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两个月……?”谢芷清呆呆重复着, “这一两个月?”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

他如今的肚子确实已经很明显了,即便穿着宽松的斗篷也无法遮掩。可到底才刚六个月,谢芷清根本没有想过宝宝会这么快诞生。

他一下子慌了。

还是郎卅揽着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不怕, 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 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别的不必操心。”

谢芷清眨眨眼睛, 按下自己心中的焦虑, 笑着点了点头。

狼王在背地里偷偷下了小命令, 不允许任何人用快生产的事情吓唬谢芷清,也不许他们再多嘴询问谢芷清的状态,避免又让小皇子心生焦虑。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只能在暗地里偷摸着进行。

转眼间,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便过去了一半。

这天中午, 鹿灵灵来找谢芷清, 说是先前他们出去买的花籽终于结出花骨朵了。

这几包花籽可把鹿灵灵折腾惨了。

草原这个土地,种点蔬菜已经十分勉强, 花这样需要悉心照料的东西, 实在很难种活。

这么多月过去了, 这还是第一次开出花骨朵。

鹿灵灵激动坏了,赶紧让谢芷清来看, 就怕之后照顾不周,这花骨朵又蔫了。

谢芷清笑眯眯地跟着她过去看。

花骨朵很小一个,却也能看出花朵的明媚。桃红色的小花瓣还没有完全张开, 只一小簇聚在一起紧紧抱着,倒是别有一番可爱。

谢芷清用指腹碰了碰, 问道:“什么时候能开花呢?”

鹿灵灵道:“说是五月份是盛花期!”

谢芷清眨眨眼睛, 指尖动了动。

五月份?那岂不是……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 眼神飘忽着。

“哦, 哦,五月份吗?”谢芷清小声道,“那好哦。到时候开花了……你要告诉我呀。”

鹿灵灵连连点头说“好”。

谢芷清回到家时,郎卅也在。

狼王这几日神神秘秘的,总是时不时离开一阵子再偷偷回来。

谢芷清猜测他多半是去准备宝宝出生的事情,只是不好意思主动询问。

“回来了?”郎卅拨拨他的耳垂,问道,“去鹿灵灵那儿了?”

谢芷清说“是”。

郎卅偶尔不在家时,就一定会让阿忒斯帮忙盯着。后来宝宝月份大了,又担心阿忒斯到底是兽类,怕它控制不住伤了谢芷清,便只让它远远看着。

不过,如果谢芷清单独出门,阿忒斯必定会跟着。

谢芷清拍拍阿忒斯的脑袋,说:“有阿忒斯陪着我,你放心吧。”

郎卅点点头,也揉了一把阿忒斯的脑袋。

出去走了这一圈,谢芷清有点累了。他脱了鞋子坐到床上,又开始翻腾起宝宝的小衣服。

先前郎潇潇买了好些布料,隔几天就做一件,隔几天又做一件,不知不觉地,宝宝的衣服都能摞成小山了。

谢芷清把这些衣服拿过来展开,又一件一件叠好放回去,嘴里念叨着这件是什么年纪穿的,那件是什么季节穿的。

这样的活动基本每隔几天就要重新做一次,郎卅已经习惯了。他洗干净手坐到谢芷清身后,帮他一起叠着小衣服,再问问他今天出门的见闻。

然而……

谢芷清没说几句话,表情忽地变了。

他手里的动作蓦地停下,眉毛轻轻皱起。

他眨眨眼睛,右手碰了碰自己的肚子,之后扭头看向郎卅。

“!”郎卅也紧张起来,连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立刻穿好衣服,道:“我去找大夫!阿忒斯,你”

“哎”谢芷清弱弱开口,他揪住郎卅的袖子,说,“我……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

谢芷清嘴巴微微张着,神情迷惑,表情倒实在没有痛苦。

他又用手摸了摸肚子,不知是在感受什么。

过了许久,他咬着嘴唇看向郎卅,小声说道:“郎卅,我、我……”

郎卅焦急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谢芷清迷茫道,“宝宝动得好厉害,我好像……快生了。”

*

狼宝宝的出生来得突然,好在大家早就做好了准备,也不算手忙脚乱。

孙太医一行人赶到时,谢芷清躺在床上,额头一层薄薄汗水。

不知是谢芷清体质异于常人,还是小狼崽异于常人,总之谢芷清并未感觉到强烈的疼痛,他只是觉得肚子里的宝宝在一直翻滚,好像随时都要顶破肚子冲出来。

郎卅帮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看向他的目光心疼又怜爱。他弯腰碰碰谢芷清的鼻尖,低声问道:“大夫来了。”

谢芷清点点头,小声说:“热。”

孙太医连忙拧了一把热毛巾递了过去。

温热的毛巾覆在前额,拭去了汗珠,留下暖暖的水意。

谢芷清攥着郎卅的手腕,用脸颊蹭蹭他的手背。

或许真的是应了郎卅原先说的话,狼宝宝还没出生就已经知道保护阿娘,整个分娩过程既没有剧烈疼痛也没有突然的意外,谢芷清只是一直觉得热,除此之外,一切都很顺利。

没过多久,孙太医低声说:“好了!”

