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顽被队员们放绳子吊上来,坐在大楼外面休息了半小时后,警察们还在搬地坑里的尸体。

  于顽身上到处都疼得慌,半个小时前,他连救生绳套在身上往上拉的力度都觉得痛,还是荆澜生及时发觉叫停。

  于顽瞟一眼旁边还精力充沛搬上搬下的荆澜生,脸有点热。

  被叫停用绳子救援的后果就是,他以一个极其不美观的姿势,挂在荆澜生的身上,被佩戴绳索的荆澜生抱上去。

  脸发完热,大腿、屁股也跟着发热,上来的时候,荆澜生一只手揽住他的背,一只手托住他的屁股,他的两条腿环住荆澜生精壮的腰身。

  于顽跑偏地想道:怪不得他有嘲笑别人腰的资本。

  咳一声打断自己跑到外太空的浑浊思想,他数了数搬出来码放整齐的尸体,地上大约有三十具了,里面估计还有百数,尸体都被薄膜塑封起来,没有什么异味,像失去生命的茧一样。

  还没算三楼水缸里的那些,于顽黑眸幽深,那个杀人魔医师,早晚要被他亲手抓起来亲自送到刑场去。

  咳声引起旁边人的注意,任响给他递瓶水过来,“还好吗?”

  好像是第二次听见这闷哥们儿说话,于顽接过水,答道没事儿。

  他们一上来,关新文就对他们说,搜楼的时候发现一条地道,一路往下连着岛岸边,已经带人去追了,但估计追不上,附近岛杂且多,上了海岛国家向外潜逃,根本没有追上的可能性。

  于顽喝口水漱漱喉咙,接着又问:“目前抓了几个活的?”

  任响答:“只有被你绑在二楼病房里的那个女人,其他房间里的痕迹都还很新,人应该才跑不久。”

  两人坐了一会儿,任响又说:“我们车开到下面的三岔路口的时候,连接的信号突然断了。”

  于顽算了下时间,正好是他们在和大小个子争几个人能陪同进去的时候。

  信号被切断,难道从那个时候就暴露了?

  于顽捧着水瓶,问:“那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三条路都试了一遍吗?”

  “在修复设备的时候,上面有车开下来,我们躲在另一条路上,发现那辆车上是相玉,相玉发现我们后把车上的两人绑了,把我们带到这里。”

  于顽点点头,粉头相玉似乎比绿头要机灵点,不过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到了之后,相玉说先别闯,我们就一直在外面等你的行动指令。”

  于顽笑笑,“辛苦了,没你们配合,拿下这儿够呛。”

  任响摇摇头,又起身加入到搬运队伍中,于顽看着他宽厚的背影,这位话少能干的队员给他的印象很好,想把人挖来市局。

  于顽放下水,休息得差不多了,他也要去帮帮忙。

  起到一半的身被轻轻按下去,于顽身上没什么力气,一按就软,荆澜生从后方闪现,给于顽捧来一堆充饥小零食。

  “你坐着吧,等会儿又闪腰了。”

  于顽捏爆小面包,咬牙问:“你对我的腰有什么误解!?我矫健得很!”

  荆澜生没继续点火,笑了一声仰头喝水。

  于顽撕开小面包,扫了一眼小荆总全身,从地坑搬尸体出来让他一身名贵的行头沾上泥灰,外套被铺在自己屁股底下坐着,内衫被汗浇透,贴在蓬勃的肌肉上一起一伏。

  又看了眼小荆总的脸,汗滴跟着喝水的动作从轮廓分明的侧脸划过喉结,头发也湿成一绺一绺的,被一把抓起抚向脑后。

  其实荆澜生真的很认真地在当他的临时助理,身骄肉贵的小荆总只有在他这才会弄得一身灰扑扑吧,自己还语气不好质问他,还想着实习结束后远离他。

  于顽叼住小面包,又摸一个,撕开后举到荆澜生面前,嗯嗯两声让他吃。

  荆澜生转过头来,直盯着于顽发出嗯声的嘴,忽然倾身过去一口咬住于顽嘴里小面包的另一头,在于顽震惊的眼神中叼走还带着于顽新鲜牙印的半个小面包。

  几口吞卷下腹,荆澜生直勾勾望着于顽,探出舌尖舔走嘴角的碎屑,放肆勾起嘴角。

  “味道不错。”

  于顽手还直愣愣举着,嘴里剩半个吃也不是,吐出来又不好,心虚地转着眼珠瞟四周有没有人看见刚这一幕。

  “不吃吗?”

