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人性,也有兽性。”

  “那只野兽,就藏在你自己的心里。”

  荆戊是在真正的园长办公室看到的这两句话。

  动物园是一面镜子,照出来的是你心底的兽。

  园长办公室里面,到处都是镜子。墙面上贴着等身高的穿衣镜,桌面上有竖起的台面镜,书柜上的玻璃门不是透明的玻璃而是一面面玻璃镜子,墙壁上的装饰画是各种形状各种镜框的镜子。

  这些镜面上都画着各种各样的动物。大的,小的,全身的,半身的。

  仿佛是一个人在照镜子的时候,照出来自己原本的野兽模样。

  四面八方大大小小的镜子,和不同姿势的动物,仿佛组成了一个神秘诡异的镜中兽宫。

  荆戊本以为镜子会有什么诡异之处,但是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仿佛办公室也承认了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园长,把所有的危险锋芒都给收了起来。

  外面的办公室里东西一切都很正常。

  普通的办公桌,普通的文件柜,打开文件柜里是动物的分门别类管理。各个动物的档案,饲料喂养,体检报告和健康指南,还有兽医院的药品引进使用情况等,一应俱全。

  单独看这些露在表面的文件内容,谁也看不出动物园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动物的本质。

  荆戊低头翻阅着一份看起来有些诡异的文件,是关于投喂给猛兽区的饲料情况。

  猛兽区的所有动物的饲料都是以“兔子”来喂养的,喂养猛虎一餐三只兔子,喂养蟒蛇一餐一只兔子,喂养猩猩还是兔子?

  什么时候兔子成猩猩食谱上的猎物了?

  而且以蟒蛇的食量和饮食习惯,一餐要么不吃要么吃巨多可以扛很久,这里的饲料使用情况也不对劲。老虎更别提了,兔子给它们塞牙缝都不够。

  所以这里的兔子到底指的是什么?

  荆戊差点被当成“兔子”,但是当时他的情况是被关在展示馆里观察和驯化,明显不是用来喂养动物的饲料。一直到后面砸场子了,各个猛兽被放出来,荆戊才被动物们追杀。

  在自己之前,那些猛兽吃得到底是什么兔子,这个问题荆戊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小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需要荆戊自己去寻找和发现。

  荆戊放下资料,刚一抬头,突然发现墙壁上、文件柜里各个镜面上的动物齐齐扭头过去,恢复本来的位置和角度。

  镜面上的动物,似乎都是活得。

  荆戊并不感到意外。

  刚刚他低头看文件时就发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只是视线里没有恶意或者杀心,只有寻常的好奇和探究,所以荆戊并没有过于警惕。

  动物园归他了,办公室归他,办公室的这些镜子和镜子里的动物通通属于他。

  对于自己的财产和属下,荆戊向来很有宽容之心。

  “小宝贝,问一下你后面还有没有其他宝贝?”荆戊走到文件柜前,轻轻敲了敲其中一面画着金丝猴的镜子。

  金丝猴原本是看向对面,只有一个侧脸,荆戊轻轻敲了敲空白的镜面后,金丝猴一扭头,冲荆戊龇牙做了个鬼脸,就是不回答。

  荆戊:“想吃桃子还是香蕉,下次给你带。”

  金丝猴活泼的眨眨眼,用两只爪子比划了一个圆圈,意思是吃桃子。

  荆戊点点头:“好,出去就给你买。”