此时郎卅正在给谢芷清喂水,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转而对谢芷清说:“宝宝出生啦,小清儿辛苦了。”

他亲亲谢芷清的唇,干燥的吻从唇角一直印到额头。

刚喝过水的嘴唇湿润润的,双唇相触间又覆上了新的水意。

谢芷清有点累了,上下眼皮直打架,但还是撑着最后一点精神想看看宝宝。

郎卅稍微拦了一下,犹豫道:“……是狼。”

谢芷清茫然地“啊”了一声,疑惑看向郎卅。

郎卅低声道:“我怕吓到你。”

“不会。”谢芷清这才笑了,摇摇头道,“让我看看。”

声音柔弱又坚定。

郎卅从大夫那里接过狼宝宝,用自己的袖口给它擦了擦脸,抱到谢芷清面前给他看。

“是女儿。”郎卅说。

“那就不用想新名字啦。”谢芷清欢喜道,“就叫聆月。”

郎卅也笑了,凑过去碰碰他的额头。

谢芷清小心接过谢聆月抱在怀里。

刚出生的小狼崽还睁不开眼睛,灰白色的狼毛裹着她小巧的脸蛋,头顶竖着软趴趴的毛耳朵。宝宝皱着一张脸,要哭不哭地被谢芷清抱在怀里。

谢芷清伸手摸摸她的耳朵,又抬头看向郎卅。

他这一眼看得突然,狼王甚至没来得调整表情。四目相对时,郎卅视线里的心疼、怜惜、担忧混杂着满满的爱意,都从眼中倾泻而出。

谢芷清微微一愣,随后伸手碰碰郎卅微红的眼眶。

他抱着宝宝,靠进郎卅怀里。

谢聆月像是感受到了温暖,伸出手碰了碰谢芷清的脸。

小狼崽的肉垫没有指甲,软乎乎地贴着谢芷清,他低头看了一眼,捏住她的小爪子,皱着鼻子道:“爪爪好黑啊!”

郎卅笑了。他的胸腔微微振动着,低沉笑声从头顶传来。

谢芷清抬头望去,狼王也正看着他。

他抱着谢聆月,又被郎卅紧紧抱在怀中。

他的怀里抱着一条新的小生命,他的头顶是比天地更广阔的胸膛。

谢芷清闭着眼睛,想,再没有比这更快活的时刻了。

*

虽然过程并不辛苦,但到底还是累了。

没过多久,谢芷清困意上涌,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郎卅从他怀中抱走谢聆月,说:“小清儿,之后……可能有好几个月都见不到小聆月了。”

谢芷清明白,现在就要去安排谢聆月的智化了,这过程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期间不能被外力强行打断。

他心中思念,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点点头说“好”。

郎卅揽住他,将他和宝宝一起搂进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再后来,谢芷清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见到了许多人。

他梦到自己还是个圆滚滚的小豆丁。

那时候父皇和皇长兄时常看着他叹气,目光痛苦又无奈。他跑去问芷风,却发觉旁人看芷风的目光更加复杂。

他一点点抽条,个子开始长高。后来,他又有了妹妹。

芷月软乎乎的,被嬷嬷们用红色的小被子裹着,脸蛋粉扑扑。

后来他长大了,懂事了,知道自己与寻常男子不同,也终于明白了小时候父兄看向他时的复杂目光都包含了些什么。

他把那些迷茫、不解、困惑全都埋在心里,做一个只会传递快乐的皇子。

再后来,他要成亲了。

这婚事明明是他自己应下的,可他心里的恐惧又比谁都多。

“哥哥,狼族是什么样的呢?他们会吃人吗?”他问谢芷风。

谢芷风摇摇头,安慰他:“不会的。”

他离开了家,离开了安渝。

在狼王的坐骑上回头看的那最后一眼,他看到了父皇和皇长兄的无奈,看到了公主的悲伤,和谢芷风的一滴眼泪。

然后……

这场漫长的梦像一条长长的隧道,谢芷清走了好久都没走到尽头。

恍惚间他发现这隧道的两边居然种上了红色的花,只是这花还未盛开,只有小小几个花骨朵。

他觉得新奇,怎么会有人用花骨朵做装饰呢?

他继续往前走着。

这一次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异族男人。

他的头发很长很黑,后脑垂着几根极细的麻花辫。他的肩膀宽阔,手臂有力,正背对着他坐在地上,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东西轻轻晃着。

那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后回头看向谢芷清,笑着冲他说:“你来啦,宝宝正在找你呢。”

他把手里的东西举给谢芷清看

是一个粉嫩漂亮的女娃娃。

谢芷清接过宝宝,又被那人拽着手臂拉入怀中。

“怎么这么慢?”那人说着,在他脸颊印下一个响亮的亲吻。

谢芷清看看怀里的宝宝,又抬头看看他。

那人英俊非凡,乌黑瞳仁中映着的全是谢芷清。

谢芷清目光闪烁。他搂紧怀里的宝宝,又环住那人的肩膀,眼眶湿润地靠在他的怀里。

“我来晚啦,郎卅。”

*

谢芷清睡醒时已经是深夜了。

窗外一片漆黑,唯有房间内点着一盏小油灯。灯光并不明亮,在这样的深夜里却显得十分温暖。

郎卅视力那么好,根本不需要油灯来照亮。但他还是点了灯,等待谢芷清醒来。

谢芷清看着那盏小小的油灯,心里暖呼呼的。

他撑着肩膀从床上坐起来,还未出声,屋外立刻传来了脚步声。

“醒了?”郎卅端着小水壶走过来,在床边坐下,“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芷清摇头,说:“没有,就是困。”

“再睡一会儿。”郎卅摸着他的脸,语气极尽温柔,“孙太医说,虽然过程一切顺利,但还是要好生休养。这些日子我陪着你,我们好好休息。”

谢芷清细细地看着他。他的视线从郎卅的眉眼一直落到下巴,视线干净又清澈,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他鲜少用这样的目光打量别人,郎卅心生疑惑,碰碰他的手腕,问道:“怎么了?”

谢芷清没回答,只向他伸出双手,抿着嘴小声道:“要抱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