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人捧着一束花,对着谢遥笑了笑,然后自然地走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谢遥,我来看看你。”庄予这话说的自然,像是多年老友的寒暄,他自顾自地把花放到桌前,接着自然地坐在谢遥床边地椅子上,一脸关心地说道,“你好点了吧,最近这段日子,齐明为了你可操了不少心呢。”

  这话一听是没什么问题,但往深处想又让人浑身不适。谢遥这才发现,现在的自己连个刻意的笑容都无法维持,只能就这样,看着面前这人,回应对方这份不明的关心,“没事,医生说没太大问题。”

  “是吗?”庄予听到这,挑了挑眉,接着又是莞尔一笑,“那可真是太好了,幸好没有什么问题呢。”

  说完这话,庄予站了起来,晃了晃身又转过头对谢遥说:“谢遥,你有没有觉得房间里有些闷呀?”

  谢遥没有接话。房间的窗一直关着,确实有些闷,如若不是庄予提起,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可谢遥仍旧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向来是不喜欢庄予的,哪怕主观上多次纠正自己不应该因为个人情绪去影响对一个人的评判,可他依然不喜欢。

  哪怕有段时间,自己和庄予的关系还不错,但谢遥不得不承认,在学生时代,他确确实实在有段日子里,把庄予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那些从未向人透露的心事,却在一个个悠闲的大课间里,在学校顶楼的天台,被谢遥一一诉说给曾自以为知心的好友,他们甚至会在下课以后,一起去小卖部买吃的,会在数学课后,庄予耐心地给自己讲解那些上课时没能搞懂的数学题。

  只是他们的关系在那个高考完后的闷热暑假破碎,也是在那一天后谢遥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自以为知心的好友,竟然跟自己一样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谢遥不敢想象自己昔日的好友会因此跟自己分道扬镳,他甚至不知道,庄予对周齐明的感情是在何时埋下的,可能比自己认识周齐明之前更早。

  谢遥只知道,庄予和周齐明是发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对于周齐明的一些了解,全部来源于这位发小,也正因如此,谢遥才知道,小时候的周齐明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他又因此经历遭遇了多少比起同龄人更艰难的童年。

  周齐明的父亲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自此,周齐明都由他的母亲一手拉扯长大。周齐明的母亲是个老师,靠着那份勉强可以维持母子两人日常开销的工资带着小周齐明这么过活着。

  在周齐明的父亲去世的三年后,也有人说媒替他的母亲介绍想促成新的姻缘,那些好心的街坊阿姨用的借口永远都是“你一个拉扯孩子长大多不容易,孩子又缺失父爱,一个女人家,要扛下那么多,多辛苦啊。”为由,所以她们总是在各种机会,见缝插针提及这事。

  曾听庄予说,有次周齐明的母亲带着周齐明去菜市场买菜,当时差点被一位阿姨因为这事弄得掉眼泪。

  其实内容谢遥记得没那么清楚了,可令他记忆清晰的是,当时得知此事后的周齐明回到家里,对母亲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要找新爸爸了吗?那他会不会不喜欢我?”

  其实还有一句话,当时小小的周齐明未曾说出口,那句话埋藏在年幼的周齐明心里好多年,可他不敢问。

  “你会忘了我爸爸吗?”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如此沉重,对于年纪尚小的周齐明来说,是多么残忍,他未曾把这话说出给母亲听,虽然他年纪小,但他也能意识到,这话有多么令人难过。

  因为,那些从未能跟母亲提及的心事,他都只能如一一向隔壁的邻居哥哥诉说,只能将自己放在心底已久的秘密,告诉了那个比自己大了几个月,但又总是很温柔的哥哥,庄予。

  而周齐明自己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儿时诉说的那些心事,都被庄予转述给了于他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也正是因为喜欢,所以谢遥对于周齐明总带有一份心疼,过往的日子里,他总想对周齐明好一点,再好一点。

