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进攻皇宫已经到了第三日。

一切果然如徐副将所预料, 第二日他们与西大营和御林军苦战了一日,将双方打的精疲力竭。

第三日他们将西大营全部歼灭,只余下了宫中那些残兵败将还在死守着城门。

明日御林军即将再也守不住宫门,定能打开宫门进攻。

回到军营中, 将士们都在庆贺。

庆贺着这即将触手可得的胜利。

他们燃着篝火, 吃着最后一日的干粮, 即便全部都是馒头和糙饼子,也没有好酒好菜, 但他们还是唱着歌, 吃的很开心。

甚至连徐副将都坐在了将士中,与将士们端着一杯白水佯作是酒,举杯共饮。

那天晚上郗安一人坐在了营帐里, 吃着面前干巴巴的几个菜, 与外面那些喧闹的人不同,明明是胜利在望了, 可是他却并没有半分的喜悦和激动。

他放下了碗筷,走出了营帐。

坐在门口的徐副将看见了郗安,还以为是郗安有了什么指令, 立刻放下了手中瓷碗,走到了郗安的身前拱手:“将军。”

郗安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徐副将便简单的和郗安汇报了一下情况,他的情绪难掩激动道:“将军,目前我们的战况比预想的要顺利许多,宫中已经没剩多少战力,明日待我等将士修养好了之后, 便可以直接攻进皇宫!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想必现在那皇帝老儿定是已经吓破了胆!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副将便哈哈的笑了起来。

郗安却没有笑, 他一言不发的转过身, 走到了营帐的后面,翻身骑上了马。

徐副将一愣,立刻快走上前问道:“将军,明日卯时我们就要进军皇宫了!您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我会准时回来,届时你带兵去宫门口,卯时准时进攻。”

“是,将军。”

徐副将的话音刚落,郗安便策马朝着军营大门而去。

-

这些日子天气越发的冷了起来,王府中的梅花也将要开了

往日林倾白吃完了晚膳,还可以去院中逛一逛,走一走。

可是这几日气温骤降,凉瑶楚也将他管的严了一些,不许他大晚上冒着风去院子里瞎晃悠。

林倾白倒不觉得有什么,他的身体不好,已经快要活不久了,也不过是这两个月的事情。

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差别不太大。

何不随着自己的心做想做的事情。

于是今日林倾白吃完了晚膳,再次走出了殿门。

在他的殿门前有一棵梅花树。

那棵树长得高,枝丫上开着淡粉色的花骨朵,树顶正好映着天上的明月。

这几日林倾白身上的力气越来越虚弱了,走上两步便会觉得心慌气喘。

他站在殿门口索性也就哪也不去了。

他扶了扶身上的衣摆,就地坐在了殿门口的台阶上,上身倚在台阶旁的木柱子,梅花的香气在空中萦绕,他嗅了嗅鼻子,味道清新淡香,很好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久到他倚着柱子,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

院子的大门口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林倾白还以为是凉瑶楚来了。

这些日子凉瑶楚总是盯着他,他被凉瑶楚吵的都习以为常了。

林倾白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望向了远处,却没有等来凉瑶楚的身影。

不远处是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站在花园的门口处,望着林倾白时目光甚至比身后的黑夜还要沉。

即便是远处黑暗,林倾白还是从那个黑漆漆的影子中就认出了来人是谁。

林倾白

一动未动,只是衣袍下的手却不自觉的捏紧了衣袖。

郗安一步步的走到了林倾白身前,那双黑寂的眼眸紧紧的回望着林倾白的双眼。

“师父。”

郗安这样喊着。

林倾白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手捏的更紧了。

有多久了?

有多久郗安没有这样喊过他了?

自从上次他拿出了那把刀,他和郗安之间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

再之前,他们便是疾言厉色,争吵,争执。

上次郗安这样平静的喊他,已经久到林倾白都快要不记得了,久到好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两下,他不愿再去看郗安那双让他心思波动的眼眸,而是淡淡的转过了目光,抬头继续望着月亮。

郗安站在他身前沉默了一下,转过身坐到了林倾白下一阶的台阶上。

二人坐的距离并不远,也就一臂之间,林倾白只要垂下眼眸,便可以看见郗安棱角锋利的侧颜。

他们相识了十二年了,曾经朝夕相处,曾经同床共枕,曾经生死相交,可是如今即便是坐在一起,也再也回不到往昔那般的热络。

林倾白不说话,郗安也不说话,他们就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只是坐的近了一点,一起赏月而已。

