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拧着眉头去看那张血肉模糊的图片,血把所有器官都染成一样的暗红色,皮肉、脂肪组织血淋淋堆积着,但放大看,死者被打开的上腹部位置,确实较其他位置更黑洞洞一些。

  高行瘪着嘴:“那是哪儿啊?”

  于顽接道:“肝脏。”

  新的线索,本来应该是法医那边得出的,刘杰看了眼荆澜生,暗想到心理素质不错、观察能力不错,是个好苗子。

  高行瞪着眼睛,“把人肝挖走了?这,凶手拿去干嘛。”

  乔飞抱着电脑,突然说道:“死者的身份信息有了,徐利,45岁,靖宁市人,居住在北迢街17号。”

  目前手上信息就这么点,还得去挖。刘杰分配任务:“乔飞去调一调附近的监控,高行和我走一趟死者家,于顽和荆总,呃……”

  荆澜生适时开口,“叫我小荆就好。”

  刘杰笑了声,“行,于顽和小荆带几个同事走一趟南津街,摸排附近住户。”

  晚上八点,于顽和荆澜生再次到达南津街,于顽换上了制服,荆澜生则由于上岗太突然,还是穿的自己那看起来不便宜的一身。

  和同行的几位同事分好楼层后,于顽敲开了第一家的门,是离案发地点12号巷子最近的一家。

  门慢悠悠地打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戴好老花镜将二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是警察吗?有什么事情吗?”

  于顽将证件拿给他看,“老伯,向您打听点事,今天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看到什么奇怪的人?”

  老伯将证件递还回去,边摆手边说:“没有没有,警察同志,我耳朵不好,我家的水管不出水能不能帮我修一下?”

  于顽和荆澜生对视一眼,二十分钟后,于顽身上淋得半湿才出来,老伯家的水龙头太锈了,一碰就掉,水喷得到处都是,于顽身上穿着荆澜生的外套,不自在地拢了拢。

  刚才水喷出来的时候,荆澜生几步上前拧住水闸,又不由分说地扒了于顽身上那件湿透的制服,把自己的外套丢给他,于顽强烈表示不用,荆澜生只淡淡地说了句怕他淋感冒了自己没了导师没得学。

  于顽:……好吧,看得出来这确实是你的梦想了。

  一连走了几家,得到的答案都是没听到任何异动,于顽坐在小区楼下的树凳上,身上的湿气快被荆澜生温暖的外套烤干了,荆澜生坐在他旁边,递过来一瓶水,“这里的住户大多是老人,视力听觉都不如年轻人灵敏,有其余目击证人可能性不大。”

  于顽点了点头,本来也只是来碰碰运气,现在多半只能从死者社会关系那边下手了。

  夜风从外套钻进去,于顽打了个寒战,老小区的人歇得都早,今天也差不多了,在走到荆澜生车前的时候,于顽侧过头对荆澜生说:“今天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早八点到就行。”

  说完好似想起什么,解着扣子说道:“外套……”

  “穿着吧。”荆澜生打断他,打开车门将于顽推了进去,“顺路,送你。”

  于顽翘眉,好像不顺路。

  实习助理兼司机荆澜生没多说,车子径直往拳馆开。

  于顽道谢,眯着眼舒服地靠在软垫上,暗想这孩子真的太懂事儿了,完全没有什么老总的架子,又热心还体贴,要是个女孩子……眼睛陡然睁开,什么女孩子!人家是女孩子你怎么样!

  于顽悄悄瞥了眼认真开车的荆澜生,轻轻甩了甩脑袋,看来是案子没头绪大脑才乱转,于顽偏过头,驶过12号巷口的时候,一道黑影在于顽眼睛里一闪而过。

  “荆澜生,停一下!”

  车子刹住。于顽翻身下车,朝那道黑影追去,荆澜生紧跟其后。

  那道黑影好似跑不快的样子,于顽几步追上去,手按住黑影的肩部,“你好?”黑影好似吓了一跳,被迫转过身,于顽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荆澜生上前隔在两人中间,打量着面前的人。

  是位老人,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破布缝在一起的衣服,被叫住的瞬间迟缓地转过身,机械地问道:“有看见我家小伟吗?”

