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宋庆柏没有亲自找邺沛茗过问宋博文从军之事,但邺沛茗还是主动提及了此事, 宋庆柏道:“他已经十七岁了, 幼年时吃了不少苦, 可回到我的身边后便有些骄奢, 为了磨练他的性子, 我特意让他去从军的。军规军纪如何,他就该如何, 上了战场是生是死,也靠他自己了!”

  宋庆柏这等有勇有谋但是又不乏血性的人, 对待自己的孩子自然不会太过娇纵, 所以颜氏的举动兴许真不是宋庆柏的主意。

  不过毕竟是麾下的子弟,邺沛茗还是将宋博文召到跟前问话, 除了他还有韦叔瑜的长子韦赋、叶克的次子叶磊、齐仲与原配所生的长子齐延平。

  这四个孩子年纪相仿,最小是齐延平,年十六, 而后是十七岁的宋博文、十八岁的韦赋,以及十九岁的叶磊。

  他们都是打算从军的。本来还有一个石大明的长子石天高, 不过他才十五岁, 太小了,石大明之妻不愿让他这么小便上战场, 他便没能如愿从军。

  四人到了邺沛茗的跟前,一点也不怯场,不过还是十分懂礼节的,没有在邺沛茗的面前表现出一点张扬来。

  宋博文因幼年吃了不少苦, 所以虽然继承了宋庆柏的身骨,但却偏瘦,面容冷峻,没有一个十七岁少年该有的活泼。

  韦赋则因出身官家,自幼又受了良好的教育,吃穿用度也不曾忧愁,所以看起来有少年郎的活泼热血,也有其父运筹帷幄的风度。

  叶磊则因对邺沛茗比较陌生,表现的最为拘谨,不过邺沛茗听闻他在家中很是顽皮,不像他的兄长和两个姐姐那般文质彬彬有书生气。

  让邺沛茗稍微多花了些时间去了解的便是齐延平了,他的年纪在邺沛茗的认知里便是叛逆期,加上齐仲宠爱兰夫人,给他添了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他的心中难免有些不平衡,故而相较于自愿从军的另外三个孩子,他则是被齐仲扔来的。

  虽然都是通过招募进的军中,可毕竟他们的身后是地位仅次于邺沛茗的诸将和参谋们,军中的指挥使们也不知该如何安置他们,故而特将此难题交给邺沛茗。

  邺沛茗问道:“你们是为了什么而从军的?”

  四位少年面面相觑。叶磊年纪最大,尽管拘谨可也很快便先开了口:“我爹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子,让我到军中多吃些苦头,磨砺一下性子。”

  “仅仅是如此?”邺沛茗又问。

  叶磊挠了挠头,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当然,我的心思自然是想驰骋沙场,待来日建立功勋,让我爹对我刮目相看!”

  邺沛茗笑了笑,没说不好,也没赞扬他,而是问韦赋:“你呢?”

  “如今天下大乱、时局动荡,天下男儿皆有荡平一切动荡,为百姓谋得生机的职责。”

  邺沛茗又颔首。

  宋博文趁着叶磊和韦赋在回答便抓紧时间沉思了好一会儿,邺沛茗的目光转向他时,他言简意赅:“活着。”

  邺沛茗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转头看着齐延平。

  齐延平虽然有些气恼齐仲,不过被邺沛茗如此关注,他的心便有些雀跃,说话也大胆了许多:“男儿当有建功立业的志向,驰骋沙场不过是为了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你们守得住军纪?”邺沛茗又问。

  “守得住!”他们齐声应道。

  “吃得了苦?”

  “会咬牙坚持下去的!”他们又七嘴八舌地道。

  邺沛茗对他们也算是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便让他们先行离去。邺瑶随后得到她的传唤,便到了军帐之中。

  “爹爹见过宋、韦、叶、齐几家的孩子了?”邺瑶问道。

  邺沛茗将他们的话转述了出来,旋即问邺瑶:“你有何看法?”

  邺瑶知道邺沛茗这是要考校她的看人能力,于是在一番沉思后回道:“他们未必清楚战场的残酷,不过也总需要磨砺。叶磊心思简单,有向上的志向;韦赋与韦司马则不愧是父子,他身上有韦司马的影子,也学了那一套官场话;齐延平少年心性,易冲动,也有志向;而宋——”

  宋博文说来与邺瑶还是从兄弟姐妹的关系,宋博文不知,可邺瑶却是知道的。不过只顿了片刻,她便继续道:“宋博文沉稳内敛。”

  “他说他从军是为了活着。”

  宋博文之意自然不是简单地存活在这世间。他幼年便经历过生死,后又吃了不少苦,即便宋庆柏找回了他,给他锦衣玉食,可也不足以让他感到安心。

  而且他不愿碌碌无为,不想死后在后世之书中没有一道名字,只有在这乱世中走对了路,他不仅能靠自己得到荣华富贵,也能留下姓名让世人知晓。

  邺沛茗问:“若你是我,要如何安置他们?”