林倾白不知道今日郗安是动了哪根筋,愿意来看看他了。

过了那么多日,他们都平静了许多。

若说之前林倾白还可以拿把刀和郗安对峙。

郗安不愿见他,防着他,也是应该的。

而现在他虚弱的连抬手都困难,郗安可能也就愿意来见一见他了。

夜色寂寥,郗安微仰着头望着天,月光落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更显得他眉眼英俊深邃。

半响郗安声音低沉的说道:“师父,明日我就可以攻进皇宫了。”

依旧是无比平常的语气,就像是以前他在向林倾白汇报琐碎小事一般寻常。

林倾白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晚上了几日。

他不惊讶,也并不激动。

在这一刻,林倾白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力,他心累到无以复加,闭上了眼睛问:“复仇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重要。”郗安低声应了一句。

他回过头来,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字字低沉却异常清晰的说:“只要是捅了我一刀的人,哪怕我拼上我这条命,我也要还他十刀。”

林倾白睁开眼睛回望着郗安,他的眼中不知何时泛出了水光,问道:“那如果我伤害了你,你是不是也会将我......千刀万剐。”

院里起风了,殿外的烛火吹的摇摇晃晃,林倾白的声音很轻,飘在这朦胧的月色中,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那抹烛火的暖亮隐隐绰绰的落在了郗安俊秀的脸上,他深望着林倾白,半响都没有说话。

林倾白也就目不转睛望着他。

半响郗安喉结滚了一下,狠着声音说:“.......会,叛我者死,没有任何例外。”

又是一阵风,这次林倾白却觉得这风吹的太不合时宜了。

将他的眼睛吹的一片酸涩,眼前朦胧一片,让他有些看不真切郗安的面容。

林倾白连忙垂下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今日为何出来赏花,若是他在房内乖乖的听大夫的话,闭门不出,是不是也就不必看见郗安,也就不会听到这些让他不开心的话。

林倾白想要走了。

这时郗安又忽然开了口,他问林倾白:“那师父呢?”

“....

.....”

“若是我明日杀了皇上和太上皇,你当如何?可会杀了我替他们报仇?”

林倾白的手放在膝盖上,十指紧紧的捏成了拳头,他捏的指节苍白,咬着牙说:“会。”

听见这个答案,郗安又忽然不甘心了,他朝前倾了倾身子,目光努力的对视上林倾白淡漠的眼睛。

他又问:“那若是他们杀了我呢?”

“........”

“若是明日他们杀了我,师父又做何想?”

林倾白这次手捏的更紧了,十个手指甲几乎深陷入皮肉里。

他竭力的让自己的目光对上郗安的眼睛,竭力的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的说:“好事,那是为民除害。”

此话一出,郗安的肩膀猛地松了下来,他定定的望着林倾白,就这样望着,没有以往的歇斯底里,也没有曾经的那些恼怒憎恶。

林倾白只是在他眼中看见了失落。

就像是小的时候,郗安最爱的玩具弄丢了,林倾白告诉他玩具丢了找不到了,当时他眼眸中那样的失落。

半响,郗安垂下了眼睛,噗嗤一声笑了,他点了点头,低声说:“好一个为民除害........”

郗安笑了两声,便缓缓的站起身来,朝院子的大门处走去。

风吹起来他的衣摆,他没有再看林倾白一眼。

身边的位置又空了下来,只有林倾白一人。

林倾白坐在风中,望着郗安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忽然觉得自己好冷好冷。

他仰头望着漫天的星辰,双眼茫然。

天又冷了,应是马上就要下雪了。

只是那个知他冷,知他热,会在风起之时为他披上披肩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林倾白就这样望着天空,望了许久许久,望到他忽然感觉脸上有了一丝冷意。

他颤抖的抬起指尖,抹了一把眼尾。

指尖冰凉。

他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又哭了。

第二日卯时,天还未亮,郗安策马来到宫门之下时,徐副将早已带着众将士守在了宫门之下。

只听郗安御马站于阵前,抽出佩剑,高声下令:“杀!”

