪吓得直哆嗦,道:“我愿意投降邺都督,我愿为都督效犬马之劳。”

  朱光卿呵呵一声冷笑,又命人宣布他们的罪名:“尔等逆贼,犯上作乱,谋害福建都督的世子,此乃不忠不义……今擒拿尔等,若不杀之,怎可警惕那些心怀二心之辈?!”

  于是杀之,将他们的头颅送到福州城将之挂在城门以儆效尤。至于他们的亲属,儿孙杀之,妻妾没入官籍为奴,五服之内的族人则流放至福州的海岛海坛山。

  此刑罚比以往都还要重,而邺沛茗的目的自然在于趁此机会剪除和打击福州、建州的豪绅势力,让此二地即使没有她多少得力麾下驻守,豪绅也没有能力作乱。

  至于何玉,已经改回原本的姓名马玉。邺沛茗事先已经答应会放过他,所以她暂时不会动他,可他的兵权却得削减至一万,身边还得安插邺沛茗的心腹所监视。

  童鸿风之子童骁已经被邺沛茗接到福州。他年少经历了生死,又得邺沛茗相救,对她十分信赖,曾三次请邺沛茗驻兵在此护他周全。

  邺沛茗便安排朱光卿的向明都驻扎在建阳,又令邺南率领剩余的向明都兵马从黄连出击,彻底剿灭邵武、将乐等地的兵马。解除了来自建州西边的威胁,同时又能防范刘励从抚州发兵。

  没过多久孚帝也下旨同意童骁继承童鸿风的都督之位,不过曾经的福建都督的辖地如今已经只剩下建州与福州,故而改封其为长乐都督。

  徐知行欲从括州发兵履行他对何豪的承诺,可马锋、齐仲奉越王之名率领了五万兵马从泉州取道到福州与邺沛茗汇合。徐知行一下子便犯难了,兵马一直集结在括州的边境,迟迟没有发兵。

  马锋与齐仲到达福州时,已经过了建贞二年的腊月,到了建贞三年的正月。

  战事频繁,百姓根本没心思过个好年,所以这几年的年味都很淡。百姓也没有杀鸡宰羊,只是包了些团子,在门口挂桃符,便算是对新的一年的庆贺。

  邺沛茗暂住的福州都指挥使府前便也只是挂了桃符以示庆贺,不过她并没有因此便吝啬对麾下的奖赏。除了奖励立下赫赫战功的勇猛兵士外,每个兵士都允许喝一碗酒,还得到了邺沛茗赏的团子。

  齐仲与马锋前来相见,得到此消息便笑道:“看来我们赶上了都督赏团子的好时机!”

  邺沛茗笑了笑,道:“那看来齐都指挥使的士卒伙食并不怎么样啊!”

  “这谁人不知,都督麾下的兵马的军粮是顶好的,这都是因为都督抚恤兵士们呀!”

  邺沛茗不听他吹捧了,看着马锋。

  自定安十年八月,邺沛茗为了防范越王对自己下手而将马锋派去征讨桂邕二地以来,他们便有两年半载没见过面了。虽然常有书信往来,但马锋的变化还是十分大的。

  马锋比起当初已经更像一员大将,不仅是要勇猛,而且还要有决策的沉稳。他的皮肤晒得黝黑,面上蓄着短短的须,棱角分明,很是阳刚。

  “多年不见,马都指挥使可好?”

  马锋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道:“劳都督记挂,属下很好。”

  邺沛茗点点头,暂时打消与他叙旧的念头,而是与他们说起了正事。

  徐知行集结了八万兵马到括州,不过领军的并不是他,而是其长子徐廷翰。徐知行对浙西、浙北虎视眈眈,他在杭州曾言要北望中原,可见他的野心不会局限在江南这一小块地方。

  “徐知行有两个嫡子、一个庶子,长子徐廷翰一直为他所器重,只是他未曾参加过战事。日后要即位恐怕会没什么威信,故而徐知行此番让他率领八万大军前来,想必是希望徐廷翰能借此站立威。”

  齐仲笑道:“他老子尚且输给了都督,一个未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如何能战胜都督立威?!只怕他不曾立威,反而是来送命!”

  “这可未必,那徐知行也知徐廷翰未曾上过战场,所以特意委派了麾下的三名大将来辅佐他。此三名大将是徐知行的义子,其中一名大将徐廷周曾在诱使温州刺史背叛童鸿风之事上出了力,另一名两名大将徐廷高、徐廷芝则为他攻城略地立下赫赫战功,实力也不容小觑。”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邺沛茗笑了笑:“他们有大将,我们的将领也不差啊,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何惧之?”

  “都督,我请命为前军,前往建安城备战!”马锋道。

  “建安城并不是最合适的地方。”

  括州与建州的交界处有豫章群山,而徐廷翰的兵马便屯驻在豫章群山的龙泉。若要在两处交界处开战对双方都是不利的,所以若要摆开攻击类的阵型则需要在开阔的地界。如此一来建阳或许是最为合适的地点。

  不过建州河泊众多,也多山地丘陵,徐廷翰若要发兵,可选择多条路径。而这就要考校哪边对这建州的地形掌握得更为熟悉了。

  徐廷翰不足为惧,弄清楚其麾下的三名大将擅长何种阵型、又喜好何种战略打法,才是最为重要的。而斥候暂未查探到徐知行的亲子与养子之间是否有嫌隙,便不可轻易用离间计,便只能在战场上决一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