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辉压着声音问:“郗将军何意?”

“我能有何意?就是我方才说的意思, 只不过越将军这反应倒是有趣,自己不要晴公主, 宁愿让公主远嫁西域, 却也不让我要,究竟是为何?”

郗安一句话说的不冷不淡,只是那双厉眼却望着越辉, 上下打量着越辉的反应。

越辉的手紧握成拳, 眉眼间压着不易察觉的怒意。

郗安望了他一会,没多时忽然又笑了。

他直起身子,笑的眼睛弯弯的,方才的挑衅与刻意全然不见,只剩下眼底的纯良, 他说道:“我开个玩笑, 越将军,别当真。”

“.......”

郗安笑了笑,又轻松的说:“我不喜欢心中念着别的男人的女子,再者说如今京城之中王公贵族之女那么多,我何必娶一个公主, 规矩又多,压得喘不过来气。”

越辉沉默一会,冷声道:“还望郗将军,自重。”

话毕,越辉便大步的向前走了, 郗安轻眯着双眼,双眸中笑意全无, 目光冷厉的望着越辉的背影。

一直到越辉走远, 身影消失在郗安的视野中, 郗安才低下头冷笑了一声说:“这种榆木脑袋是怎么在朝堂上混下去的?”

-

第二日上朝,西域使臣也来到了大殿。

皇上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晴公主已经同意去西域和亲,正式前往西域的时间就定在了下个月的初八。

届时会有西域赶来的官员迎接,仪仗宏大,以表阜朝之威武。

礼部尚书站在殿中,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册页,挨个的向皇上和使臣请示要准备的每一项流程。

众臣偶尔有人参与议论,提一提无伤大雅的意见。

越辉依旧是站在殿中,一言不发。

和亲的日子将近,这边宫中喜气洋洋的在准备晴公主的婚事。

另一边越辉和郗安被皇上分别安排在东郊和西郊暗中查探苍门的事情,以保证和亲的仪式可以顺顺利利的举行。

这日林倾白被皇上召见,进宫商议晴公主和亲的事宜。

一同在殿中的一些其他的皇室官员。

晴公主坐在了皇后的身侧。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裙,脸上一改曾经清纯笑意的模样,而是一脸的冷淡,对于周围人所讨论的那些事情,从头至尾都未发一言。

往日的晴公主就像是一朵即将苒苒绽放的花骨朵,而如今还未等到花骨朵绽放,就已经开始凋零衰败。

林倾白心中唏嘘,不忍看见一个妙龄少女变成如此的模样。

这场议事结束,皇后有事先行离开,皇上又留下了几个官员商议其他的事情。

林倾白便与晴公主一同出的御书房。

两人走在御花园的小路上,下人们跟在身后。

林倾白虽然晴公主的亲叔叔,但是叔侄二人的关系算不上亲切,平日里相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客套几句。

而如今晴公主也变得沉默寡言,再也无往日的半分天真烂漫。

二人便这样一路不尴不尬的走到了道路的分岔口,晴公主转过身,垂眼对林倾白行礼说:“皇叔,晴儿先行告退。”

林倾白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晴公主。”

晴公主顿住了脚步,回身一言未发的望着林倾白,等着林倾白剩下的话。

林倾白和晴公主之间间隔了十步之遥,他沉默着望着晴公主,似乎是在思索剩下的话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他一向性子冷淡,不爱管这些闲事。

只是今日不知是为何,许是他还是不忍看晴公主这般年岁的少女,就被一纸婚约支配,余生留有遗憾,难得的想

要多言两句。

林倾白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晴公主,我们阜朝满朝文武遍是好男儿,公主若是不愿和亲,自然能寻得一个如意的,不必委屈了自己。”

晴公主听见林倾白这番话,却是愣了一下,她望着这个和她并不相熟的亲叔叔,眼眶渐渐的红了。

她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忽而咬住了下唇,似在竭力的忍受着自己多日以来所受到的委屈和悲伤。

直到此时,晴公主才又有了一个十六岁少女那般栩栩如生的模样。

可是最后晴公主却还是未将自己的委屈说出。

她抬起指尖擦掉了眼角的泪痕,眼含水光却笑着望着林倾白说:“谢皇叔关心,只是若不能嫁给自己喜爱的那一人,嫁给谁又有何区别,我乃一国公主,若我的婚姻能换得两国百姓的安宁,那便也算是值了。”