一时间风起云涌,所有的将士厮杀叫嚷着朝宫门进攻。

宫中早已弹尽粮绝,宫门之下也再无守军。

宫墙上的御林军也已筋疲力尽,虽竭力抵抗,也不过是困兽犹斗,无论如何都抵御不住宫外铺天盖地的攻势。

一个时辰后,天边日出刚起,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响,宫门竟然生生被炸烂了,半人厚的木头门只余下门头的一丝残木。

宫门已开,再也无人可阻,将士们叫嚷着呼喊着,冲进了皇宫,他们手持刀剑,跑的脚下生风。

那架势势不可挡,犹如一团黑烟,席卷入宫中。

宫里的贵人早就躲在了深宫里,守在外面的也不过是一些宦人丫鬟。

将士们刚冲进皇宫,正是打了鸡血的时候。

他们纷纷杀的红了眼睛,那些下人被俘的被俘,被杀的被杀,一时间原本寂静繁华的皇宫中,闹的是哀嚎遍地,尸首遍地。

郗安骑在马上,不在意这些不重要的事情。

他飞快的御着马,朝深宫中快速的掠去。

徐副将带了一队将士跟在郗安身后。

风声在郗安耳边回荡,吹起了他束高的马尾。

郗安策马跑了很快,几乎快要飞起来了一般,一路飞奔进了宫中的跃龙殿。

这里是皇上平日阅奏折的大殿,也是存放玉玺的地方。

马停在大殿之前,郗安飞身下马,提着刀快步的踏上了宫殿的台阶,一脚踹开了跃龙殿的殿门。

殿门大开,身后的将士立刻涌进了大殿了,到处的翻找着。

郗安却是捏紧了手中的长刀,四处巡视。

殿内早已落了一层的灰,里面莫说是一个人了,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

从这些灰尘的厚度中可以看出,自从郗安叛乱以来,再也无人进过这个大殿。

这时不停的有将士跑进殿内,跪在郗安的身前朝他汇报情况。

“将军,皇后在芳莲殿中自刎了!”

“将军,太子已经抓获了,现在我们将其押在前殿,听候将军发落!”

“将军,敬贵妃的尸体在音澜殿前的井中发现了!”

“将军,我们已经将四皇子五皇子抓获!”

“将军,我们在后山处遇见一个嬷嬷抱着十四皇子想要偷跑出去,现已将那嬷嬷杀死,十四皇子抓获!”

.......

关于皇宫中各个人的下落信息接连而来,身后的声音吵吵嚷嚷,郗安站在大殿正中间,耳边不停的环绕着那些消息。

可是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要听见的。

郗安一言未发,不耐的挥了挥手。

“将军!”

这时徐副将颤抖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郗安看见徐副将从皇上的座椅后捧出一个金红的锦绣盒子。

那个盒子方方正正,上面的金丝纹绣泛着金光,而盒子的盖子打开,里面正是一块冒着白光的玉器。

那玉器厚重剔透,上面的龙纹雕刻精美,正是皇帝的传国玉玺。

徐副将激动的脸色涨红,十分小心翼翼的捧着玉玺走下了台阶,走到了郗安的身前,随后跪在郗安的身前,双手将玉玺高捧在郗安的身前说:“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我等必将全力拥护将军登上皇位!”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我等必将全力拥护将军登上皇位!!!”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我等必将全力拥护将军登上皇位!!!”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我等必将全力拥护将军登上皇位!!!”

刹那间众人的声音如同惊鸣之雷,树上的飞鸟直冲上空,震响了整个皇宫!震动了整个京城!

众将士皆跪在地上,他们从殿内一直跪到殿外,一直跪下了台阶,蔓延到殿门那宽大的场子上。

每一个人都臣服在郗安身前,他们慷慨的重复着这句话,气势汹涌,双眸瞩目的盯着郗安的手,等着郗安从那锦盒中拿出玉玺,坐上皇位。

继而便是,恭迎新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此白家的王朝正式终结,新朝更迭。

然而众人就这样等了一分钟,郗安却久久未动,他的手握紧了刀柄,垂着眼眸望着徐副将,沉声问:“白弘化和白秋然在哪?”

白弘化是太上皇,白秋然是皇上。

一问到这个问题,众人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下了头。

说来也奇怪,这个皇宫虽是大,但也并不是干云蔽日。

所有的人几乎将宫中的每一个宫殿都找遍了,他们找到了太子,找到了皇后,甚至连一直跟在太上皇身旁的明太妃都找到了。

可白弘化和白秋然这两个阜朝最尊贵的人,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整个皇宫独独不见二人的踪迹,就算是逼问宫中之人,那些人也是支支吾吾什么都不知道。

郗安的这句问话让原本慷慨激昂的气氛骤然沉了下来。

徐副将听见这个问题,垂下了头声音也低了许多道:“.......禀将军,我们还并未找到白弘化和白秋然所

在。”

郗安冷笑了一声:“他们二人还活在这个世上,我要怎么安心登位?”

