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日, 清晨5:44。

  伦敦的敲窗人已经上班。

  这个时代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钟表。每周付几便士,就能获得叫起服务。

  长长的竹竿,一把把软锤, 管吹豆子枪……

  敲窗人携带必备工具开工, 顾名思义,用工具敲击客户的窗户。

  活人闹钟服务, 确保你能从睡梦中清醒。敲窗, 一直敲,直到你睁开眼睛下床为止。

  口号:没有叫不醒的客户。

  可定制一对一服务。对声音不敏感,能选择煤气灯光照,附赠刺激性气体钻过窗缝门缝,都是可以商量的。

  叫不醒的,除了装睡的, 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快来人啊!路口有人被杀了!”

  敲窗人库马斯手里还提着灯, 在不甚明亮的光照中, 惊恐地发现死巷尽头趴着一个人,其下血迹已经干涸。

  这一嗓子回荡在空旷街巷。

  不久后, 零星跑步声响起。几个敲窗工友来了, 还有附近的住户好奇出来看看。

  但没人敢靠近尸体。死者脸朝下, 死状令人惊恐,脖子上有五个血窟窿,满地血迹应该是从此喷溅流出。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 “哎呦!报纸上说,弹簧腿杰克双手长出金属利爪, 瞧着尸体脖子上的伤该不是怪物戳的吧?”

  不能吧?

  但围观者都纷纷后退, 有人跑向苏格兰场去报案了。

  报案的一个小时后, 终于有警员姗姗来迟。

  福克纳一眼就认出了死者。

  不是别人, 就是打过几次交道的《伦敦时报》主编艾伦。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夜七点到九点之间。

  尸体左脚没有穿鞋,袜子磨损严重,脚底皮肉中扎入了碎石与玻璃渣。

  玻璃渣来源与死亡地点五百米外,花店装修建筑垃圾残余的碎玻璃吻合。

  左脚的鞋子在三百米外的马路上被找到。

  案发现场没找到公文包、钱包等物,但死者口袋里的怀表还在。

  怀表完好,依旧能动。

  纯银外壳、珐琅表盘,用钥匙上弦,估值三十英镑。

  这不是便宜货,但凶手没有搜身带走。

  死者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五个窟窿。

  将尸体翻个身,其面部表情定格在了极度惊恐的瞬间。

  叫人眼神一滞,艾伦的脸上被画了四个字母——「LIAR(说谎者)」。

  是用黑色油漆写的,油漆味道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气味变得更令人作呕了。

  艾伦被谋杀了。

  他的被害地点与报社办公楼的直线距离不超八百米。

  初步判断,在其被害前拔腿狂奔过一段路程。初始地点尚且不明,但途径路线大致经过一个转弯口、装修中的花店,而最终跑入没有出口的死巷。

  谁是凶手?

  艾伦脸上被涂写“说谎者”,又是指什么事?

  结合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弹簧腿杰克”传闻,很难不把艾伦之死与此联系在一起。

  福克纳警员列出了一张调查名单。

  与艾伦有矛盾的兰茨先生、四位报纸评论员,前天夜里在舰队街附近号称遭遇怪物突袭的杜邦等人,都要一一问询。

  先查访了报社办公楼,门卫说艾伦是昨夜八点多下班的,离开时带了一只公文包。

  这只包却没在案发现场看到。是被凶手带走了?或是被路过的流浪汉顺走了?又有没有人目击犯案过程?

  中午,珀尔在大英博物馆内见到苏格兰场上门调查。

  当听说了艾伦被杀,说实话她并不是非常惊讶。屋顶上的暗绣黑布,昭示着曾经有异状发生。

  “昨夜,我在莱福斯庄园。如果您也要问询曾经犀利点评艾伦先生措辞不当的布朗先生等四位报纸评论员,他们也都出席了詹姆斯公爵的宴会。”

  珀尔回答了警员福克纳的问题。

  四月将至,伦敦又一年的社交季即将开始。

  三月上旬有几家提前举办宴会。

  她不想参加晚宴的理由也简单,要不就全部推辞,否则去了一家就难推辞另一家。

  接连三天的夜晚都在晚宴中渡过。

  也不是去混饭吃,而是正儿八经地商议在英国建设新兴学科?海洋学,这是为筹备中的跨洋电报做准备。

  警员福克纳记录口供的手指一顿,直视对面的珀尔。

  这么配合的回答,这么平静的语气,艾伦之死仿佛毫不令对方错愕。

  “兰茨先生,您对艾伦的被害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福克纳意有所指,“难道您知道凶手的内情?”

