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玄幻奇幻>不驯之敌>第29章 (一)断路

宁灼的后腰又火烧火燎地灼痛了起来。

这来自久远过去的屈辱和愤怒, 让宁灼猛地一挺身,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发现身上覆盖着温热的被子。

而单飞白就大大咧咧躺在他身边,半点都不认床, 脱掉了外裤, 只剩一件刚到黑色运动四角短裤。

他去掉了运动发带后, 因为没有枕头,头发就散乱地落在床单上, 看起来睡得正香。

他两条长腿侧骑在他的被子角上,肌肉线条练得劲瘦漂亮,所以沉甸甸的, 看上去颇有分量。

……或许是因为光线太暗, 那过去的伤痕是一点也瞧不出来了。

宁灼静静地看了单飞白一会儿, 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方, 只有满心的愤怒是新鲜热乎的。

他想,单飞白刚捅了他一刀,是哪里来的狗胆来爬他的床?

他越想越气, 随手抄起被自己睡得温热的枕头,毫无预兆地捂到了单飞白脸上!

睡醒头晕,心气不顺, 宁灼手下只用了七分力。

谁想单飞白动也不动,任由枕头在自己面颊上越陷越深, 仿佛他只是一个只存在于幻觉中的人影。

就这么着,半分多钟过去了。

宁灼有点怀疑自己又犯了病,于是扣住枕头边缘的手指略松了一松。

原本死了一样的单飞白却有了动作。

他抬起双手, 死死楔住宁灼的手腕, 就着他放松那一瞬的空隙,一膝踢开宁灼双腿, 翻身压倒在他身上,足弓绷在宁灼关节处,把宁灼连压带抱,控制了个结结实实。

单飞白正睡得香,陡然间被剥夺了呼吸,心里知道不好,却摸不清宁灼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觉得宁灼应该不是真要杀自己。

但他知道,自己决不能跟宁灼拧着来。

五年的思念,五年的相杀,他太清楚宁灼的个性了。

自己已经失去了先手,要是一味胡挣胡扎,宁灼要是越压越紧,他就真的一点胜算和活路都没了。

直到察觉到宁灼松手,竭力屏息的单飞白才寻到了一线生机。

反压在了宁灼身上,单飞白周身紧绷的肌肉和神经终于敢有一点松弛了。

松弛之下,窒息感排山倒海而来。

莫名其妙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的单飞白把宁灼圈在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小声感叹道:“天啊。”

宁灼:“……”

他望着天花板,终于恢复了一点长梦前的现实记忆。

他知道自己是突然发疯了,是理亏的一方,就没有采取进一步的反攻。

但没过一会儿,宁灼就不耐烦了。

他从来就不爱挨着单飞白,不知道怎么就浑身过了电似的不对劲。

宁灼想了想,觉得是单飞白皮肤温度太高了。

他冷冰冰道:“起来。”

单飞白一点不见外,把下巴压在他肩膀上胡乱蹭了几把,权当醒神。

不出意外地,他蹭到了一点带着薄荷味的冰冷汗水。

单飞白了然:“宁哥做梦啦?”

宁灼轻而易举地从他的关节辖制下滑脱,踢了一下他大腿:“听不懂话?下去。”

脚尖给出的反馈是结实而有弹性的肉体。

但在这样的近的距离里,宁灼也蹭到了他小腿迎面骨上的一处明显的增生痕迹。

单飞白乖乖下去了,但是没下床。

他把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大半都盖在宁灼身上,照例留了一角给自己。

确认了自己在他身上确实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宁灼心气儿稍顺,也没有非要轰他下床去。

宁灼向来是一觉睡醒了就算睡过了,从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

可身边陡然多了这么一个大活人,宁灼得想办法安置了他,因此没有急于离开。

他问:“我睡了多久?”

单飞白回头看了一眼沉沉地浸在黑暗中的钟表,准确报时:“四个小时。”

宁灼看他:“眼镜呢?”

单飞白扭回头来,嘴角下垂,作委屈状:“被人打烂了。”

他得寸进尺道:“哥,再送我一副吧。”

宁灼气极反笑,知道他浑身上下脸皮最厚,扇他耳光也不怕,就伸手去拍他的脸:“无赖。”

单飞白骄傲且理直气壮:“赖你家。”

气氛就这么微妙地缓和了下来。

单飞白趴在床上,单只脚荡在空中,晃来晃去,试图再次接上他们睡觉前讨论的话题:“哥,那个人到底是谁?”