晴公主又朝林倾白行了一个礼,转过身,走向了道路的另一边。

林倾白却是久久的站在原地,直到一阵风吹来,忽而有花瓣飘落。

林倾白仰起头,顺着花瓣的方向望去。

那是花园中新开的桃花,粉嫩的花瓣开得正艳。

宫里的桃花用了上好的土地与肥料,比宫外的野桃花要艳丽的多。

可若是宫中无人愿意欣赏,再好看的桃花也只是浪费,还不如让花瓣飘的远一些。

-

晴公主和亲的那日,满朝的文武都去前去观礼。

公主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手执宫扇半遮面,从明月殿而出,在万千朝臣的施礼之下,一步步的踏上在宫门口西域的喜轿。

郗安和越辉皆需要躬身施礼,林倾白身为长辈,则站在皇上和皇后之后的位置,遥遥的望着便好。

晴公主的喜服很漂亮,整个阜朝独一份的漂亮。

喜服用的大红布料是从江南运来的上等锦绸布料。

上面绣着精致的金丝纹绣,是由上百名能工巧匠日夜不断刺绣而出,喜服的裙摆宽大到需要四名丫鬟才能抬起。

而晴公主梳着金冠发饰,穿着那身喜服,美就如同一朵盛开的娇花,令人挪不开眼。

整个阜朝的女子都羡慕晴公主能有如此珍贵漂亮的喜服。

甚至连宫中那些年纪尚小的公主都悄声的说道,若是自己出嫁能有此等漂亮的喜服,就算是嫁给路边的乞丐也可以。

晴公主却并无半分的表情,她就像是一个木偶,走在红色的绒毯之上,穿过万千大臣,也穿过了越辉的身前,脚步并无半分的停顿。

林倾白别的倒是没有怎么上心,唯独是瞧见越辉的眼睛一直紧盯着晴公主的背影。

越将军从小到大冷的像一个冰块,即便是对待从小带他长大的楚将军,也是恭敬多过情谊。

却从未望过一个人如此专注过。

-

这场盛典持续了三个时辰,一直到晴公主踏上了喜轿,在唢呐和鼓声震天的响动中,将公主送出了京城。

等到了大殿散去,文武大臣纷纷说笑着走向了宫中。

今日中午皇上还在皇宫中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午宴,宴邀群臣。

只是林倾白在寒风中站了那么久,早就是撑到了极限,身上哪哪都酸疼的厉害,便命红月向皇上告个假,先行回府。

红月领了命令,便去寻王公公。

林倾白实在是有些站不住了,被丫鬟搀扶到马车里。

马车外的风有些大,时不时的将车帘吹开了一条缝。

林倾白抬起手想要将车帘塞的严实一些,却忽而顺着那缝隙望见了远处的一个人影。

林倾白的指尖悬在空中,最后缓缓的落在了车帘上,将车帘拉开了。

马车停的位置正好是院中湖的岸边。

午时的阳光照在湖面上,湖面波光粼粼,照的令人睁不开眼。

郗安就遥遥的站在岸边的一颗柳树下,手中鼓捣着几根柳树枝,似在编花环,身前一个穿着黄白色衣裙的少女正掂着脚尖在对他说话。

郗安也笑着应着。

不知说到什么了,那个女子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她轻轻的晃动着身子,黄色的裙摆就像是一朵艳丽绽放的迎春花般阳光灿烂。

林倾白心口猛地一紧,手指也不由的捏紧了车帘。

这时红月正巧顺着那条路走了过来,郗安看见她,两个人说了几句话。

红月朝林倾白马车的方向一指,郗安也顺着她的手指望了过来。

林倾白猝不及防对上了郗安的目光,目光一顿,半响他指尖松开了车帘。

青色的锦绣车帘隔绝了郗安的目光,林倾白靠坐在马车上,将手指握成拳,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果然,没多时郗安就跑了过来。

他力气很大,踏上马车的时候将那木板踩的砰砰作响,一把掀开了车帘,冲到了林倾白身前。

“师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郗安半蹲在林倾白身前,一把握住了林倾白膝盖上的双手。

林倾白的手很凉,就像是两个冰块一样,郗安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又是搓又是暖着。

林倾白依旧是阖着眼睛,没有回答他的话。

郗安抬起手想要摸一摸林倾白额头的温度,却在还没有触到林倾白脸颊就被林倾白侧过头避开。

林倾白的乌发垂在肩头,侧颜清丽。

他缓缓睁开眼,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声音微哑的开口说道:“你如此这般抛下公主一人,不怕公主怪罪?”