“........”

徐副将缓缓的放下了捧着玉玺的手,将那锦盒放在了膝盖上,半响没有说话。

郗安的目光生厉,抬起头对众人,喝声道:“白弘化和白秋然必定还在宫中,四队和五队围好宫中的每一个出入口,让他们插翅也飞不出去!剩下的人今日就算是将皇宫给我掘地三尺,也必要将白弘化和白秋然给我找到,带我的面前,都听见了吗!”

“是!”

将士们齐声的应和着,不一会就四散开来,在皇宫中四处的寻找白弘化和白秋然的下落。

郗安高高的站在跃龙殿的殿外,沿着那上百阶的台阶俯视着身下的万物。

皇宫巍峨,城楼上砖瓦高垒,入眼皆是庄严繁华之态,阜朝中无人不想进入皇宫中,做尽奢华之事。

许多人以为郗安的叛乱是不过是贪慕皇权富贵。

其实他并不在意皇权,他只是不喜欢被人踩在脚下,不喜欢被人支配,不喜欢跪在别人的身前。

更不喜欢别人胆敢伤害他。

就像是昨日夜里他对林倾白所言,他心中无善,只要是有人伤了他一刀,他必定十刀奉还。

所以他蛰伏在皇宫这么多年,忍气吞声,冒死征战潜州,今日闯入皇宫,都不过是为了取下他仇人的项上人头。

太上皇,白弘化。

他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痛苦,都源于白弘化当年的那一句话诛九族。

郗安杀的所有的仇人,加之在一起的所有仇恨,都不及他对白弘化恨意的万分之一。

若是没有他的这一句话,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夏家所有的人也都不会丧命在阳城。

所以,他也该被扔在火海,被拖在马后,被投下悬崖,尝一尝粉身碎骨,筋脉尽断的滋味!

郗安想到这里,眼中又渐渐的泛出了血红色,身上满腔的杀意凌然而出。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将士一路焦急的飞速跑了过来,对郗安说:“将军!禀告将军!寻到了白弘化和白秋然的下落了!寻到了!”

郗安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问:“在哪?”

“应是在后山的圆殿中,我们方才在后山寻找,看见后山上有一队暗卫出没,想来他们应是转移到了后山。”

郗安闻言心中猛的一紧,他来不及多思考什么,就飞身跃到马上。

“将军,将军,您先等一等,待我召集将士来,我们一同前往!”

“将军,当心危险!”

郗安却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直接朝着后山处驰马飞奔而去。

徐副将连忙朝着众将士一挥手,大声的说:“所有人都跟着我前往后山!”

也不怪郗安这样的着急,后山的圆殿偏僻,之前是三代前朝的废皇后住的地方。

那里虽比不得宫中的寝殿繁华,但是宫中所有的物件那里也是一应俱全。

这些都不是最关键,最关键的是,当年废皇后离奇的从圆殿中失踪了。

据说那皇后早就厌恶了皇宫的繁琐规矩,还有那不见天日的宫墙。

她消失前几日便开始收拾行李,向众人告别。

所有人的人都以为她是疯魔了。

毕竟整个皇宫有重兵把守,而皇上为了监视她,更是在后山处安排了许多的侍卫,若是没有皇上的允准,就算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她不可能逃出去。

可是一日她吃了午膳回房休息,殿门紧闭,就在那无人看管的一个时辰里,她真的离奇失踪了。

所有人的翻遍了整个后山,找遍了整个皇宫都寻不到

她。

于是皇室中便有传言说,后山的圆殿内有暗道,那暗道可以悄无声息的从皇宫中直通宫外。

虽说此事对于外人而言只是个传闻,不可信。

但是皇上和太上皇久居在皇宫中,比任何人都了解皇宫的构造。

若那个暗道的传闻不是假的,他们如今居住在后山的圆殿内,必定是为了从皇宫中逃出去。

一定不能让他们跑了!

一定不能!

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们!