  “确实有些闷呢。”庄予自顾自地话语打断了谢遥的思绪,等谢遥回过神的时候,庄予已经把房间的窗户打开了。

  冷风在没有了窗户的抵挡,一下子便刮进了房间,室内的温度迅速降下了不少,但庄予却舒了口气,感叹了一句,“真舒服呢,是不是呀,谢遥。”

  谢遥没有接过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哪怕庄予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内容。

  准确来讲,在两人关系破碎后,谢遥就不知道该去和庄予怎么沟通了,两人维持着表面功夫,但私底下却从不来往,除了几次必要的联系,但也基本都是因为周齐明。

  “怎么一直发呆呀谢遥,不觉得很舒服吗?”庄予转过身,看向坐在床上没有搭话的人,他上前几步,对谢遥微微一笑,“是在想齐明吗?他今天大概要忙到很晚哦。”

  但谢遥仍旧没有搭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人,连客气的笑容都不曾挂在脸上。

  哪怕被人有些忽视,但庄予依然没有觉得尴尬,仍旧保持着笑容,偶尔跟谢遥说几句话。

  终于,在庄予再次开口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后,谢遥缓缓开了口,看起来格外镇静,又像是深思熟虑了很久,“那天……是你吧?”

  谢遥这话一出,原本把花捧起的庄予动作一顿,他的笑容有那么一刻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你在说什么呀,谢遥?”

  “我出事那天,是你安排的人吧。”谢遥说这话时,淡淡地看向面前的人,而这一刻,他不需要回答也基本确定了问题的答案。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比镇定地说出了这句肯定的话语。

  庄予没有接过话茬,在谢遥再次把话挑明的清楚时,他脸上维持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手上刚拿起的花束被他随意地放下,接着直起身子,看向坐在病床上的人,轻笑一声,“看来藏不住了呢。”

  “那天我昏迷前,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谢遥盯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道,他毫无畏惧地对上了庄予的视线,没有丝毫的退缩,“当时意识昏沉,所以没能想起到底是谁,直到今天,你站到我的面前,对我说起了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说到这里,谢遥的脸色跟着冷了下来,他从没想过,原来两世都加害于自己的人,反而是面上看起来温柔,下手却比谁都狠的人。

  “真可惜,”见被拆穿的彻底,庄予也不再掩饰下去了。他不再刻意维持着那份虚假的笑容,也不再像昔日那副温柔的模样,就连语调都变了几分,“这次如果不是周齐明反应迅速,你大概已经不在世上了。”

  说完这话,庄予又从容的笑了起来,“但没关系,谢遥,你确实运气不错,不过就算如此,你也没有证据,做不了什么。”

  “以我对周齐明的了解,就算你告诉他,他大概也不会相信的。”说这话时,庄予伸手触碰了一下面前的花束的花瓣,接着收回了手,对谢遥劝告道,“所以,你还是好好养伤吧,谢遥。”

  庄予说完这番话,维持着胜利者的微笑,他没有丝毫的愧疚,他是那么高高在上,来此一遭就像是为了炫耀,炫耀自己必赢的信心,炫耀自己十全十的把握。

  只是在他意料之外的,大概是谢遥的反应。庄予也未曾想过,谢遥能如此淡定地面对差点害死自己的人。想到这里,庄予觉得有点意思,但也仅限于此,除此之外,于他而言,今天也不过是再平常的一天。

  而他今天的好心情,一半都是通过谢遥带来的,毕竟谢遥就算知道自己又能如何,庄予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庄予没有跟他告别,就这么离开了。他留下了那束并没有花什么心思准备的花束,而此刻肆意绽放的花多,看起来更像是挑衅。

  而在无人知晓的被窝下,谢遥早已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在庄予离开后的那一刻,他苦苦坚持的伪装全部卸下,浑身忍不住的开始轻微发抖,就这样持续了好一会,他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谢遥看向一旁放在床头的花束,花束旁放着一个小碗,碗里是已经有些氧化泛黄的苹果。

  这一刻,谢遥突然开始止不住的开始难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