郗安道:“红月方才和我说师父身体不适,要先行回府,我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郗安抬起手抚开了林倾白垂在脸侧的发丝,手背直接探到了林倾白的额头。

郗安的手微凉,一下触到林倾白的额头,惹的林倾白睫毛又颤了颤。

这次林倾白没有躲开郗安的手,而是依旧侧着脸,眼眸波光潋滟的眨了眨。

半响他闭上了眼睛,说:“你如今比不得从前,我身子不适和陛下说一声,回去休息就好了,可你是大将军,国之盛宴万人都会盯着你,没有合适的理由就贸然缺席,自然不妥。”

郗安哪里听的了这些大道理,他收回了扶着林倾白额头的手,轻声说:“我的师父病了,这便是理由。”

林倾白哪里还有半分脾气。

他责备的望了郗安一眼,随后便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林倾白在寒风中站了几个时辰,浑身哪哪都感觉要散架了一般,马车走了一段路,颠簸的他头也一阵阵发晕,恶心的厉害。

忽然马车一个颠簸,林倾白立刻捂住了嘴巴,另一只手拽住了郗安的衣袖。

郗安身子一僵,立刻就将放在角落里的唾壶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

林倾白早上没有吃什么,吐的也很是艰难。

被郗安给不轻不重的拍了几下,林倾白才将胃腹中折腾他的东西给吐了出来。

他难受的浑浑噩噩,吐完之后伏着身子,一下下的粗喘着。

郗安立刻端来了水,给林倾白漱口,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林倾白的身子,让他依靠在车位旁。

“师父,好些了吗?”

郗安身子便疲软的倚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上难受,胃里也又冷又胀,一张口像是又要吐,小腹也坠的难受。

郗安还想再问两句,抬眼就望着他师父眼睛泛红,嘴巴紧抿着,似玉一般苍白

的手指紧按着胃腹处。

郗安觉得自己不必再问了,他站起身子坐在林倾白身侧,抬手揽过林倾白的肩膀。

他的大手覆在林倾白鼓胀冰凉的胃部,力道适中的揉了两下,林倾白就卸力的耷拉下了自己的手,任由郗安给他揉着。

郗安又闻到了林倾白脖颈间竹子般淡淡的清香。

他的目光黯了黯,手下揽着林倾白的力道又重了些。

林倾白没有反抗,就那样一言不发的倚在郗安的身上。

有的时候郗安觉得林倾白生病和没有生病时,判若两人。

没生病时候,他就像是一把挺直的树,坐的笔直,站的笔直,可若是生了病,他便什么都没心思与郗安计较了。

郗安揽着他,他便身子骨柔软的倚在郗安的身上,柔的似水一般。

郗安抚慰按揉他的痛处,他便松开手,让郗安按揉。

就这样一路回到了王府,回到了寝室。

林倾白坐在卧榻之上,郗安蹲在身前,替他换下靴袜,却在无意间触碰到林倾白的脚面,凉的彻骨。

林倾白的脚很敏感,他猛地颤了颤脚尖,立刻抬腿将脚缩进了被子里,没有说话。

郗安说:“师父,等我一下。”

没多时郗安就端来了一个木桶,里面放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中药,一盆水冒着白烟。

“师父,泡脚。”

林倾白没有做声,他望了望郗安,犹豫了一会,才慢慢的将自己的脚从被窝里探了出来。

在郗安的双手要触碰他的脚踝的时候,他又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脚,说:“我自己来。”

话音刚落,郗安就直接握住了林倾白细嫩的脚踝,将他的脚泡进了木桶中。

木桶的水有些烫,林倾白垂着眼眸,一丝薄红顺着他的脖颈爬上了耳垂。

林倾白的脚长得很漂亮,皮肤细嫩,脚指甲圆润整洁,泛着淡粉色,如同梅花瓣一般娇嫩。

他看着自己的脚被郗安握在掌心,感受着郗安手指间薄茧的粗粝感,一下又一下如同划弄到了他的心脏上,引得他腰间都在发软。

殿内寂静,林倾白脸颊滚烫,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他开口问道:“今日与你聊天的是哪位公主?”