郗安等了十二年就为了这一刻,如今他皇位什么的都不在意了,满脑子都是不能让白弘化和白秋然跑了。

这一路上他跑的马蹄纷飞。

寻常从跃龙殿到后山,骑马需要两刻钟的时间,而这次郗安却只用了十分钟便到了后山的下面。

徐副将还有他所带的将士都被郗安甩在了身后。

后山的脚下站在十几个将士。

这些将士原本就是来后山这边搜查,发现了异常之后让一人前去通知郗将军,其他的人便在后山处候着,不让任何人逃下来。

郗安看了一眼人数。

虽然这些将士数量不多,但是全都是东大营的精兵强将,对付皇上手中那些残兵败将也足够了。

于是郗安一刻未停,一挥手领着这十几人登上了后山。

宫中的后山不似其他的山脉,道路难走,全部都是泥巴路。

这里的山路修建了台阶。

如今已经入了冬,山上原本茂密的树木都变成了枯木,视野很好,郗安刚向上走了两层的台阶便看见在半山腰的圆殿。

圆殿外面果然是站了几个皇上暗卫。

郗安没有当回事,他一挥手,身后的将士们就冲了上前。

几个人扭打厮杀在了一起,没一会守门的侍卫就被郗安的手下给杀死了。

郗安走到了圆殿的大门前,抬手推开了大门。

圆殿内并不小,虽是立在山荫间,但由于这里远离后宫,做什么都不方便,所以建造了有大大小小的十几个房间,里面有浴堂,厨房,等各种所需的房间。

郗安回过神对身后的人下令道:“分头搜查每一个房间,如果寻到了可疑之人,立刻吹响口哨,向我汇报。”

“是将军!”

郗安的一声令下,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人便分开在各个殿室穿梭寻找了起来。

虽然是废皇后住的地方,并不繁华,但是里面每一个房间的结构却极其复杂,若是当真有人想要躲在圆殿之中,不费一些时间还真是难以寻到。

郗安手里拎着长刀,一路沿着正殿,走到了废皇后的书房。

郗安路过书房的窗户时,脚步猛地一顿。

他缓缓的收回了将要迈出的脚步,转过目光犀利的望向了书房内。

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书房的窗户边缘破了一个洞,郗安沿着那个洞向屋内看。

书房里面光线昏暗,他眯起了眼睛站在窗外,一点点的扫视着书房中每一个角落。

当年那位废皇后爱读书。

她虽与皇帝不和,但是皇帝对她依旧是喜爱的。

虽将她打压到了后山居住,但还是在圆殿中建造了一个很大的书房。

这个书房一共有两层,形状成正圆形,从远处看就像是塔楼一般的圆柱体。

书架子沿着墙边摆放,中间并未放置任何的书架,只有一个案几放在书房的正中心,瞧着整洁又宽敞。

郗安的眼睛适应了里面的暗光后,目光忽然猛的一紧。

有一个人正坐在案几前垂着眼眸,慢悠悠的在看书。

刹那间郗安感觉自己浑身都血液都开始沸

腾了,一股将他吞噬的杀意冲向了他的心口。

那个人就算是化成了灰烬郗安也知道他是谁,他来不及过多的思考,赤红着眼睛,砰的一声推开了书房的木门。

那足有两人高的大门被猛地推开,继而在郗安的身后重重的合上了。

书房中许久没有人来过,地上全部都是灰尘,门框处布满了蜘蛛网,然而太上皇却依旧淡然的坐在案几前,身前还摆着一盏白烟氤氲的茶水。

郗安闯进来时发出了很大的动静,那人就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郗安望着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将他千刀万剐。

“白弘化!”郗安咬着牙叫出了这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名字。

他双手紧握着长刀,并无半分的废话,提刀就冲到白弘化的面前,未等白弘化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便重重的将长刀划过了白弘化的脖颈。

然而预想中白弘化惊恐胆颤的表情并没有出现。

甚至在他被划破脖颈之后,伤口处连血都没有喷出来。

只见那白弘化的头摇晃了两下,砰砰两声落在了地上,弹了两下就像是一个球一样。

而他的头落在地上时,依旧是那副垂着眼眸淡然的表情。

郗安愣了愣,他恍然回过神,一点点的转过头,猛地用刀锋挑起了白弘化的身体。

白弘化身上的衣服被挑开,骤然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稻草。

那些稻草捆绑在一起,做成了他的手臂,他的腿脚,他的上身,最后再穿上了他的衣服,和他的头拼在了一起.......

