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聆月大概是年纪太小, 还完全没有感知危险的本能。又或者,她本身也是好斗的凶兽,遇到同类难免更兴奋。总之, 谢聆月在谢芷清怀里扭了扭身体, 转向那个不知是猫还是虎的少年,胖乎乎的食指指着他, 说:“乎乎!乎乎!”

  ……谢芷清这才明白, 原来方才谢聆月说的是“虎虎”。

  但事已至此, 再去计较这些也毫无意义。

  草原远没有到炎热的时候,可谢芷清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咬咬嘴唇,抱着宝宝悄悄往后退去——甚至不敢直接转身将背后暴露在那少年眼中。

  然而脚下一哆嗦,他不小心踩到了乌耳玛的爪子。

  小狼嗷呜一声, 又把谢芷清吓得一声惊呼。

  这点声响并不大, 只是眼下没有旁人,谢芷清又过分紧张, 总觉得连耳边的空气都有了流动的声音。他心脏怦怦直跳, 双脚像被钉在地上, 不能动弹。

  眼前的少年似乎被刚才的响动惊到了。他的背弓得更弯,喉间冒出极响亮的呼噜噜声。他拨开草丛, 缓慢地向前迈了两步。

  那少年身上只披了一块破破烂烂的布蔽体,他的四肢裸露在外,厚重的黄黑色皮毛覆在他的四肢上, 再往下是……四只锋利的爪子。

  ……是虎,绝对不是猫。

  谢芷清吞了吞口水, 勉强镇定下来。他又仔细看了那人, 视线定在了他的右腿上。

  他的右腿关节处被撕开了一条巨大的伤口, 鲜血打湿了他的毛, 脏兮兮地裹在一起。

  他似乎在这里待了很久,脚下的土地早已被鲜血浸染成黑色。

  他盯着谢芷清,黄色瞳仁一直定在谢芷清身上。那视线淡淡的,却又无端带来可怖的压迫感。

  良久后,少年先开了口:“你是人,不是狼。”

  他的咬字不甚清晰,说话的速度很慢,字与字之间也并不连贯,想必不是心智开化的兽族——这样反而更难缠。

  谢芷清把怀里的宝宝抱得更紧。他是人不假,可眼下这有两个货真价实的狼呢……

  好在那少年似乎也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回答。他弓起的背渐渐放平,身体逐渐放松,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戒备。

  谢芷清不动声色地揩去额头的汗水。他低头看看脚边的小狼崽,清清嗓子,小声说:“乌耳玛,我们快走。”

  他仍然不敢转身。

  后退着走出几步后,他发现那少年并没有跟上来的打算,心里才算放松了一些。

  等到离那只虎有了一定距离后,谢芷清弯腰抱起乌耳玛,带着怀里两个小狼崽拔腿就跑!

  耳边的风声呼呼的,吹得谢芷清两耳阵阵刺痛。

  然而就在此刻,他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小清儿,是你在这附近吗?”女孩声音清脆,语气却带着明显的疑惑,“是你吗?”

  竟然是郎潇潇!

  同为猛兽的凶狠气息让身后的虎又一次发出呼噜声。与不久前不同,这一次,他的声音明显焦躁了许多。

  谢芷清心急如焚。他连忙左右看看,却根本无法看到郎潇潇此刻在何处。

  怀里的谢聆月又闹腾起来了。她指了指某个方向,含糊着说“嗯嗯”。

  谢芷清慌忙看去——

  郎潇潇的身影逐渐清晰。

  ……只是,她的脚步也缓缓慢了下来。

  “小清儿?你、你……这是……”郎潇潇犹豫着说,“老虎?”

  她话音未落,那名虎少年已经咆哮着扑了过去。

  他奔跑的速度那样快,几乎顷刻之间便已来到郎潇潇身旁。

  饶是郎潇潇功夫一等一的好,一时之间还是躲闪不及,竟真的被他一口咬在手背上!

  “潇潇!”谢芷清惊呼。

  那名虎少年的犬齿也没有完全退化,比寻常人更加锋利尖锐,前后不过片刻,郎潇潇的左手手臂便淌下了大片鲜血。

  短暂怔愣过后郎潇潇终于回过神来。她反手卡住那只虎的脖子,右腿在他小腹一顶——叼住手背的犬牙应声松开。

  然而紧接着,那只虎举起右掌,竟直接拍向了郎潇潇的头——

  谢芷清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咻——

  一只短箭自谢芷清身后射出,径直射在那虎少年受伤的腿上。

  本就被撕裂的伤口现在更是深可见骨,他受伤的右腿终于支撑不住,踉跄两步后跪在了地上。

  “德德!”谢聆月仍然毫无惧色,拍着手又在说些听不懂的话。

  谢芷清顾不得安慰她——身边旋风一样闪过一个人,路过自己身边时居然还有余力拍拍自己的脑袋以作安慰。

  那人速度远比方才那名虎少年更快。他撕开自己的披风一角,简单地包扎了郎潇潇的伤口,又迅速制住挣扎着起身的虎。

  他单手便拧住那只虎的双臂锁在身后,又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背,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很快,又有几名侍从自谢芷清身后冲出。他们围住前方缠斗的三人,七手八脚将那只虎制住。

  “郎卅……”谢芷清望着前方的狼群,喃喃道。

  心中的恐惧和惊慌在见到狼王和他的侍从后渐渐散去,谢芷清两腿发软,额前一片冷汗。

  即便隔着几步距离,即便这样小声的喃喃自语,郎卅也完全能够听到。

  他草草给郎潇潇裹了裹伤口,便立刻向谢芷清奔来!