郗安笑着应道:“师父怎么连自己的侄女都不记得了?是四公主,珉公主。”

林倾白手指紧紧的抓着床单,垂眸注视着郗安眉眼凌厉的侧颜。

林倾白一向疏离,何曾费过心思在其他人身上。

他其实还想要问一问今日郗安和那个公主在河边说了些什么?

怎么聊得如此开心。

但林倾白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或许二人不过是朋友而已,郗安已经十八岁了,他总不能因为自己是他的师父,就事事过问。

那样反倒显得自己小气。

林倾白泡完了脚,浑身都暖和了许多,郗安却还是怕他晚上会难受,如之前一般躺在林倾白的身侧,照顾着他。

到了半夜,应是要下雨,天空中响起了一阵闷雷。

林倾白从梦中惊醒。

房间昏暗,只有一盏烛光摇曳,风吹的门窗发出吱呀声,而他身边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林倾白撑着手坐了起来,心中随着风声一阵阵的紧缩。

他望着身边冰凉的床位,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又想了很久,才确认晚上临睡前,郗安确实是在躺在他的身边。

“来人。”林倾白喊了一声。

门外的红月立刻推开门走了进来:“王爷。”

林倾白抬起眼眸,问:“郗安呢?”

“回王爷,郗安少爷应该是有急事,半个时辰前他忽然急匆匆

的走了。”

“他出府了?”

“是,王爷。”

红月便看见林倾白紧绷的肩膀猛地松了下来,他垂下眼眸,缓缓的靠在床头,没有躺下身子,也没有说话。

半响林倾白才声音很疲惫的说:“退下吧。”

往后的几日,郗安一次都没有回到王府中。

林倾白每次想要派人去寻他之时,又生生压下了这个念头。

晴公主和亲后,苍门之案又重新被提上了朝堂。

苍门不除,整个阜朝都不会安稳。

太多的事情都压在了郗安的肩上,他不似林倾白一般,当的是个闲差事。

-

到了第四日,林倾白上朝之时,终于在朝堂上见到了郗安。

他站在对面的队伍里,一身玄色的蟒服,一如往日一般气宇轩昂。

林倾白还在想着,郗安这几日在军营里,军营的伙食不好,好不容易回府了,让王府的厨子多备一些好菜。

然而在皇上说完事情,将要退朝后,郗安却忽然走出了队伍,拱手对皇上说:“陛下,臣还有一事。”

皇上问:“郗将军有何事?”

“陛下,当日臣夺得击鞠头筹,陛下曾允诺给臣一个心愿,不知今日可否兑现?”

皇上一听这个也来了兴趣,说:“那是自然,郗将军有何心愿?”

“臣对珉公主爱慕已久,望陛下成全。”

郗安的这句话掷出,像是扔出的炮仗一般,轰的一声就炸了。

所有人的都望向了郗安,继而又望向了林倾白。

甚至有大臣小声说,郗安请婚此事定是得了云王爷的指点,走了一步好棋。

妙哉,妙哉。

林倾白却是怔怔的站在朝堂上,他脸色苍白,好似被人狠狠的将一拳砸入心口,周围爆发的议论声他全然听不进心中。

可林倾白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郗安是何时认识的珉公主。

他不知道两人是在何时产生的爱慕之情。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当他再知道的时候,居然是他的小徒弟直接登上朝堂向陛下请婚了,从头至尾未问过他一句。

林倾白缓缓的转过身,望向了郗安。

郗安却并未看向他。

郗安跪的笔直,依旧是如往常般眸色凌厉,面容严肃,并未半分的玩笑之意。

皇上也愣住了,他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你要什么?”

郗安跪在地上,字字清晰的重复道:“臣对珉公主爱慕已久,望陛下成全!”

-

那日林倾白未与郗安说上一语,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却像是逃跑一样,下了朝就上了马车。

一路回到了府内。

午膳时红月替他布了满满一大碗的菜。

红的,绿的,看起来食欲很好。

可是他却坐在桌子前,拿着筷子,连一个青菜都咽不下去。

“王爷,今日郗安少爷怎么没有与你一同回来?”红月问道。

林倾白半响没有应声,而是放下了碗筷,站起身一言未发的走出了餐殿。

郗安自然是不能与林倾白一同回来。

他已经要是驸马爷了。

今日郗安在朝堂上的那么不高不低的一句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们议论的快要炸了锅,至于陛下.......

