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悲伤的情绪,小朋友眼睛纯亮,问道:“警察叔叔,我爸爸是坏人吗?”

  于顽不知道要怎么向八九岁的小朋友解释他父亲犯下的罪,只轻轻理了理小朋友翻折的领子,“他做了错事。”

  小朋友长相随妈妈,长长的眼睫垂下,“我知道,他一直是。”

  于顽顿住,小朋友还在自顾自地说:“对妈妈是这样,小花狸也被扔掉了。”

  “叔叔,”小朋友拉住他,从宾客身边穿过大厅,于顽被他拽着走,不明所以,小朋友带着他停在茶水间门口,小手指着茶水间的窗户,神情认真地告诉于顽:“坏人的朋友。”

  于顽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蹲下来问他:“小朋友,你怎么知道他是坏人的朋友的?”

  “听见的,他是爸爸电话里的人,他一说话我就听出来了。”

  “那他们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呢?”

  小朋友好似有些为难,趴在于顽肩头悄悄说了几个字。

  “叔叔,我以后也能当警察吗?”小朋友抬起头问,带着点微不可见的急切。

  “当然。”于顽捏起手碰了碰小朋友紧攥的拳头,“小朋友,帮大忙了。”

  方女士找过来,带走了乱跑的儿子。

  茶水间的窗户对着的是另外一间休息室,软包型的。

  于顽站起身,走到窗台前,手里拿着冒热气的开水,蒸腾水汽四处弥散,在对面的人察觉到打探的视线时退出茶水间,只留几缕没散完的透明水汽。

  其实不是没迹可循,萧栏。

  出来正好碰见找人的荆澜生,徐助理正在他耳旁说着什么,麦克风尖锐地响了两声,吊唁仪式的代讲人正调试着,随即进入悼词正题。

  好人也好,坏人也罢,死后的一纸悼词只歌颂人的丰功伟绩、良善品行,多一点的实话都写不下,座下宾客表情或微讽或漠然,在乎那张纸上写什么的人,或许只有此时躺在棺木里的人。

  侧间休息室,萧栏揽着位美人出来,他显然没兴趣继续什么仪式。

  于顽不动声色,萧栏怀里的美人不怎么配合,他几乎是扯着她在往前走。

  荆澜生和于顽站在大厅靠后的位置,身后是大门。

  萧栏表情不愉,看见荆澜生,停下来打了个招呼,视线停在一旁的于顽身上。

  像是上学时候背上被人贴了恶作剧纸条,全班人都知道就自己不知道,这是于顽被萧栏盯着,心里升腾起的奇异感觉,他视线玩味侵略感十足,于顽不客气地回盯。

  荆澜生侧身上去,挡住萧栏的目光,于顽这才分神观察被萧栏搂着的美人。

  不合时宜,于顽脑中首先出现这个词。美人身形似乎比一般女性要高挑,长发挽成卷,发式端庄,和身上性感的黑色露背礼服反差巨大又完美相融,挂脖式的设计让雪白肩颈线展露出来,肩线平直骨感,几缕蓝色挑染落在颈侧,侧边高开叉的摆口,长腿线条若隐若现。

  美,但不合时宜。四月深夜的葬礼,美人甚至没披一件外套,腰间被萧栏手掌紧紧握住,低头看着地面,两鬓发丝纠缠遮住面容,从侧面露出微颤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接受着四面肆意打量的视线。

  “新鲜事儿啊,我们见过两次了吧,荆总不介绍介绍?”萧栏梳上去的头发掉落几缕在额前,唇角含着微不可见的血痂,眼神轻浮暧昧。

  “靖宁市局刑警大队,于顽。”于顽收回目光,倒也没让荆澜生接话,大方地回答萧栏。

  萧栏身旁的美人倏地抬眼,穿堂风从大敞的厅门掠过,撩开美人脸侧的乱发,于顽对上美人的视线,迟疑着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这视线不似萧栏那股轻薄无礼,倒像口渴的哑人看着水源一样,无他可说,只直盯着。

  萦绕在于顽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冲上头来,一般盯着别人美丽的女伴盯太久是不礼貌的行为,但这位美丽的女伴紧盯着他,表情像是找到好久不见的欠钱老同学的样子是不是也不大合适!?

  萧栏揽在美人腰侧的手警告般的收紧,“现在警察对嫌犯的关照到这地步了?不过畏罪自杀也好,省得给警察同志找麻烦。”

  于顽:“还没定案,谁说得准是自杀还是他杀呢。”

  萧栏低头笑了两声,“警察不好干啊,希望警察同志早日找到真相。”

  萧栏说完,勾起的唇角塌下去,扯着还紧盯着于顽的美人离开了殡仪馆。

  于顽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在脑海里迅速搜寻萧栏女伴的脸,他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这个人可能会是解开困局的关键。

  一直站在他旁边的荆澜生看着于顽失神的表情,突然问了一句:“很好看?”

