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兔子埋在了学校的后山。

  然后出校门,坐上了回家的车。

  巴士驶过嵌在丘陵间的水泥马路,穿过茂密的常绿行道树树冠交织成的通道。

  纷纷扬扬的雪从天上洒落。

  寒潮南下,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要来了。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久违的争吵声伴随着椅子摔地的声音传出来。

  “一天到晚穿的什么衣服?!昨天晚上去哪儿了?当婊子去了?”

  “杨刚武你说个几把啊!自己给我娶了个婊子后妈还好意思骂我婊子?!怎么没听你骂过秦林芝婊子?!”

  “啪!”

  响亮的耳光声。

  紧接着是更激烈的杨刚武和杨美娇互相谩骂的声音。

  我站在门口边上,不知道要不要进去,等他们吵完再进去会不会比较不尴尬些呢?

  旁边有邻居揣着把瓜子要过来看热闹了。

  我怕邻居缠着我说话,只好拖着行李箱进了杂货店的门。

  “叔叔。”我叫人,“姐姐。”

  杨刚武正把一杯茶泼到杨美娇的大饼脸上,杨美娇尖叫了一声,扒拉着长长的睫毛上的茶叶,结果把假睫毛给弄下来了,又是一声尖叫。

  “哟,高材生回来了。”杨刚武朝我一咧嘴,露出满口长着黄斑的牙。

  我成绩很烂,而且只是个高中生。

  但他每次都要叫我高材生来嘲讽我,因为他觉得我书读得太多了,应该读到初中就够了。

  “我上楼去了,叔叔。”我提着箱子要上阁楼。

  “这么着急上去干什么?过来坐下让爸爸看看你,一个学期都没回来了,过来!”

  我只得过去,杨刚武踢了踢上面全是瓜子壳的椅子示意我坐。

  我拂了拂瓜子壳要坐下,杨美娇说了声“你以为你多干净”,翻了个白眼出去了。

  正好撞上来看热闹的邻居,邻居问了她一句什么,两个人直接吵了起来“几把”“狗日”骂了几句,杨美娇走了,邻居也气呼呼地回去了。

  “高材生,你脸上是偷了你妈的粉擦吗?怎么这么白?”杨刚武一脚把我踹倒在椅子上。

  “没擦粉。”我扶着椅背坐好,没敢伸手拍浅蓝牛仔裤上的脏脚印。

  “真的没擦?”杨刚武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摸了摸,又看了看手,笑,“是没擦,脸怪嫩的,一年比一年好看了,比你妈当年强了不知道多少。”

  我看着桌上放着的热水瓶,有种把它砸到杨刚武头上去的冲动。

  老狗逼。

  “叔叔我上去收拾东西了,还要铺床。”我起身。

  杨刚武又是一脚把我踹在椅子上,脸上的笑脸收了:“我做你爸爸都做了八年了,你还是叔叔的叫,白眼狼,一回来就给我找不痛快是吧?一个学期都不回家,你他妈干脆不要回算了,怎么不去资助你读书的那个老板家里去过寒假去过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傻|逼老板,资助你这个蠢货读书,老子的大牙都差点儿笑掉。”

  我下意识地就想,路北川才不是傻|逼,你是傻|逼,你全家都是傻|逼。

  一下子忘了路北川已经在我心里被划为狗的同类,以及杨刚武的家人里面就包括我。

  “叫爸爸!妈的老子养你养了这么多年,你他妈的连声爸爸都没叫过!不叫就给我滚出去!”

  我真是撞枪口上了,刚好在杨美娇和他吵了架的时候回来。

  可是我真的叫不出口。

  杨刚武一脸横肉耷拉着,一只手扯住我的耳朵开始拉扯:“叫爸爸听见了没?你耳朵是不是聋了?还是你是哑巴?”

  扯耳朵真的好痛!感觉耳朵要被揪下来了。

  我被他扯的身体跟着走,就在我快要屈服叫他一声爸爸算了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女声裂空传来。

  “杨刚武!!!”

  妈妈回来了。

  她踩着高跟鞋,手提包“啪”地就甩到了杨刚武脸上去,紧接着伸手去抓杨刚武只有一寸来长的头发。

  “你又打秦歌!又打秦歌!妈的老娘跟你拼了!你这个婊子的种!狗杂种!”

  杨刚武哎哟哎哟叫着撒开了揪着我耳朵的手:“松手松手!林芝!我跟他开玩笑呢!啊呀!”

  “开你妈的玩笑!狗杂种!狗儿子!”妈妈又去扯他的耳朵,直把杨刚武扯得不停求饶说好话才松开了他。

  “仔仔我们上楼去,妈妈想死你了,寒假作业多不多?”妈妈顺了顺被弄乱的耳环,提着我的箱子上楼,又回头啐了杨刚武一口,“狗艹的!”