怎么会这样......

郗安望着眼前这一幕,瞪大了眼睛。

仅仅是须臾之间,郗安就明白,自己中计了。

白弘化已经死了。

如今是有人故意要将他引进来。

正在此时,忽然二层楼上传来一个男人带笑的声音。

“郗安,我等了你好久啊。”

郗安回过头,看见皇上穿着一身浅蓝衣袍,正站在二楼的位置面容带笑的俯视着他。

郗安浑身血液倒流,怒视着皇上,皇上却笑着说:“你不知道吗?我的父皇在一个月前就去世了,你的师父没有告诉你吗?”

郗安闻言手紧紧的捏住了刀柄。

皇上不急不慢的继续道:“你的仇人其实早就死了,你做这一切,甚至还搭上了你同伴的命,值得吗?”

皇上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戳中了郗安的心脏。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抬手举起了长刀指着皇上说:“有意义,因为你还没死。”

皇上挑了挑眉,面对郗安这番的威胁丝毫不畏惧,他缓缓的直起了身子,脸上的笑意沉了下来,说:“那你便过来杀了我吧。”

说完皇上抬起手拍了拍,只见墙壁两边的书架轰然的开始挪动,露出后面的两扇大门,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走出了两个身壮如牛的巨人。

那两人一看便不是正常人,而是被人刻意喂养成这样。

他们身高有两个郗安之多,头发披散,满身横肉,身上未着寸缕,嘴巴中长满了獠牙,嘴角流涎,望着郗安的时候就像是野兽在望着一块肥肉,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郗安反手一握手中的刀柄,抬眼望着皇上,声音冰冷的说:“你不会以为仅靠这两个废物就能拦住我吧,白秋然。”

说话间,那两个人似饥饿的莽兽一般,叫嚷着扑向了郗安。

只见郗安一个飞身,从二人的间隙中腾空而起,一脚踩到了右边之人的肩膀,单手锁住了那人的脖颈,抬刀在他脖颈之上狠狠的划上了一刀。

那人一声哀嚎,捂住了脖颈,握着郗安的腿将郗安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地上灰尘四起,这次郗安砸在地上砸的很重,可是他却一声未哼,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而是满眼弥漫着血气的翻涌,一个翻身便站了起来。

他天生就是一个杀戮的武器。

战争并不会令他畏惧,鲜血不会令他恐慌。

甚至是双方力量悬殊很大的战斗,他也不会退缩,他只会越打越亢奋,越战越激动,就连身上流出的鲜血都如同斗牛侍手中的红布,令他浑身血脉叫嚣,下手狠厉干脆,一次次不要命的扑向敌手。

郗安两步后退,抬手就攀住了巨人正欲打向他的手臂,只见他一个翻转绞住了巨人的脖颈,那巨人没有站稳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郗安便抬刀刺向了他的眼睛。

瞬间那个巨人爆发出了极为怪异高亢的吼声,捂着眼睛在地上来回的翻滚。

而另一巨人则狠狠的抬起拳头,砸向了郗安的背后,郗安开始一动未动,如同没有察觉,然而就在那如同铁锅一般大的拳头要落到他脑袋上时,他却猛地一个闪身,那个拳头便重重的砸到了躺在地上巨人的头上。

那人被砸的痛不欲生,他挣扎着回击了一拳。

这时郗安捡起长刀,一跃而起,将那把锋利无比的长刀狠狠的刺穿了其中的一人的脑袋。

那人身子一僵,血伴随着脑浆甚至喷射到了房顶之上,而他的身体也重重的压了下去,压到另一个巨人的身上。

另一巨人眼睛已经被郗安刺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压得怎么都动弹不得。

仅仅是三个回合,这两个巨人便一死一伤。

郗安也顾不上去处理他们,他仰起头目光血红的望着二楼的白秋然,只见他向后退了两步,飞奔着朝前面快速跃起。

郗安的轻功极强,居然只是在几步之间就如同鹰隼一般,飞身向二楼。

他手中的刀锋凌厉,满眸恨意的要杀死白秋然,咬着牙说:“白秋然,你去死吧。”

白秋然面色未变,甚至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然而就在郗安的刀锋要触到他的鼻尖之时,他抬起了手,对着郗安说了三个字。

“束、魔、链!”