宁灼不接他的招:“混了这么多年,规矩忘了?”

雇佣兵的规矩,向来是用一换一,等价交换。

每一样情报都没有白白交出去的道理。

单飞白:“宁哥想知道什么?”

宁灼:“你得罪了谁?”

单飞白抿住嘴巴,再次沉默。

在宁灼以为单飞白又要和他兜圈子装傻时,单飞白缓缓道:“白盾、瑞腾、interest、韦威、联合健康……我可能都得罪了,但具体是哪一家动的手,我说不好。”

宁灼:“……”

他半晌没说话。

他不大理解单飞白干了什么事,能一口气得罪这么多人。

他这些公司老总的祖坟上放狼烟了?

但如果单飞白说的是真的,自己收容了他和“磐桥”,会不会把这些公司一起得罪?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宁灼下了个判断:暂时不会。

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把这个“暂时”变得尽量长久一点。

他已经从火场里把单飞白抢了出来,现在想撇清干系也难。

除非他冒着和“磐桥”不死不休的风险,把单飞白推出去,再一把火给点了天灯。

宁灼看一眼单飞白,觉得他虽然时常欠着去死一死,可大公司那些脏东西加起来,烧成灰,撮成一堆上秤去称,也不及单飞白半两骨头值钱。

草草睡了一觉、勉强恢复了头脑清醒的宁灼,索性把事情从头想起。

据单飞白说,他是被人在别处击倒后,拖到长安区来。

这背后的人显然想要玩一手祸水东引,把事儿栽在向来和他有仇的自己身上。

然而,宁灼并没按照那人的预定计划行事,误打误撞地免去了一场和“磐桥”的生死之斗。

宁灼在思考中抽空看了单飞白一眼,觉得自己这次善心发得有理,赞许地对自己点了下头。

火着在长安区,长安区又归“海娜”管,所以自己去火场查探情况,合情合理。

在幕后人看来,他的举动的确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却也是合乎逻辑,不算突兀。

救回单飞白,他给他换了一条崭新的脊梁骨,等于是掐住了他的命脉。

地下势力,讲的就是食物链一样原始残忍、优胜劣汰的等级压制。

雇佣兵,向来更是“利”字当头。

“海娜”要是降尊纡贵地伺候单飞白好吃好喝好治疗,再乖乖送回“磐桥”总部,什么也不贪,什么也不要,在外人眼里看来才是咄咄怪事。

趁着能拿捏他的时候,挟恩把“磐桥”一口吞掉,让昔日的仇人委身于下,才是正路。

而且“磐桥”不是口好啃的硬骨头。

吞不下,会卡喉咙;吞下了,容易消化不良。

在幕后指使者看来,“海娜”为了应付“磐桥”,也会被大大牵扯精力,而且后患无穷,等于是在内部埋下了一颗永久的地雷。

相应的,幕后指使者也不会把单飞白当傻瓜。

他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不可能不恨。

阿范这条线目前没能挖出东西来,单飞白自己也握不到确凿的证据,说不清是谁害了他,他就只能笼统地怀疑所有人。

如果宁灼是幕后指使者,反倒会乐于找“海娜”做事。

一来,“海娜”自从五年前锋芒毕露、被单飞白暗算一着、削了面子后,就再没有任何惹起大公司疑忌的出格行为。

二来,宁灼刚刚攀上“白盾”的关系,替他们干了一趟活。

虽说这件事最后办砸了,可责任就算再细分细化,也落不到他身上去。

三来,地雷既然埋下了,总是要有人去趟。

大公司害了单飞白,而单飞白作为宁灼的新手下,还要跟着宁灼去接大公司的单。

一来二去,单飞白能不迁怒宁灼吗?

他们等于是握住了一根让“海娜”从内部乱起来的引信,想什么时候引爆,只需要推波助澜一番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宁灼基本得出了一个结论:

收容“磐桥”,是一步险棋,但值得一走。

不过,这一切前提都要建立在单飞白说的是真话的基础上。

宁灼一路顺畅地复盘到了现在,突然在这个问题上卡了壳。

……他信任单飞白吗?

宁灼迅速在心中找到了答案:不信任。

……可单飞白会恨他吗?

宁灼以同样的速度给出了答案:不恨。

这两个答案偏偏是矛盾的。

至于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宁灼一时有些拿不准。

在想不通一件事的时候,宁灼的眉毛会微微纠着。

此时的单飞白也定定看着他,手指抵在床单上轻轻地揉,似乎是在模拟把他眉头揉开的动作。

想了一阵,宁灼放出目光,对准单飞白的面孔,豁然开朗。

要验证单飞白说的话有几分真假,也不难。

这么一来,宁灼终于明确了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他一抬腿,利索地下了地。

单飞白叫他:“宁哥,干嘛去?”