  金丝猴快乐地裂开嘴笑了,不再犹豫,主动往旁边带动着柜门打开。

  不出荆戊所料,文件柜后面果然还有另一个世界。

  一个类似实验室陈列室的世界。

  文件柜后的空间并不大,是一个长方形的空间,没有太多家具。

  它更像是一个陈列收藏的展示区,墙壁是整面的巨大玻璃镜,让荆戊忍不住想到自己当时被关起来的那个玻璃兔子穴。

  整面墙的玻璃镜下,是一整面用琥珀一样的透明方块砌成的展示墙。

  方块既像水晶又像冰块,中间冻结着各种各样的肢块。

  不是动物的,全部都是人类的。

  这些断手断脚眼球头颅等肢体,被冻在冰块中,又被上下左右的玻璃墙壁互相照射,一时间显得四面八方全是残肢断臂,带着一种诡异又惊悚的美感。

  荆戊感觉自己仿佛是被残肢断臂淹没了。

  他冷静了一下,不再多看,才能收拢心思继续往深处行走。

  一边走,一边观察冰块里的肢块。

  荆戊甚至觉得这些人类的肢块看起来有些眼熟。

  直到他走进陈列室,顺着这一面展示墙往里面,走到了最深处。

  荆戊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一个巨大的试验管面前,看到了里面的完成品。

  这根等身高的试验管是圆柱状,里面充斥着蓝色的液体,浸泡着一具惨白的人体。

  人体肌肤惨白中隐约能看到下面泛着蓝色的静脉,带着死气的冷意,没有丝毫生机。

  这样的人体,荆戊曾经在怪奇植物园里看到过。

  在找到最后那块藏人的试验田之前,荆戊路过一个水培花房,那个水培花房有各式各样的玻璃器皿。

  在玻璃器皿里,装着各种各样的水培植物。那些植物,无一例外都有共同的孕育体——人体。

  荆戊还记得,那些人体无一例外的都是这样,惨白泛着青色,浑身死气。

  只不过,这一具尸体是荆戊最熟悉的面孔——越金儃。

  尽头的这一面墙,并排放着一整排类似的巨大试管。

  每根试管里面都漂浮着一具“越金儃”,荆戊特意数了数,一共有七根巨型试管。

  但是加上试管背后的玻璃镜的反射,就是十四根。

  左右不同角度,上下的天花板和地面的玻璃镜的反射,就变成了无数根。

  他们所有人都睁着死灰色的眼睛,漂浮在蓝色的液体中缓缓旋转,眼睛跟着旋转,仿佛在围绕着荆戊,兜着圈三百六十度地进行围观。

  荆戊背后一阵阵的凉意,突然感觉自己反倒像是被关在试管里的人体,周围旋转的尸体才是正围绕着他行走观察的实验者。

  “喵——”黑猫月牙及时的提醒声,如同醍醐灌顶,让荆戊及时清醒过来。

  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背后冰冷一片。

  刚刚的一阵恍惚,让荆戊不知不觉湿透了后背。

  黑猫月牙不断地叫唤,长短不一的猫叫回荡在这古怪的玻璃镜房间里,有了猫叫的回应,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气氛都活泼了许多。

  荆戊笑着摸了摸月牙的头:“还好有你在。”

  月牙真是他最好的警报器,多少次帮了他大忙。

  荆戊清晰地听到月牙的心声:“废话,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荆戊又摸了摸月牙的头,心里没有多想。

  他早猜到月牙一直跟着自己是有所求,月牙这么想也没有太意外。

  这个房间太过诡异,荆戊打算速战速决。

  他快速观察了一番玻璃试管里的人体,发现他们身上没有寄生的植物,也没有断裂的肢体,更没有浮肿变形的外表。

  每一具都是越金儃,有细微不同,看起来像是越金儃不同年龄段的模样。

  每个试管下面有着统一的标签:

  “残次品xx号”。

  看起来是一系列不完整的实验,有各个阶段的试验品。

  从第一次见面,荆戊就对越金儃见色起意。

  他想过很多种看到越金儃裸.体时的模样,但是没有一次能想到,自己第一次看到越金儃不穿衣服的模样是在现在的这个状况下。

  荆戊忍不住抬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成为园长就是解开铁笼的钥匙,从系统宣布荆戊正式成为非人动物园的园长后,荆戊、夏雷和胡波身上的铁笼几乎是同一时间消失,就跟铁笼出现时一样突兀。

  荆戊现在可以随意使用自己的道具,包括生命相机。

  荆戊用手机拍照了还不满意,特意使用生命相机,想用生命相机进行实验的溯源。

  但是生命相机第一次失效了,它什么都没有拍到,连本来有的玻璃试管和尸体都没拍到。

  生命相机,首先需要有生命。

  诡异物的生命也算是生命,死后以另一种方式活着的鬼怪也算生命,但是已经彻底死亡的试验品显然没有任何生命。

  荆戊想通这一遭,只能选择放弃了。

  用手机简单拍照一番,等着带出去研究,也不知道越金儃看到自己这么多的实验体会作何感想。

  试管里,越金儃们在缓缓飘浮着,旋转着,仿佛一根漂浮在冰水里的冰锥,直挺挺的,冰冷而僵硬。

  其中一具转着转着,那双彻底死灰色的眼睛突然与荆戊四目相对。

  对上冰块里双眼无神的睁开的越金儃的眼睛,荆戊突然一愣,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等等,兔子管理员不见了,兔子眼睛不还是在他身上?