  荆澜生问完,又作势要俯身过来,于顽慌忙往后撤,舌尖一揽把半个小面包卷进嘴里。

  荆澜生手撑着地,笑看于顽鼓鼓的腮帮。

  于顽总觉得嘴里这半边味道不一样,吞下后看到荆澜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气罐一阵喷发,咬牙恶狠狠地说:“别做这种奇怪的事!”

  荆澜生十分赏脸的附和点头,眼睛看着随于顽脑袋上随气罐喷发竖起的一簇呆毛,和它的主人一样,张牙舞爪扭来扭去,可爱劲儿十足,杀伤力为零。

  “我来帮忙了~”

  一辆车刹在楼前,带起一阵山灰。相玉从车上下来,蓬松的粉毛被吹塌。

  “你去哪儿了?”于顽站起来问。

  “我去他们扣押随行家属的酒店了,在那里找到很多买家的信息,我搜罗回来了,说不定后面有用呢。”

  相玉摘下墨镜,啧啧地看着地下码成堆的尸体,不可思议道:“靖宁市局简政放权已经到这个程度了?抓捕击毙一条龙啊?”

  “想什么呐,这些应该都是受害者,被凶手杀害后埋在这栋楼底下的。”于顽扫一眼搬运进度,“具体身份确认估计得要一段时间。”

  于顽几句讲了一下行动成果,相玉边听边拧眉,“所以凶手还是跑了,这四脚蛇狡猾得很啊,咱费这么大劲,又只抓到尾巴。”相玉看着于顽,又问:“那你看清凶手的样子了吗?”

  于顽点头,“看清了,回局里就找画像师画出来发通缉令。”

  相玉站在原地,看着一地的尸体不知道在想什么,被于顽推着进了地坑去搬尸体。

  靖宁市局这边画面中断后,也总算得到了行动结束的消息,虽然凶手跑掉了,但那栋楼里留下了太多值得深究的蛛丝马迹,发掘信息的空间还很大。

  刘杰稍微松了口气,在看到队员汇报屏幕前的角落里,于顽略显僵硬的走姿后,一个电话打过去,问于顽是不是受伤了,于顽拿着电话,先是赞叹一下刘队惊人的观察力,再准备说两句证明一下自己没事儿,还没说出口,手机就被荆澜生抽走。

  “刘队,于顽得去医院一趟再归队。”

  于顽去抢手机,“不用,只是撞了一下。”

  荆澜生别开头,躲过于顽的抢夺,平静地在电话里敲定于顽的归期。

  于顽拿到已经挂掉的电话,一时间有点江山易主、领导身份皆被雨打风吹去的沧桑感,下属已经敢决定自己的去留了,离权力崩塌之日还远吗?

  下属荆澜生挂完电话,把懵掉的上级安置在一边,又加入了搬运队伍。

  凌晨两点,土坑里的尸体和三楼水缸中的尸体已经全部被搬出运上离岛的船,将被运往隶属管辖的沿海城市滨城进行化验取证工作。特战小队队员连夜带大量证据素材回靖宁报告,相玉回首都上报处理涉事医院,于顽则留在滨城,被荆澜生微笑强制着做了全身检查。

  于顽躺在酷似精装公寓的病房内,摸了一下胸膛,怪不得疼呢,原来是断了根肋骨,回想刚才检查结果递到荆澜生手上时,荆澜生凉悠悠看他的那一眼,于顽吐口气,有种莫名心虚的感觉。

  房门被打开,两名护士走进来,要给受伤部位进行冷敷。于顽弯眸,笑道:“麻烦了。”护士被这一笑弄得脸红,抿唇去解于顽病号服,青紫肿胀分布在沟壑分明的腹肌上,护士面露心疼,看向没半点异色的当事人,手下不由得轻几分。

  护士:又帅又勇敢的人民警察!

  于顽:表情不能崩!

  于顽被冰袋激得眯上眼睛,这种程度的伤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一天的疲累让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两名护士已经不见踪影,荆澜生坐在床边,把冷敷完毕的冰袋从于顽光裸的胸腹上拿下来。

  “你回来了。”于顽揉揉眼睛,要直起身来。

  荆澜生将人按回去,声音低得奇怪:“别动。”

  于顽又躺回去,想问一句什么时候回去,腰腹间忽然一阵轻痒袭来。

  撑起头来看,荆澜生正在用他的手帕擦拭他腰腹间残留的冰汽水珠,质地柔滑的织物被荆澜生好看修长的手拿住,一下一下轻刷过他的腹肌纹理,手帕的金丝卷边略硬,随着荆澜生慢慢划过的动作,在于顽身上带起阵难耐的痒意。