  珀尔微笑,“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艾伦主编在三月八日发表的文章用词极其夸张,尤其是他与怪物搏斗枪战的那一段,已经被证实是编造的。

  编造出这样的文章就该考虑到后果。假设他在二月末被某种怪物吓晕,却将侥幸逃过一劫吹嘘成是他打败了怪物。这让怪物怎么想,简直就是踩脸挑衅。”

  福克纳想到艾伦脸上被涂的单词「说谎者」,难道真的有弹簧腿杰克?这种怪物报复式谋杀了艾伦。

  “以您的学识,能不能解读一下为什么二月末艾伦没有受伤呢?当时怪物为什么会放过他,这次却选择了杀人,而不是恐吓或毒打一顿?”

  珀尔摇头,她不懂怪物心理学,但也并非全无揣测。“也许怪物本身不嗜杀,也许它一旦被激怒就不会留手。我也听过一些民间说法。”

  “某些妖怪想要化形会向人类「讨封」,它们会提出一些问题,如能得到人类的肯定回答,魔力就能更上一层楼。

  另外,神秘学中认为名字是有魔力的。正是艾伦给「弹簧腿杰克」命名了,让几乎所有的伦敦人都知道了这种怪物的存在。”

  换句话说,怪物本来没有开智,是艾伦的报道让它真的活了过来。

  福克纳闻言,不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兰茨先生的这段话简单概括,就是说艾伦亲手打造出了杀死他自己的都市传说。

  我杀了我。

  这种因果轮回令人背脊发寒。

  福克纳不由追问,“兰茨先生,那么您对艾伦报道里的预言又是怎么看?『弹簧腿杰克』是机械人偶复活吗?或者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

  珀尔不会胡乱瞎猜。不是穿金属靴子就一定是机械人偶,也可以是奇装异服的人类。

  她提示了两个调查方向。“我认为有必要仔细调查艾伦首次昏迷的场地,尤其是屋顶。在他的文章中,怪物是从天而降。屋顶也许有线索残留。”

  前几天,“清洁工尼克”攀爬屋顶,在那里发现了黑色布料残片。

  没有将布片取走,而是原封不动地留在原位,就是给后知后觉的苏格兰场留下线索。

  “另外,我建议苏格兰场加大警力去保护几个人。”

  珀尔点名昨天接受多家报纸采访的杜邦。

  “昨天的报纸上,杜邦声称他在10日夜晚被袭击,他描述的袭击者与弹簧腿杰克外形相似。

  10日夜晚,杰克只是吓唬了杜邦就离开。11日夜晚,它却杀死了艾伦。一天而已,作案手法升级速度太快,必然有异常。

  不是杰克受了大刺激,就是有人说了谎话。福克纳警员,当您去询问杜邦时,不如多问几句,他知不知道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如果艾伦安排虚假受害者演戏,不会只安排杜邦一人,应该还有几位。

  这些人现在处境很危险。

  第一个自称与杰克搏斗获胜的艾伦已经被杀,下一个所谓从杰克手中逃脱的受害者还能好好活着吗?

  “谢谢您的建议。”

  福克纳警员心头一凛。

  假设艾伦雇佣了一群人出演弹簧腿杰克的受害者,这件事本来是交易双方的秘密。

  即便杰克想要愤而杀人,也不一定能确定是哪些演员。但现在艾伦的公文包不见了,里面会不会有一份雇佣名单?