  “妈妈我自己提。”我拿过行李箱,揉揉发疼的耳朵,“寒假作业一本,还有五篇作文。”

  妈妈就笑,摸我的头:“现在多高了?好像比暑假高一些。”

  “一米七二,比暑假高了两厘米。”我说。

  阁楼,妈妈拿着一床干净的床单往我床上撒开,我扯住另一头,和她一起铺床。

  “仔仔你平时放假也不回家里来,妈妈好久没看到你了……期末考试考了多少?有几门及格了?”

  “都及格了。”我说,“我这个学期没有排倒数了。”

  “真的?!”妈妈一脸不敢相信。

  “真的,老师还给我发了张奖状。”我从书包里拿出那张进步奖的奖状来。

  妈妈开心得不行,把奖状小心地放在桌子上:“等下下去,贴在客厅的墙上。”

  于是一楼杂货店兼客厅的墙上,就出现了一张奖状。

  杨刚武和杨美娇天天冲着奖状和我翻白眼,妈妈则喜滋滋地说我成绩一定会越来越好,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我忧心忡忡,早知道不告诉她我拿奖状了,这下都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我不读书了想出去打工。

  将近年关,天气越来越冷,我坐在楼下罩着烤火布的桌子旁边,脚踏着火炉装模作样写寒假作业。

  其实我更想待在楼上,但是杨刚武的规矩就是,家里小孩必须早上七点要起床,起床后要待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

  这个家里小孩只能是我,杨美娇虽然只比我大了一岁,但战斗力强悍,爱在哪儿就在哪儿,反正她也不怕挨打,到底是亲生的,杨刚武不会下重手。

  我就不一样了,妈妈不在的时候,只能忍辱负重,成为寒暑假杨刚武的日常消遣。

  “这小浣熊的数量怎么不对了?今天有卖出去吗?还没来过客人吧?”杨刚武问着坐在柜台后面的杨美娇。

  “没有卖过,鸡都还没起床,鬼来买东西啊?”杨美娇懒懒地剪着头发尖尖回答。

  “鸡腿卖过吗?”

  “没有。”

  “妈的!鸡腿也少了两个!”杨刚武骂骂咧咧。

  我感觉有点儿不妙,打算去上个厕所。

  “秦歌!”果然,杨刚武立马就找上我了,“是不是你偷吃了?!”

  偷尼玛偷吃,一天到晚就你妈的戏多,我答应你要配合演出了吗?

  “我没有。”我说。

  杨刚武:“不是你还能是谁?!”

  “哎哟得了吧,你也不看看人家秦歌穿的一身名牌,一条裤子就抵百八十个鸡腿了,犯的着吗?还小浣熊……”杨美娇阴阳怪气说。

  杨刚武看了看我的裤子:“这破裤子很贵?多少钱?”

  说着伸手就来摸我的裤子。

  我:“????”

  杨美娇皱眉咧嘴:“能不能别这么一副没见识的样子?”

  杨刚武顿时眉头皱起,厚厚的嘴唇耷拉下来:“你他妈的多什么嘴?我和你说话了吗?一天到晚工作也不找,要你嫁人也不嫁,坐在这里让别人看见我都嫌你丢人,滚出去玩!”

  “你倒是给我找个有钱的人家啊,我马上嫁。”杨美娇一副巴不得的表情,拎着镶满了亮亮的玻璃片的包包扯了两下丝袜,出去了。

  “自己什么货心里没数吗?天天在这里做梦!欠收拾的玩意儿!”

  杨刚武用一句国骂送杨美娇出门后,注意力就全集中到我身上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今天的杨刚武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变恶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你今年好像特别不一样些。”杨刚武打量着我说。

  我因为心理活动和他说的话撞上了,在心里呕了一下。

  当然不一样,老子一年比一年帅,小帅哥变成大帅哥了。

  “长高了。”我说。

  杨刚武一脚踹在我屁股上:“滚出去!去把你妈找回来!叫她回来睡觉!玩了一晚上了都。”

  我像是到了放风时间的囚犯,快步出了杂货店,悠悠哉哉地朝镇上唯一一家网吧走去。

  掀开隔尘的塑料帘子,里面一股浓烈烟味以及空调在闷热环境里和皮革反应出来的气味扑面而来。

  我妈很好找,网吧里最漂亮最吵的那个就是了。

  “打呀打呀!上啊干他!老娘爆他菊!”妈妈疯狂敲着键盘和鼠标,边上还有几个男男女女,是她的“战友”,和她一起冲锋陷阵嚎叫着,外套都脱了下来挂在椅背上。

  “妈妈,回去了吧。”我走过去拍了拍妈妈的肩膀,弯着腰说。

  “哟!秦林芝!泡到个这么帅的小嫩仔!”

  一个我不怎么有印象的男的大声道。

  “你狗眼瞎啦!这是我儿子秦歌!”妈妈一边骂,一边用匕首近身捅死了一个丧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