  荆澜生神情专注,像在修复清扫一件精致的文物,指腹透过轻薄织物感受到于顽微凉的体温,手指跟着薄肌块垒轻跳,划到松紧裤边缘时,手腕被于顽一把抓住。

  痒意挠得于顽双颊泛粉,喉结滚动,对荆澜生说:“行了。”

  荆澜生盯着他的眼睛,“还是湿的。”

  “一、一会儿就干了。”于顽不看他,不是他自作多情乱想,而是现在这副衣襟大敞被人摸来摸去、还在讨论着湿不湿干不干的问题实在太奇怪。

  荆澜生抬眼,浅眸锁住湿粉的脸颊,笑了一下,把衣服给于顽拢过来,一颗一颗把透明纽扣旋进扣眼,把这份精美礼物放进礼盒之中。

  于顽呼口气,在局里受点伤都是直接赤着上身让高行刘杰他们上药,也没这么别扭过啊,胸腔内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被密密麻麻若有若无的痒意替代。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是展弋的电话。

  于顽接通,还没喂一句,展弋就在那头扯着嗓子,连环发问。

  “哥!你受伤了!伤哪儿了?没回来是在那边做手术吗?呜呜哥,你还是四肢健全的吗?”

  “好得很!等哪天我不健全了你再哭行吧。”

  展弋收得很快,担忧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正常,对着自己那头喊道:“哦,老伍!哥没事,好着呢。”

  于顽嘶一声,“行了你,你脚怎么样?”

  “还是疼,不过打了针能走路了。”

  脚伤打什么针?于顽正想问,电话那头就变成了老伍,唠叨了几句后问:“没受伤怎么没跟着回来啊,我们以为你殉职了,吓死了。”

  于顽靠在靠垫上,轻笑两声,“工作福利,免费获得一份全身体检,外加VIP公寓式病房入住体验,我体验完很快就回来,柏青呢?好些没啊?”

  老伍在那头支支吾吾,说在医院,于顽收笑,“严重了?”

  “没,只是抵抗力太差,又在换季的时候,感冒了,医院挂水呢。”老伍在那边喊着展弋关门走,“行了没事就行,我去送饭。”

  挂掉电话,于顽翻看着行动群里上传的今天搜楼时的影像资料,灯突然被人一关,于顽懵着抬起头,窗外漏进的霓虹灯光隐隐照在从开关处走进他的荆澜生身上。

  对上于顽的视线,荆澜生淡淡道:“你需要休息了。”

  外套被脱下丢进椅子里,于顽身侧被子被掀开,床铺微微下塌。

  “我也休息。”

  于顽挪动着给荆澜生腾点位置,心里一团毛线,虽然这床够大吧,但小荆总再开一间一样的好像问题也不大,想到这于顽甩了甩头,暗自鄙弃到自己真的是被奢华风气给带坏了,先不说自己睡的就是别人花钱开的,那小荆总钱多也不能总是指着人家乱花啊!

  身侧荆澜生说完休息后倒真的没动,贴在一边像是睡着了,他今天也确实累坏了。

  于顽又往外挪了一点点,想让荆澜生睡过来点,被窝里挪动的腿却被人按住,荆澜生背对着他说:“如果你不习惯,我可以出去睡。”

  于顽一怔,他只是想给他腾点地方啊,怎么说得像自己嫌弃他似的。

  荆澜生背对着他坐起来,弯腰开始穿鞋,于顽一急,把人拉住,“我没不习惯啊,我给你腾点位置让你往中间来点儿。”

  要起身离开的身影坐了两秒,迅速蹬掉鞋子,翻身上床,侵入于顽刚睡热的地域。

  “哦,原来是我误会了,那以后一起睡没什么问题吧?”

  于顽也躺下去,刚才自己才说没有不习惯,现在也不能说有问题啊,于是回了个嗯,说完后又感觉不对劲,还没多想,胸膛就被荆澜生伸过来的手按住。

  于顽一惊,问:“你干嘛!?”