听见这三个字,郗安的瞳孔骤然猛缩,向前冲的阵势一下就顿住了,于此同时从白秋然的袖中飞出一道道的银光铁链,那些铁链交织缠绕,犹如箭矢一般直直的奔向郗安。

瞬间房内风声四起,书墙上的书随着风声漫天飞扬。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而郗安被铁链击中,从二层的高度上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了。

四周尘土飞扬,漫天沙卷,而郗安在着风中迷雾中躺在地上,摔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那泛着银色的闪电捆束住了他的手脚。

郗安喘着粗气,挣扎着从地上了站了起来,不甘心的还想要扑上去,可是只要是他每动弹一下,那束魔链的威力便将他压制的多一分,令他身上犹如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半分都动弹不得。

郗安半跪在地上,银色的链条束缚住了他身上魔族的血液,甚至能看见赤红的血液从他血管里流走,然后缓缓熄灭了光辉。

手里的刀剑脱手落下,发出叮当的脆响。

郗安仰头望着二楼的那个清瘦的男人,一字一句极为艰难的问道:“你是谁?!”

此次的反叛郗安将什么变故都算到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千万年以来,凡间不能出现仙族的法力,也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在凡间发挥出法力。

哪怕是仙界的大罗仙人下了凡,也与凡人无异!

可是这一切的定律,若是被那个人打破.......也并非不可能。

郗安半跪在地上

,抬起眼睛死死的望着白秋然,压着声音,字字泣血的说:“林倾白,是你!”

这是郗安在凡间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

这个让他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将牙齿咬碎的名字!

狂风乱起,风吹起了郗安身后的发,吹起了他的衣摆,而他站在下面,露着血红色的眼睛,双手双脚被紧紧的捆住,就像是被关在牢笼的猛兽。

他冲上前恨不得将白秋然剥皮抽筋,却只能被那铁链锁的动弹不得。

“魔皇,阎秋司,好久不见。”白秋然笑着对郗安说。

郗安的双手紧紧的捏成拳,指尖深嵌入掌心中,掌心的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了下来。

果然,在这个三界之中,能将他束缚至此,会用束魔链这种上古禁术,只有那至高无上的清元仙尊林倾白。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林倾白就是这样趁魔界不备,带着数万的精兵强将,单手操着束魔链,将他斩于断魂崖。

郗安仰着头,死死的望着白秋然的脸,望着他的眼眸。

郗安忽然想起林倾白也是这样浅棕的眼眸,望着他的时候就像是在俯视着蝼蚁一样。

当时他言之凿凿是为了众生,却在杀他的时候,面容冷漠,下手狠毒。

两世了皆是如此,当年在仙界他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他!为何如今他到了凡间,这个人还是要杀他!

为何每次都是如此!!!

若是郗安对白弘化的恨意是一滴水,那他对林倾白的恨意便是那永不可流尽的江海。

他恨他,他恨他当年在仙界杀了他!恨他如今在凡间还是要杀他!更恨自己在面对任何人时候都可以肆无忌惮,可以将任何人都玩弄在鼓掌之中!可是在面对林倾白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半跪在他的身前,满腔的恨意翻涌在他的胸腔,将他激的快要炸裂,却半分都发不出!

若是林倾白能死,他可以拿他永生永世的性命,拽着林倾白一起下地狱!

若是能让林倾白受尽万分苦楚,他愿受十万分的蚀骨之痛来交换!

他要杀了他!

他要杀了他!

他要杀了他!

即便是用尽了郗安手中所有最残忍的死法杀了林倾白,都不足以让他解恨!

郗安满眼的恨意,他艰难的拿起了地上的刀,身子颤抖着抵抗着那千万压制着他的力量,想要站起来。

当年他是仙界魔皇,面对林倾白的束魔链,尚且有拼死一搏的法力,而现在他只是流着一身魔血的凡人,没有任何的法力,任何的反抗都是蚍蜉撼树。

白秋然高高的站在二层之上,衣摆随着风轻摆。

只见他面容淡然,慢慢的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弓箭,箭锋对准着郗安。

一切都和当年在断魂崖一样.......

那时林倾白一身的干净洁白犹如不染尘埃的神灵,举起了弓箭,缓缓的将箭锋对准了郗安的心脏,而郗安满身的血污,半跪在他的身前,肮脏的犹如尘埃一般。

即便郗安知道下一秒他就要死了,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箭穿透他的心口。

嗖!