  于顽打开手电筒,照亮面前,才发现老人身上穿着的五颜六色的布上印满了寻人启事,看不出是几岁的孩童,笑脸定格在老人手中的传单上。

  老人见眼前的人并没有急着离开,好像看到一丝希望,浑浊的眼睛迸出光来,“你看见了吗!?我家小伟,九岁了,大概这么高,他平时就在这附近玩的。”

  于顽叹了一声,摆手道:“老伯,我没看见,您报警了吗?”

  老人的眼睛又黯淡下来,“报了,好几年了都没找到。”

  于顽不忍告诉他可能找不回来了,只叫老伯天晚了快些回家。

  老人蹒跚的身影消失在12号巷口,于顽叹口气,自从干这一行,见过最多的人除了穷凶恶极的罪犯,就是这种家破人亡的可怜人,他没办法找一个失踪多年的孩子,但他至少要把眼前的命案尽快侦破。

  车子开到拳馆已经接近十点,于顽看着眼前本该坐在奢华办公室的人任劳任怨地干着助理的活儿,心下还是有几分动容,问了句时间太晚是否要留宿。

  荆澜生发动汽车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干脆地熄火拔钥匙,“那就打扰了。”

  拳馆今晚很热闹,生日的主角展弋见于顽回家就跑来撒泼,树袋熊一样挂在他哥身上,“你食言了!”

  柏青如获大赦般起身,对旁边捂耳朵的老伍说道:“好了,咱不用听他哔哔了,该睡睡去。”柏青还没走出院子的脚又收回来,退后两步歪着头查看于顽身后的人,嚯,这不是上次她弟压的那小0吗?

  荆澜生帮忙把缠在于顽背后的人提溜下来,展弋也是一脸懵,于顽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弟一高兴就返祖。”

  返祖的展弋:??

  上次来这个院子里,还是于顽给他搓药酒那次,这次荆澜生倒是自然多了,乖乖地叫人后坐在一边等着主人家于顽的安排。

  展弋回来住了,那就没有多余的空房了,于顽试探着问道:“我俩,挤一挤?”

  柏青看向两人的视线又耐人寻味起来,冲于顽挤了挤眼睛后飘回自己卧室,还没反应过来的展弋被拉走洗漱,老伍慈祥地对荆澜生打了招呼,也遁回卧室。

  小院儿里很快只剩下二人,于顽一边把荆澜生带进房间洗漱,一边迅速整理了下自己的床铺,又多拿了个枕头放在一边,内心还有点恍惚,他当真就是随口一问,还真没想到荆澜生真的会答应要来。

  花洒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关闭的房间里格外抓耳,于顽坐在床尾等着,突然感觉自己很傻,想等着被临幸的妃子一样,于是站起来甩着手来回踱步,突然又坐下来,因为来回走感觉更傻了。

  水声停止,于顽像听见上课铃的小学生一样迅速坐好,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浴室门打开,荆澜生围着浴巾,头发上未干的水珠滴到胸膛上,顺着肌肉纹理滑落,于顽没多看,抓起自己的毛巾走向浴室,荆澜生侧身让了让,抬手擦头发的手肘擦过于顽耳尖。

  浴室里热气蒸腾,于顽把水温调了又调,最后干脆换成冷水,冰凉的水打在身上一激灵,靠,才5月夏天就到了?

  于顽用了十分钟洗好,然后迅速关灯躺在床上,旁边荆澜生也没说话,但整个人存在感尤其强,于顽老是觉得他那边的热气在往自己这儿钻。

  于顽两只眼睛直鼓鼓盯着天花板,过一会儿开口道:“荆澜生,你来警局实习侦查,真是为了梦想啊?”

  荆澜生换了只手压在脑后,声音有点低沉,“是,梦想。”

  于顽哦着点了点头,谁还没个梦想嘛,他小时候也想当宇航员来着。

  “你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不想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吗?”荆澜生突然问道。

  于顽啊了一声,想了想后说道:“能忘记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我猜想可能是在孤儿院里太惨了,忘了也好,起码现在过得还不错。”

  荆澜生沉默了一瞬,回道:“确实。”

  夜色将人带入睡眠,于顽闭上眼睛后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听上去有点熟悉又有点难过。

  是谁?为什么难过?