  “小清儿!”他紧紧拥住谢芷清,脸上是同样的惊慌,“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谢芷清勉强打起精神,又说,“宝宝也没事。”

  郎卅仍在后怕,“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侍从,几乎咆哮着说:“我怎么跟你们说的?!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身后一众侍从讷讷不敢回答。

  郎卅左右看看,又问:“阿忒斯呢?我不是让它一直跟着你吗!”

  谢芷清连忙说:“是我让它出去带芙芙散步了……你不要怪它。”

  郎卅眼底一片赤色,眼中的担忧夹杂着愤怒,无不显示着狼王的暴戾和喜怒无常。

  谢芷清心里有点害怕。他摸着郎卅的手臂,低声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他又拽拽郎卅的袖子,问道:“潇潇的伤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

  郎卅低头看着他。

  狼王的胸膛依然剧烈起伏着,过了许久才低声开口,道:“……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说罢他回过头去看看郎潇潇,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平静:“去我那儿拿点药。”

  接着他又对那几名侍从说:“把他带走,好好关着。你们几个去戒堂领罚。”

  那几人拖着虎少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郎卅从谢芷清怀里接过那两个小狼崽,他神情有点疲惫,摇了摇头,没再多说,只示意谢芷清同他一起回家。

  路上郎卅开口解释了一番。

  “前阵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出去,回来时衣服上带了血,还把你吓了一跳。那时候有人说看见老虎了,还伤了人,只是那次我们找了好几天,连个老虎影子都没见到。前几日我忽然看到了老虎的脚印,就一直派人在寻找,没想到他居然躲在这里……”

  郎卅依然忧心忡忡,眉头皱得死紧。

  “德德!德德!”一向最爱捣乱的谢聆月又伸出小胖手,啪地一声拍在郎卅的眉心,“德德!!”

  “……”本来挺郁闷的心情奇迹般地被这一巴掌治愈了。郎卅依然皱眉看她,但很快就被谢聆月无辜的表情逗笑了。

  “德什么德?”郎卅笑着骂道,“话都说不利索!”

  笑过之后他又看向谢芷清。他的神色依然带着疲倦——从心底涌上的恐惧没那么容易消去,看到谢芷清抱着两个小狼崽瑟瑟发抖地站在那只老虎面前时,郎卅简直要发疯。

  他腾出一只手揽住了谢芷清的肩膀,深深吸了口气,道:“真是吓死我了……”

  谢芷清慢慢摇摇头,道:“我想起来了,你之前特意说过要我别走太远,我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因为这样。”

  怪谁呢?怪谢芷清不听话?怪谢聆月非要出去玩?还是怪草原太大了、老虎跑太快、狼王找了好几日都没有找到那只虎?

  “大家都没想到的事……我难得单独带聆月出门,谁知道就碰上他了。”谢芷清道,“哎呀,我太倒霉啦……”

  郎卅实在无话可说。他又叹了口气,伸出手抱住谢芷清,用下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还好你没事……还好你们都没事。”

  两人短暂地平复了心情,又重新朝着家里的方向出发。

  走出几步后,身后忽然传来郎潇潇弱弱的声音。

  “那个,两位,”郎潇潇搓着脸,笑呵呵地说,“能不能让我抱抱宝宝?”

  谢芷清:“……”

  刚才光顾着听郎卅说话,他都忘了郎潇潇还在后面。

  “你的伤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他想起郎潇潇的伤,赶忙问道。

  “不严重,不严重。”郎潇潇举起手臂给他看,“我跟你们去取点药,擦一下就好了。”

  刚才郎卅撕下披风一角,简单地做过包扎,现在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剩下的就要靠伤药和时间了。

  郎潇潇说:“真的不严重,小清儿你不要耷拉着脸!这点小伤对本公主来说不算什么!”

  她小跑着来到谢芷清面前,两眼放光地盯着谢聆月,道:“那个,嘿嘿,宝宝,宝宝给我抱一下好吗?”

  谢芷清:“。”

  他眨眨眼睛,说:“那个,潇潇,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不是……去安渝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已知狼王的衣服有如下几种用途:

  给小清儿垫着屁股,做乌耳玛的磨牙棒,给郎潇潇包扎伤口,被阿忒斯咬成布料捆住谢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