一箭飞驰而过,刺穿了郗安的膝盖,郗安扑通一声重重的跪在了地上,他声音低哑,又撕心裂肺的喊道:“林、倾、白!”

下一秒他挣扎着还想要站起来。

白秋然又抬起一箭,狠狠的射中了郗安的肩头。

郗安的身子又软跪在了地上。

这次的林倾白与上次在仙界不同。

上次林倾白对他一箭毙命。

而这次白秋然没有一箭就要了郗安的命,而是每每在郗安不甘心的站起身时,抬起手射了一箭又一箭。

他压下了郗安桀骜不驯的筋骨,射断了郗安迟迟不肯下跪的膝盖。

直到那一把把的弓箭将郗安扎的满身是血,身上再也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

郗安终究是停下了挣扎,他垂着头跪在地上,风吹起了他垂在脸侧的发丝,鲜血顺着他的膝盖如同小溪一般流淌。

而他一动不动,犹如已经死了一般。

白秋然这才慢慢悠悠的抬起了最后一把箭矢,对准了郗安的心口。

嗖!

只听一声箭破长空之声,继而是砰的一声沉重的撞击声。

那束箭扎进了郗安的心脏,将他生生的钉在了身后的墙上,大股大股的血流从郗安的心口溢了出来。

人之将死,束魔链便自动消退了。

郗安从墙上缓缓的滑坐在地上,倚在墙边,再也站不起来了。

白秋然抚了抚衣袖,一挥衣袖,转过身欲走。

郗安却咳嗽了两声,颤颤的抬起了满是鲜血的手,指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林倾白.......”

白秋然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等着他后面的话。

郗安口中溢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他就这样指着白秋然的后背,咬着牙声音低哑,一字一句艰难道:“等、着、我.......”

白秋然淡淡一笑说:“好,我等着。”

说完他便款步走入了二楼的黑暗中,仅是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地上那两个一动不动的巨人。

转眼间房内风声渐停,书房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除了郗安身上血流不止,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徐副将正站在外面寻人,听见书房的门一开,他转过身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双手颤抖的冲了进来。

“将军!!!”

“将军!!!”

伴随着徐副将这一声巨喝声,所有的将士都闻声围了过来,却在看见郗安浑身箭伤血流满地之时,大惊失色。

徐副将跪在郗安的身前,双眼通红。

他想要替郗安处理一下伤口,可是郗安身上的伤口太多了,犹如被万箭穿心,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徐副将颤抖的摊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最后徐副将拔出剑,气的浑身颤抖,声音带着哭腔说:“.......将军是谁害的您,我去替您报仇!”

说完徐副将站起身就要走,却被郗安一把抓住了手臂。

只见郗安艰难的抬起满是血的手,从怀中掏出了兵符,将兵符放到了徐副将的手中。

“领五千精兵,守皇宫三日,任何人不得把我死讯传出......”

“将军!”

众将士纷纷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将军身前,有的哀叹悲痛不止,有的抬手抹起了眼泪。

郗安伤的太重了,他声音虚弱,每说出一个字口中就会溢出大股的鲜血。

他喉结滚了一下,竭力的将那些血腥气全部咽回去,对着徐副将下达他的最后一个命令:“立刻派人通知东大营的将士........全部退出京城.......即刻解散苍门.......”

徐副将手指颤抖,紧紧捏着那块虎符,早已流的满脸是泪,他咬着牙应道。

“是,将军。”

郗安知道只要他一死,军心就再也聚不起来了,他们大势已去。

这场仗他谋划了十二年,占据了他所有的人声,却终究是败了。

郗安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脑子开始止不住的昏昏沉沉,他竭力的保持着清醒,继续道:“还有......护他出京城.......”

徐副将身子抖了一下,抬眸看向郗安。

他没有

问郗安口中那个他是谁。

因为只有那一个人能让郗安临死前还在惦记着。

郗安咳嗽了两声,鲜血不断的从他的嘴里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脖颈,他眼睛的光渐渐晦暗了,头发耷拉在脸侧,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郗安将要死了,他心思涣散,意识飘忽,却还有一件不甘心的事情.......

他轻声自言自语的说:“白弘化已经死了一个月了......”

“你说,他是否知情.......”

寒风顺着大敞的殿门吹了进来,也吹开了垂在郗安脸侧的发,露出了他原本清秀英俊的面容。

郗安的指尖在空中颤了颤,落在了身侧,缓缓的闭上了眼睛。