宁灼心情不错,脸上却不显露,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脸:“断你后路去。”

简单换上一件还算体面的双排扣旧西服,蹬上西装裤,难得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的宁灼向外走去,顺手把门彻底锁死,把颈环控制器锁入门外储物匣,断绝了里面小狼崽子继续上蹿下跳的指望。

他没走几步,迎面碰上了步履匆匆、风尘仆仆的金雪深。

刚打上照面,金雪深劈头就问他:“你把单飞白带回来了?”

金雪深兼管财务,从前天开始带人去收账,足忙了两天,回来后刚到山下就觉得不对劲,一上山发现外面蹲了一排人,安营扎寨在了“海娜”外。

再一看,全他妈是熟面孔。

和“海娜”里大多数人不同,金雪深和“磐桥”是真有仇的。

金雪深正惊疑间,“磐桥”那位白发紫瞳的仿生人二把手于是非见到他,对他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渡鸦’,你好。”

“渡鸦”是金雪深的外号。

他喜欢鸟类,耳朵上打着渡鸦形状的黑色耳钉,海娜纹身也多选用鸟形。

但于是非这样叫他的外号,听在他耳朵里就和骂街没区别。

金雪深:“别这么叫我。你怎么在这儿?”

于是非在他的知识系统中检索了一番渡鸦的相关信息,老老实实地改换了称呼:“因为我们老大在这里。胖头鸟。”

金雪深二话不说,直接抄了家伙。

剑拔弩张之际,还是唐凯唱把他叫了回来。

一五一十地将情况同他一讲,金雪深马上挟裹着一身煞气,要来找宁灼好好“谈谈”。

面对前来兴师问罪的金雪深,宁灼不答反问:“有钱吗?”

金雪深一愣,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万用腰带:“多少?……”

不过他迅速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捂住腰侧警惕道:“干什么?”

下一秒,他的世界就天旋地转了。

宁灼单手扯过他的身体,把他横提过来,按着他的右手用指纹开启了他自己的腰带,斜斜倒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张卡片弹飞出来,宁灼一眼寻中,轻巧一踢,抓到手里。

宁灼随手把人往旁边一丢:“借你点。密码还是你养的鸟的编号?”

金雪深差点一头撞到墙,踉跄着站稳脚步,脸色铁青:“宁灼!”

宁灼健步如飞地溜了。

金雪深气性向来大,又不服他管,追在后面:“宁灼你别跑!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宁灼把手臂贴在右耳,开启内部通讯:“唐凯唱。六层632房,改一下布局。”

那头不明真相的唐凯唱:“好嘞。”

话音落下,宁灼已经推门进入了632号房,顺手甩上了门。

金雪深气势汹汹地拉开门,通路却已经变成了一堵墙。

不管差点一头磕上墙的金雪深是如何暴跳如雷,宁灼一路驱车来到了单家。

路上,他看到所有的广告屏都在自发主动地播放那段“警督儿子夜潜换药”的监控录像了。

他知道,这是查理曼被“白盾”和interest公司放弃的前兆。

宁灼有事,所以他没有停留,静待着事态发酵,再发酵。

他将车子停在了一间巨大的中式庭院前。

亭台水榭,古典楼阁。

银槌市的每个有钱人都以自己的喜好装点各自的院落,好把自家与蜂巢一样密集拥挤的“平民区”区分开来。

宁灼按了三遍门铃,里面都没有回复。

他衣冠楚楚地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应,就神情平静地抬起脚,一脚把雕琢精致的液金栏杆踹弯了三寸。

在泼天鼓噪起来的警报声里,宁灼远远看到了一张还算熟悉的面孔。

单家管家,明显见老。

他也认出了宁灼,客客气气地微笑:“哎呀,是宁先生。这真是……真是很久不见了。”

宁灼把腿撂下来,重新恢复了表面的礼貌:“想见一下你们家老爷子。”

管家暂时叫停了警报,却没有任何要给宁灼开门的意思。

他手握着警报操控器,在礼貌中透出一点居高临下的倨傲:“有预约吗?”

宁灼将一条染血的鹅黄发带隔着栏杆扔了进去,直直砸到了管家的脸上。

在管家认出这东西属于谁、面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时,宁灼平淡回应:“没有。能进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银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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