  福克纳匆匆离开,临走前听兰茨先生提到有意参与此案的侦破。也不是为了艾伦寻找真相,而是担忧真的出现怪物危害伦敦治安。

  对此,他本人颇为意动。

  从短短一番交谈,已经被兰茨先生的谈吐风度所折服,如果能聘其为顾问,想必能在破案上事倍功半。

  奈何没有权限做主。

  何况这件案子兰茨先生本是该回避的,毕竟与被害人艾伦存在一定的矛盾牵连。

  珀尔送走苏格兰场警探,轻轻蹙起了眉头。

  弹簧腿杰克的来历成谜。不论它是不是机械人偶复活,所使用的蝙蝠翼、金属腿等装备是谁制造的?神秘的制作师是否还有其他作品?

  或者换个杞人忧天的问法。

  复活过来的机械制品,只是弹簧腿杰克吗?会不会还有其他怪物?

  法国,巴黎八十公里以东,普罗万城完全保留着中世纪城的风姿。

  古城依山而建,防御性围墙环抱城池,钟楼、凯撒塔、谷仓等等仿佛都是五六百年前的模样。

  曾经这里是欧洲商业重镇,如今热闹不在,但有不少人来此旅游追忆中世纪的感觉。

  爱德蒙来此不是为了旅游,而是寻找一个人——1829年刺伤维尔福的“入室抢劫土匪”。

  从黑泽口中得知,维尔福与唐格拉尔夫人有一个男婴。

  男婴出生就身体不好,他在维尔福被土匪入室抢劫的那一天病逝。

  现在怀疑男婴就是贝尼代托。所谓死亡,其实是攻击维尔福的“土匪”将孩子带走了。

  贝尼代托却独自出现在美国疯人院里做童工,他自称父母在抵达美国后,水土不服生病去世。

  这一系列事件中,关键的“土匪”去了哪里?

  “土匪”刺伤维尔福,必是与之有仇。

  通过这一点去追查他的身份。巴黎之大,大海捞针不容易,更不提是查一个多年前的人物。

  爱德蒙得到了黑泽记录的维尔福罪行证据。

  其中有维尔福下令开堕胎药的付费凭据,也记录了一长串维尔福的敌对者名单。

  敌对者不仅是政敌,还有一些哭诉无门的被害者亲属。

  作为私人医生,黑泽出入维尔福家的次数不算少,遇上过几次有人上门乞求维尔福公证判案的哭诉场面。

  爱德蒙一边饰演基督山伯爵,在巴黎社交圈打出名号,接触到维尔福的政敌。另一方面,按个排查黑泽名单上的受害者,谁可能是“当年土匪”。

  如此忙碌,确实没有时间去伦敦遛个弯,他真是有正当理由没有主动约见兰茨先生。

  人没到,实打实的控评关心到位了,以后见面也获得一句感谢吧?当然了,如果不只是感谢就更好了。

  今天前来普罗万城,是查到黑泽名单上一位受害者曾经居住此处。

  贝尔图乔的哥哥曾经是军队一员,而在滑铁卢战役后被认为是拿破仑党人,遭到暗杀死亡。

  当时,贝尔图乔恳求维尔福作为检察官要详细调查。

  为他哥哥伸冤证明清白,再不济也要为哥哥申请一笔抚恤金,让丧夫的嫂子能生活下去。两点都被维尔福拒绝了。

  根据黑泽的记录,是听到贝尔图乔的咒骂,他说总有一天会杀了维尔福。

  爱德蒙查到了贝尔图乔的老家在普罗万城,但十几年过去也不知道这人或者亲属是否还住在此处。

  刚刚踏入小城,就发现不对劲。

  路上行人忧心忡忡,根本不似往日里普罗万城的悠闲自在气氛。

  找了一个人询问。

  路人摇摇头,“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吗?快走,以后再来!最近这里不太平,正在闹鬼!”

  爱德蒙也不是第一次碰上闹鬼了,追问:“哪种鬼?”

  路人一听,这又是不怕死的。

  “哪种鬼?是机器成精了,会自己动了,一下子就杀死了十三个人!你说凶不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