  荆澜生朝他那一面侧着,回道:“医生说胸腔不能再受压迫,我怕你半夜翻身,给你按住。”

  “我不会翻身的。”于顽嘀咕着,然而荆澜生呼吸绵长均匀,好像已经睡着了。

  于顽也噤声,没再说什么。

  房间的隔音效果似乎很好,外面还灯火斑斓,里面却异常安静。于顽静下来后,开始想今天遇到的那个杀人魔医师。

  他没把这件事细说,现在看来那个医师应该只是认识自己,和这次的案情应该是两码事,有些事情他要自己去查。

  黑暗里,于顽浓眉蹙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关自己消失记忆的人和事开始慢慢的频繁出现呢?首先是人,于顽把这段时间以来所有表达出有可能认识他的人汇集在一起,首先是荆澜生和那个医师不用说,其次是已经伏法的萧栏,于顽没忘记萧栏对他说的那句‘你的副作用是失忆。’

  然后是舒挽汀,他没明确表达过他们是否认识,但于顽直觉向来准。

  再就是那个刀疤脸文义,说得就更明白了,于顽大概拼凑了一下,觉得应该是以前救过他一次,被他记住了。

  还有那一伙面具人,白脸谱的戏弄他,黄脸谱的攻击他,还说什么叙旧。

  除了人,还有他的梦,关于他做了十几年的噩梦到底是不是真实经历的映射,于顽还有所保留,但现在不断变换的梦境似乎真的是在提示着他什么,梦里的两个模糊的人,提到的什么针剂,还有真实到可怕的,他掐住一个孩子的那一幕。

  那个孩子,和他梦里一直出现的那个童声,是一个人吗?

  于顽抬起手,那根深青色手绳圈在腕间。

  于顽想得出神,黑瞳融进黑暗之中,胸膛上安静放着的大手突然动了起来,于顽回神,荆澜生低哑气声在耳畔响起。

  “顽哥,再不睡觉,天就亮了。”

  黑夜里的声音似乎被放大数倍格外清晰,于顽半边身体麻了一下,连忙闭上眼睛。

  凌晨四点,靖宁夜市收尾,早市未开,随着最后一批烧烤店卷帘门的落下,街道四处喧闹消失,寂静无人。

  松动的砖瓦先是被轻踩一下,然后紧接着传来密密麻麻的响动,一个黑色身影轻巧地从房檐跃下,脚尖踩地的瞬间,身后腾起数十道黑影,目标明确地对前方的人进行包围夹击。

  长卷发从帽沿边漏出,最前方的女人速度不减,回头看了眼黑夜中纵横追击的黑影,骂了一声,转头眼前蓦地闪过一刃白光!

  女人猛然左偏压低重心,迎面闯上的白刃划破女人右臂,鲜血陡然爆开。

  女人滚地坐起,抱着右臂,哼笑一声,红唇勾起,眯眼打量追上来包围自己的黑衣人,猫眸转一圈停在面前陌生的执刃者身上,语气轻浮无畏,“追女人可用不上刀,什么仇啊几位?”

  为首的黑衣人并不打算废话,手扬起又是一刀!女人反应极快,出腿扫倒人的瞬间掰过黑衣人拿刀的右手,手腕一翻将人关节折断,夺过刀猛然甩向周围扑上来的黑衣人。

  刀精准插进黑衣人的心脏处,其余黑衣人似有所忌惮,无言对视一眼,随后退了两步均匀将人包围住。

  最中心被包围住的女人站起来,扒了一下自己被刀划烂的衣袖,语气可惜地说:“我这件衣服花了两万,这损失得算在你们老板头上。”

  指尖沾上手臂上的血液,女人动作轻佻地将血抹在红唇上,笑了一瞬后猛然朝背后的两人出手,前方的几名黑衣人正欲几步上前扬刀解决她,突然背后一凉,脖间一痛,动脉被利刃割破,瞬间血流如注。

  黑衣人倒下的瞬间,露出身后突袭的人,暗夜里疤痕交错的脸十分狰狞可怖。

  女人解决完两个黑衣人,转过身对着鸭舌帽下压的男人,嗔怪道:“哥你来晚了!我他妈被人砍了一刀!”

  男人抬眼,“谁让你被他们盯上的?”

  “哥!”女人抱着手臂气急不已,脚尖勾起把刀朝地下砍伤她的那个黑衣人的尸体猛扎几刀,把人身体划到血肉模糊才作罢,女人身上溅满血,红唇更加妖艳鲜红。

  “他们是谁!?”女人翻动着尸体,没发现明显标识特征后又一脚踢回原处。

  男人站在一边看女人撒泼,答到:“荆家的影子。”

  女人脚踩一具尸体,哼一声,“要死,荆家的人缠我干什么。”

  “荆家主子和于顽走得近,你上次挑衅到人面前去了,别人还能不动你?”

  女人嘟嘴,“又没冲他!我那不是想招惹一下于顽嘛!”

  不远处又是砖瓦被踩动的碎响,男人耳尖看了一眼,拉过还要凌虐其他尸体的女人,几秒间二人隐入黑暗之中。

  匆匆赶到的几个黑衣人看到一地的同伴尸体,皱眉发了个信息,随后悄无声息将一地血腥收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