陛下自然是欣喜的。

之前皇上就担心郗安和越辉的势力过大,想要用晴公主与越辉成婚,拉拢越辉。

然而越辉却是个软硬不吃的木头,这次郗安的

请婚正好是到了皇上的心坎里。

今日在朝堂上,他当即下令赐婚,并且要了郗安的生辰八字,请司天监算一吉利日子。

郗安便被留在了宫中,处理这等大事。

他每日要么忙着去军营,要么忙着自己的婚事,还怎么回王府。

没过两日,郗安与公主订婚的消息就传满了整个京城,王府中的人自然也都知道了。

那日林倾白坐在院中赏花。

冬日要过了,院中的迎春花开了。

他正在望着那束花出神,忽然瞧见不远处的一个丫鬟,脸色苍白,走着走着忽然没由来的摔了一跤,身旁的人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林倾白便多看了两眼,觉得那个丫鬟眼熟的很。

他开口问:“红月,那个丫鬟叫什么名字?”

红月望了一眼,走过来说:“王爷,那个丫鬟叫茵柳。”

“茵柳.......”

林倾白的思索了片刻,终于在脑海中寻到了这个人的名字。

这几年郗安去潜州征战,他也有很久没有见过这个丫鬟了,如今乍一看见,居然不记得了。

“她如今居然还在府中?”林倾白问道。

“是王爷,当年郗安少爷出征前将她安排到了浣衣处,当粗使丫鬟。”

林倾白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又道:“你吩咐下去,就算是粗使丫鬟也不可太累,我方才瞧她似都要晕倒了。”

“王爷,并非是太累了,您是不知,这茵柳自从知道郗安少爷有了婚约后,便日日食不下咽,活没有做多少,却成了如此的模样。”

林倾白听红月这样说,却是难得的沉默了许久。

他低头抿了一口茶,忽然觉得今日的茶水无比的涩口,他皱了皱眉头问红月:“为何今日的茶如此的苦涩?”

红月一听连忙沾了些茶水边尝了尝:“不涩口啊王爷,一直都是一样的茶。”

林倾白愣了愣。

许久他才回过神,望着手中的茶盏苦笑了一声,低声说:“若是心苦,连尝的茶都是苦的,又怎么能吃的下饭.......”

红月啊了一声,睁着一双大眼睛,没有听清林倾白说了什么。

林倾白忽然觉得很累,院中满眼的鲜花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他将手中的茶盏放在石桌上,起身正欲离开,却在抬眼间看见郗安走进了院门。

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撞在一起。

郗安猛地顿住了脚步,林倾白也愣了一下,缓缓的站直了身子。

二人遥遥的相望着,没有人先动。

他们之间明明只有几步之遥。

这一刻林倾白却忽然觉得他们的距离好远好远。

明明距离上次的见面不过一周的时间。

曾经他们四年未见,都不及如今这一周未见来的更为陌生。

陌生到林倾白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的小徒弟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郗安走上前,一如往常一般脱下了自己肩上的大氅披在林倾白的肩头,说:“师父,外面冷,我扶你回房。”

二人回到房内,林倾白坐在案几前,接过郗安为他倒得一盏热茶。

他望着那盏淡色的茶水,垂眸半响才低声说:“........你要成婚,便该搬出去住了。”

郗安烧茶的手一顿,低着声音问:“师父,你这是在赶我走?”

林倾白忽然觉得心脏一阵绞痛,他痛的想要抬手捂住心口,却生生的止住这个动作,声音微哑的说:“你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将军府了,也该……”

说道这里林倾白嗓子忽然噎住了,他的手在袖袍之下紧紧的扣着掌心,继续道:“也该

有自己的夫人和孩子了……..”

郗安望着林倾白望了许久,望到炉中燃起的炭火将他的手背烫的红肿发紫,生生烫掉了一层皮,也没有察觉。

明明只是一会,却似过了很久很久,郗安才低声说:“.......我知道了师父,待我成亲那日我便搬出去。”

林倾白闭上了眼睛。

林倾白其实很清楚........一直以来他都很清楚.......