  于顽没有精力多想,他又梦到了那架铁床,这次他没在床底,背后触感坚硬,四肢磨得生疼,像是躺在床板上,于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可被魇住的自己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又听到了那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声音。

  “改良剂无异作用嵌入无瑕的身体,老师,他真的是个完美的实验品。”

  于顽拼命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如坠千斤铁一样沉重,只隐约见两个白色的影子在晃动。

  那声音又响起,“老师,让他去销毁其他不合格的实验品吧。”

  冰冷的声音像毒蛇一样清晰地钻进于顽耳朵里,有一瞬间于顽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做梦,手上爆发出一阵力道朝前面说话的人影冲去,眼前陡然一阵天旋地转,双手掐住了什么人的脖子,于顽死死地摇了几下头想睁开眼睛,只看到那人脸颊上的一颗小痣。

  手心越缩越紧,于顽控制不了力度,心里却像涂了苦瓜汁一样难过,他只觉得这个梦真实得可怕,被掐住的人发出痛苦的喘息,一瞬间于顽好像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在哭。

  “无瑕,动手!”那个声音突然响起。

  不,我不想,他是谁?

  “快!杀了他!”声音越来越尖锐,于顽脑袋被那个声音贯穿,手下力度越来越大。

  “小、小鱼丸……”微弱的气息从手心传来,于顽一瞬间脑袋快炸掉了,猛地放开手向后仰去!

  失重感唤醒大脑,于顽陡然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眼睛几秒钟都是模糊的,耳边喃喃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于顽?于顽?”

  于顽跟着声音转了转酸痛的脖颈,看见荆澜生皱着的眉和浓烈关切的眼睛。

  脑海里的声音慢慢褪去,于顽像是被塑封在塑料薄膜里,荆澜生有力的呼喊扯破密不透气的胶膜,把于顽叫了回来。

  “做噩梦了?”荆澜生像是舒了口气,轻声问道。

  于顽嗓子有点哑,撑着坐起来应了一声没事儿,窗帘后依稀能看见月亮高挂的澄影,静谧的空间中一时只听得见两道呼吸声,一道略微急促,一道沉稳有力。

  于顽喝口水后又躺下,睡意被驱散得一干二净,脑袋齿轮开始转动,他听见怪声、做怪梦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关于那个恐怖片一样的铁床场景,还有上次在荆澜生首都别墅的时候,看见那根深青色手绳之后脑袋里浮现的童声,和刚才梦里那个痛苦的喘息声,契合在一起。

  小时候的事吗?梦境好像更新剧集一样,催化了新的场景,于顽睁着眼睛想,十多年了,怎么最近才解锁新场景,是最近受到什么刺激了?

  于顽侧头看旁边的人,荆澜生也睁着眼睛,感受到视线后也微微侧头。

  奇怪,明明拉着窗帘,为什么他还能看到荆澜生浅色的眼瞳,黑暗中的浅棕色轻轻眨动,于顽定定地叫了一声荆澜生。

  “嗯?”

  “没、没什么,晚安啊。”

  荆澜生侧过身,对着于顽缩进去的被子,低低地说了句晚安。

  热气从棉花里渗进去,于顽后背又冷又热的,闭上眼睛强制自己睡眠。

  别再做梦了。

  早晨于顽和荆澜生一起来局里,荆澜生去停车,高行凑过来,戴上副乔飞的备用眼镜,恰有其事地分析道:“小荆总衣服没换,衬衣多了几道褶,发型松散,不如昨天齐整,综上所述,小荆总夜不归宿,顽哥,你们一路来的,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物?”

  于顽推开他,“你管这么多?”

  高行正色道:“小荆总现在是咱们部的部宝,昨儿你们走后那几个部门的同事下班好久了都还赖在这等你们回来,可不能让小荆总被别人勾跑了!”