  这便是要考她用人的能力了。

  “先让他们为火长,接下来视情况而定。”

  让他们当军中基层的军官一来是给了诸将的面子,二来也是以示公平,届时哪个人的表现好再往上提,别人也就不会说邺沛茗偏心了。此一来也不会让这些将士们生出嫌隙来。

  至于接下来会给他们安排什么路,那还是得看他们的表现了。

  邺沛茗之所以让邺瑶来评论他们,其实除了考校她以外,也想告诉她将来要如何御下。邺沛茗未敢说自己治下十分成功,毕竟还有黄土六这等意外存在,可她走到今日,至少和大部分人都是上下一心的。

  她终会老去,与邺瑶同龄甚至比她还要年幼的人则需要她自己去驾驭了。她倒是不担心这些孩子会压在邺瑶的头上,因为邺瑶自幼便已经展露出了她的野心。

  很快便到了建贞四年的七月。

  因近些年战事不断,连天气都变得异常了些,都说七月流火,可天气不仅没有转凉,反而热得跟五六月似的。

  连日的雨让罗州的空气都湿热了起来,而且还随处散发着一股破败的气息。

  小小的罗王府里忽然传出一道哭声,而这道声音以折子的形式传到了天兴府周督宁的宫中,再迅速传到了各地官府。

  “罗王薨逝了。”邺沛茗对麾下诸将道。

  众人诧异不已,先是建王被毒杀,如今不过一年,连罗王也没了?那接下来是昭王吗?

  “罗王是病薨的,太医说他身子孱弱,到了罗州后被感染了瘴疠之疾,一直以药吊着一条命,在今夏的一场飓风后便没了。”

  “即使不是他让人杀的,可他明知罗王年幼又孱弱,偏偏还要让他到罗州那等算作流放之地的地方去,他这分明就是故意的!”众人气愤道。

  这个“他”自然是指如今他们这个政权所认的皇帝周督宁了。

  “都督,昭州来密函了。”罗源道。

  在昭州的自然是昭王,他是庶次子,排行第三,今年也不过十五岁。当年被周督宁封王时还颇为高兴,不过随着建王的死,他开始意识到了隐藏在身边的杀机。

  这些年因大孚和刘励在郴州、永州等地的战事不断,他以昭王的身份坐镇,提高士气,所以一直都没什么事情。

  可即便如此,罗王的病薨让他开始越来越畏惧。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了邺沛茗,所以赶紧修书一封让人秘密送来给她,希望她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要邺沛茗保住他的性命似乎有些难,毕竟他没有筹码可以给邺沛茗的,不过他还是这么做了。

  而邺沛茗自然是答应了。当然,她这么做并非为了什么忠孝信义,而是有利可图:她这些年一直都不管周督宁和周曲等人怎么折腾,只要没损了根基,他们越是折腾,失了民心,对她而言便越是有利。

  周督宁杀建王一事已经引得部分忠于越忠王的老臣产生芥蒂,后来在周督宁将自己的兄弟赶到罗州那等恶劣环境的封地去时,他们百般劝阻也无效,对于周督宁的独断专行越发不满。

  如今罗王身死,昭王又向邺沛茗寻求帮助,这正是她乘虚而入的时候。

  不过她表现得不能太明显,唯有让昭王出面。

  昭王为了自保,也不得不答应邺沛茗的要求,修书给江勋等老臣子,取得他们的同情的同时,又会让这些老臣心里埋下对周督宁失望的种子。

  邺沛茗并不担心这会动摇他们现在的根基,因为她很清楚江勋等人不管如何都会为了大孚的基业而维持眼下的君臣关系。周督宁也明白这个中的关系,所以不管他如何重用周曲,却始终让朝中给另一部分老臣留位子,使得周曲无法只手遮天。

  而有江勋这些老臣替昭王想办法在朝中斡旋,周督宁必然不会再动昭王……至少在这几年内。

  现在,邺沛茗便只需等一个机会,一个改天换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