郗安不是他,不会像他一样活了几千年,早就看破凡尘,在凡间三十出头却依旧孤身一人,不娶妻不生子,却享的清闲自在。

郗安如今已经十八,他应该像个正常男人一样,娶一个美丽大方的女子,再诞下子嗣。

这才是正道。

可是林倾白就是觉得心疼的要死,心疼的无以复加。

时到今日,他作为师父甚至没有勇气去问一问郗安何时喜欢上了珉公主,又有多喜欢。

因为.......他动心了。

过了那么久,林倾白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如今终于承认了。

他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先动了心。

是他没出息的动心了。

多可笑,他林倾白活了两辈子,孤傲了几千年,在仙界中他什么样的仙人没有见过,姿色夺天的,法力高强的,那些人喜欢他,爱慕他,奉他为神明,却连将爱慕说出口都不敢。

而他却偏偏的对一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凡人动了心。

凡人.......

不过是个凡人.......

即便如今郗安身居高位又如何?

即便是他年轻力壮、容貌英俊、武功高强、那又如何?!

左右都逃不出凡人两个字。

他的寿命不过弹指一挥间,随后便化为尘埃,在林倾白漫长无终的生涯中,不过是如昙花一般,只陪伴了林倾白那一瞬的时间。

他终是与林倾白不般配。

可林倾白就是克制不住的动了心!

更可笑的是,那个人在他身边伴了十二年,却喜欢上了别人,眼中半分都没有他。

他喜欢郗安。

很喜欢。

却也只能是如此的喜欢。

-

皇上的动作很快,没有多久召集众臣到了内殿,商议郗安与珉公主的婚事。

那日珉公主还有她的母妃丽妃也到了内殿。

一个宽大的内殿,很少有如此多的人来到这里商议大事的时候,反倒是显得拥挤了。

司天监站在皇上的旁边宣布珉公主和郗安的八字结果。

他慷慨激昂的说,郗安与珉公主的八字乃是天作之合,最好的成婚时间是在十月,二人在此时成婚有利于皇权稳定,国之大昌。

甚好!

皇上早就知道结果,可是再次听闻这些,他还是笑的很开心。

他将郗安与珉公主叫了出来。

“郗将军,珉儿,你们可愿意将婚期定在十月?”

郗安拱手道:“臣一切听从陛下旨意。”

珉公主侧过身望了郗安一眼,目光中满是欣喜。

她本是宫中寂寂无名的一个小公主,母家普通,身份也比不得晴公主高贵,本以为下半辈子也就是随便寻一个官员嫁了,却是万万没想到她能嫁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郗大将军。

如今也是要与郗将军成婚了,她才被皇上放在了眼中。

珉公主垂下了头,依着郗安的话说:“儿臣一切听从父皇旨意。”

郗安与珉公主跪在殿中。

那二人一人穿着淡蓝衣袍,一人穿着深蓝衣裙,男俊女美,瞧着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上开心的大笑了两声,当即将礼部尚书叫了出来,宣布郗安与珉公主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十。

众臣纷纷的跪地:“恭喜陛下,恭喜郗将军,恭喜珉公主。”

刹那间恭贺之声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大殿。

林倾白站在大殿的前面,觉得那些声音好刺耳,像是一道尖针直直的戳扎到了他太阳穴,吵得他头痛欲裂。

他依稀听见皇上将巡防营统领的职位也交到了郗安的手中。

在场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多说话。

最后陛下将郗安、珉公主还有礼部尚书留了下来,商议婚典的事宜,其余的人都退下。

林倾白转过身随着众臣退了下去。

他的脚刚踏出大殿,忽然觉得殿外的阳光好刺眼,刺的他头脑昏昏沉沉,难受的有些站不住脚了。

他连忙用手扶着门框,耳边响彻着几个大臣轻声感叹。

“郗将军,年纪轻轻的,了不得。”

“日后.......郗将军怕是要只手遮天了。”

“嘘!可不敢乱说。”

........

林倾白晃晃悠悠的松开了扶着门框的手。

今日是来商议郗安和公主的订婚,周围都是高官众臣,所有的人都在为郗安和珉公主欣喜。

他不想驳了大家的兴致。

林倾白想要稳住身子继续向前走,可是身子还是不争气,眼前一道黑色闪过,他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

“云王爷!”

“云王!”

叫嚷声音传来,林倾白却听得不那么真切,朦朦胧胧的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

林倾白想要抓住那些声音,却最终是不争气。

他的身子一软,沉沉的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