  “啊?”被打断的于顽有点懵。

  “没什么,要继续待在这吗?”

  于顽往里看了看被宾客围起来的丛家遗孀寡子,又转头看公路上消失不见的萧家的车队,扭头对荆澜生说:“我们回去吧。”

  回程的车上比来时更沉默,荆澜生从上车就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于顽想问点东西只能硬生生地憋着,给乔飞发完查人的消息后,就靠在软背上回忆着自己是否见过那位女伴。

  于顽虽然不记得小时候生病前的事,但病好后没忘记过任何事,连学校门口小推车摊主的脸都记得一清二楚,但他确实没回想起有关那张脸的任何记忆,但她的神态和眼神,实在不像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会流露出来的。

  或许她不认识他,只是听到他警察的身份才这样?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于顽单手绕着后颈的乌发,眼睛在思虑中失焦,没注意旁边睁开眼睛的荆澜生。

  荆澜生看着脑中飞快走线的于顽,他专注一件事的时候,上挑的眼尾变得缓直,眼睛无端放大,唇微微张开,露出嫣粉的唇珠,整个状态像是被抢走菜根愣住的兔子。

  “到了。”

  回程好像比来时快一些,于顽跟着荆澜生下车后,发现这又是一处陌生的地方。

  应该是热心市民在首都的住处,于顽跟着往里走,想着自己一路又是坐别人私飞又是入住别人别墅的,倒是免费体验了太子的一日生活了。

  徐助理放下东西后开车离开,偌大房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屋内除刚开的大厅灯外漆黑一片,也不像是有住家阿姨在的样子。

  而主人家荆澜生脱下外套,随意地靠在沙发上,手心穿插过头发抚在额间,露出一丝疲态。

  也是,从早忙到半夜呢。

  于顽看着闭眼休憩的荆澜生,心想自己也不好随便上楼找房间休息,只好也跟着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假寐的主人家没有动静,客人家于顽坐着坐着竟然真的睡着了。

  这对一向都有点认床的于顽来说倒是件奇事,姑且算作主人家中的沙发太舒服了吧。

  沙发那侧的凹陷在主人起身后慢慢回弹,荆澜生站在沙发后,沉默地看着毫无防备入睡的兔子,抬手关掉了灯。

  早晨六点,生物钟准时敲醒了于顽,陌生的房间气息让于顽一下子弹起来,几秒后意识才回笼。

  昨晚自己走来的客房?怎么没这部分记忆了,自己也没喝酒吧?

  于顽翻身下床,身上还是昨天穿的那套衣服,在客卫洗漱后走出房门,转了几圈也没发现荆澜生的身影。

  于顽坐在沙发上,视线被大理石桌面上的手绳吸引住。

  是荆澜生上次掉在他浴室的那一根。

  于顽鬼使神差地拿起来,手指捻过深青色绳面时,脑袋里某处突然如绷紧的弦剧烈地颤动了两下。

  于顽拧眉甩了甩头,一个模糊又稚嫩的声音猝不及防出现在他脑海里,

  “别上来了,我们不当朋友。”

  谁?于顽骤然抬眼,警惕地扫了扫四周,而别墅区的清晨生态自然怡人,除了悦耳的鸟叫外没有任何声音。

  对于自己消失的十三岁之前的记忆,于顽并不是毫无察觉,一模一样的怪梦是那段应该不算好过的日子的残留缩影,仿佛在说存在过的东西永远没法忘掉,该让你记住的就算化作梦魇也要死缠着你。

  不过刚刚那声是什么,是谁在说话?

  荆澜生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于顽失魂地站在桌子前,手上还拿着自己那根手绳。

  “睡得好吗?”

  于顽从神游中被叫醒,“啊?哦好,挺好的。”

  将手绳放回原处,于顽没有继续发散思维,乖坐在沙发上等荆澜生换掉运动装下楼。

  案子还没结束,现在有了新线索,不知道热心市民这一把能不能稳定发挥。

  荆澜生擦着头发下楼,湿发盖在额前,家居服被水珠浸湿留下一串水痕。

  对上乖乖坐着、明显有话想问的于顽,荆澜生放下毛巾,十分赏脸地说:“有想问的?”

  于顽捣蒜似的点点头,斟酌着问道:“荆总,你和萧栏熟么?”

  “了解,不熟。”

  原来不熟啊,那慈善宴会还一个捧场一个送灯的。

  虽然不是很懂这些太子的商场交际,但得到他们不熟的信息后于顽还是稍微松了口气。

  萧栏现在的身份很敏感,于公于私,于顽都不想热心市民荆先生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于公可以理解,荆澜生就是新时代纯正好市民,于私的话,于顽自己也不太清楚,就当好市民的光辉从公家飘到私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