  那他自己的眼睛呢?

  荆戊挪开视线,看向镜子里只关注自己的脸。

  他看到,镜子里面已经是自己的眼睛了。

  可是为什么他看自己的手套依然是兔子前爪?

  荆戊想不明白,也不想在这里继续思考,赶紧快步走向出口打算离开。

  重新走向出口时,荆戊无意间一低头,突然停住脚步,后退几步。

  再前进,再后退。

  地面同样是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冰块堆砌而成的,看起来像是一个个方形的盲盒格子,透明的冰块格子里装着不同的肢体器官。

  不同的方形玻璃堆在一起仿佛是一块巨大的拼图,每隔七个格子就会重复,然后继续变化。

  头部,胸腔,盆腔,四肢,刚好七块。

  七个格子,七个拼图,七个肢体。

  这是荆戊和同伴曾经经历过的游戏,在月神花园时经历过的拼图比拼。

  这七个肢体意味着什么?

  越金儃是用七个肢体拼凑而成的吗?

  荆戊挨个寻找着,却发现在每七个格子里有的肢体并不相同。

  有的是上肢不同,有的是胸腔不同,都有些违和处。

  ——荆戊其实并没有见过越金儃没穿衣服的模样,他看到试管里的越金儃尸体时,凭借的是本能的感觉。但是再看残肢时,凭借的则是在无限流游戏里尸体见多了,对解剖结构有了一定的基础,根据断截面和结构来拼凑判断的。

  荆戊用手机把那些违和的肢体挨个拍照起来。

  越看,越熟悉。

  整面地板的肢块,除去不同的越金儃肢块,只有七块其他人的肢块。

  荆戊找到了七块肢块,但是那个头颅却是面朝下,让荆戊无法看清正脸。

  荆戊在手机用起拼图软件。

  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催促荆戊去寻找那个面朝下的人的真实面孔。

  他甚至顾不上离开这个危险诡异的玻璃房间,选择了就在房间里解密。

  荆戊把七个肢块挨个拼凑起来。

  胸腔,盆腔,左臂,右臂,左腿,右腿。

  全部拼凑完毕后,这个身躯看起来就像是个无头骑士。

  一个被冰封起来的无头骑士,于黑夜中等待黎明,于静谧中等待复苏,于死寂中等待新生。

  荆戊看着熟悉的身体,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身影一阵失神。

  荆戊低头看着手机,看着照片上的那个头颅,即使只是个头脑勺,荆戊已经能猜到他的正面长着什么模样了。

  他摩挲着手机里最后的那一张照片,叹息一声。

  最后,荆戊还是选择把照片挪到了无头骑士的脖颈上。

  照片拼完了,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荆戊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自己的身影,再看手机里的合成图,视线不断交换中,两个影像仿佛渐渐合二为一。

  一个不着一缕,如同初生到新世界的懵懂新生命;

  一个衣衫整齐,还带着装备齐全的背包,如同来异界探险的冒险者;

  一个毫无生机,惨白暗淡如同一道死后依然被困在原地的无助幽灵;

  一个生机勃勃,蓄势待发如同一只独身前往险地进行狩猎中的野性猎人;

  一个惨遭摧残,身上留下不少伤疤和奇怪的符号,仿佛是邪恶仪式的牺牲品;

  一个斗志昂扬,经历过病痛和生死折磨后,意志坚定地步步闯关成为生命的勇士。

  这是他,又不是他。

  荆戊看着合成照片里的图片,心里前所未有的信念坚定。

  不管他曾经是谁,他就是他。

  荆戊永远是荆戊,只能由他自己来定义。

  荆戊拿起手机,对着镜子拍了一张自拍。

  手机挡住了荆戊的面孔,照片里的荆戊虽然是正面,但是跟合成照一样,依然看不到五官面孔。

  荆戊把两张照片来回翻看。

  快速翻看时,两张照片仿佛成了一张动图,头颅一会转到背后,一会转到正面。

  手臂一会放下,一会抬起拿着手机自拍。

  乍一看,仿佛是无头骑士,重新有了生命,复苏了。

  荆戊倏的一笑,收起手机。

  他大步走向门外,走向了光芒万丈的新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