  勾跑小荆总的于顽把嘴停不下来的高行推进办公室,问他们昨天去死者家里有没有发现什么。

  刘杰几口啃完包子,说:“我们去到徐利位于北迢街的家的时候,敲了好久他老婆不开门,邻居又说都在家,我怕老太太怕陌生男人,又叫邻居来喊,还打电话叫小程过来,也是不开。”

  荆澜生停完车进来,于顽把自己的椅子推给他,接道:“那是在怕什么?自己老伴出事了这么不重视?”

  荆澜生慢悠悠说了句:“什么人会怕警察。”

  高行课代表举手回答:“犯人!”

  北迢街17号,于顽一行人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很普通的装修,铁门锈迹略深,墙面灰扑扑的贴满广告。旁边晒辣椒的邻居见又来了拨警察,端着簸箕上前道:“警察同志,又来老徐家来了,老徐犯什么事儿了呀?”

  南北两条街远,老人家还没听到死讯也正常,只觉得昨晚和今天警察一波一波地来指定不正常。

  刘杰带着高行继续上前敲门,于顽对邻居妇人笑了笑,通常三岁到八十三的妇女人士,对这个笑容的包容度都很高,于顽夸了句妇人的辣椒晒得鲜亮,接着问道:“大姐,这徐家平时和你们来往多吗?”

  妇人摆摆手,“独来独往的,前几年还爱出来和我们歇凉说话,这几年像变了个人,天天就老徐去买点菜,王嫂都不出门的一天。”

  王嫂是死者徐利的妻子。

  于顽顺着妇人的话,疑惑地问道:“呦,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妇人看了看周围,掂了掂手里的簸箕,鼓着眼睛低声道:“我也是听说的,那老徐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半夜里两口子还吵呢,王嫂说什么这辈子她良心都不安。”

  于顽还追问道有没有听到其他的内容,妇人摆摆手,看见徐利家的铁门开了连忙跑回自己院子里,生怕被当事人看到自己在和警察多话。

  于顽几步跑过去,荆澜生站在铁门前,刘杰边推门对他比了个手势,“可以啊,你说两句就开了,咱队又多了个开锁能匠。”

  上一个能匠是于顽,前任能匠站在荆澜生身边,看了眼完好的锁,好奇问道:“你说什么了?”

  荆澜生推开另一半铁门,对上于顽亮晶晶的求知眼,勾了下唇,“我说,不配合公职人员,会记档案,将来买不了墓地。”

  荆澜生有点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一样,于顽学到了,还真是会掐人命门。

  一行人走进去,整间屋子亮晃晃的,于顽环视一圈,有灯的地方都开着灯,这还是早上。

  给他们打开门的妇人大概40岁左右,比同龄人要苍老一些,身着素净,静悄悄走到堂屋里坐下,对这群警察的造访有种抵触的冷漠。

  刘杰开口道:“大姐,我们是公安局的,昨天在南津街发现了你丈夫的尸体,要请你去一趟认领一下。”

  通常这个时候高行是要在旁边接一句‘家属先别激动’之类的安抚话,但眼前的妇人平静得过分,只要交叠的双手微微的抖动显露着她内心的不安。

  刘杰没等到回应,又说道:“那走一趟吧。”

  妇人被搀着走出去了,于顽和荆澜生走在后面,打量了一下这个亮堂堂的屋子,堂屋一进门直对着张佛祖相,下面供品还算新鲜,长明蜡烛一直亮着。荆澜生在一间卧房门口,叫道于顽,于顽跟过去,看清房内东西后眼睛都瞪大了。

  叫不出名字的各种奇怪法器和各类语言翻译过来的宗教经本堆满整间卧房,中国神仙和西方神明的画像在墙上挂满,一个蒲团垫子被压得瘪平放在正中央,一看就是有人长期跪坐。

  “我靠,批发呢?”于顽拿起一本看不懂的书籍,上面一串歪七倒八的符号,皱起眉来,“这什么啊?”

  荆澜生看一眼,念了一遍,那串晦涩符号在他口中像泉流一样流畅动听,于顽愣愣地问道:“什么意思啊?”

  荆澜生看着他,“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